第7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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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晚初抿起了唇,與殷長闌交握的手上不自覺用了力氣。 殷長闌微微瞇起眼,神色平靜地看著都寧,又在場邊左右掃了一圈。 容玄明出征在外,朝中百官以吏部尚書甄恪居先,此刻面色冷肅,低著頭站在一邊一語不發(fā)。 另一位先帝所留的顧命大臣,禮部尚書、國子監(jiān)祭酒霍遂年事已高,今日告病在家,并沒有上朝。 反而是幾名品階不高的朝臣,并御史大夫翁博誠等人面上神色激憤,礙于狄鞮遲遲沒有解釋而不能站出來回應(yīng)。 殷長闌挑起了唇,視線落在瑟瑟跪在一邊的狄鞮身上。 被皇帝這樣注視著,狄鞮的身子抖得像篩糠一樣,囁喏著道:“都寧使節(jié)說,中原人的圣獸,騎起來格外的……” 他跪在地上,期期艾艾地,怎么也不敢把后面的話順暢地說出口。 那狻猊獸的背上坐了人,步履依舊平穩(wěn),被都寧夾了夾頸子,就在場中/出發(fā),向著圍欄邊上走過去,它靠近的地方,圍欄后的齊人不由得向后撤了幾步,但那狻猊也只是溫順地停在了圍欄前三、五步的地方,就在都寧的指揮下沿著圍欄劃出的場地小步跑了起來。 烏古斯都寧意氣風發(fā)。 他告別他的汗父,從西番出發(fā)的時候,就千萬次地設(shè)想過這個場景——他在中原人的皇帝面前,騎著中原人的圣獸,可惜這個廣場太小了,不像他的獵場一樣,可以讓他的伙伴縱情馳騁。 他會在中原人的皇帝降罪于他之前,先邀請他也來騎上這頭美麗的猛獸,聽通納爾說,中原人喜歡信奉“天命”,把皇帝稱為“天的兒子”,那么如果他和他們的皇帝一樣都騎過這頭圣獸,愛面子的皇帝總不會—— 雪白的狻猊獸已經(jīng)跑到了皇帝面前的圍欄旁。 獸脊上的都寧忽然聽到粗重的呼吸聲,他被一股巨力從半空中掀了下來,重重地砸在青石板的地面上,眼底的余光里,白色的猛獸猛然間高高躍起,撲向了圍欄的背后。 “護駕——!” 狻猊獸出籠之后的溫馴表現(xiàn)重新麻痹了值戍的龍禁衛(wèi),在異變陡生之間,是巡視到廣場南側(cè)的容嬰最先發(fā)現(xiàn)了不對,高聲呼喝了一句,抖手從身邊的禁軍手中奪了一柄槍,向內(nèi)疾奔而去。 在廣場的最北端,純白的猛獸半個身子已經(jīng)撲過了人腰高的圍欄。 走過來的狻猊鼻息猛然變得粗重的剎那,殷長闌的耳后已然生出森寒之意。他想也不想,反手將握著容晚初的手向后一甩一推,偎在他身邊的少女就被掩在了他的身后。 因為鄭太后、容晚初等宮妃前來的緣故,留在皇帝周遭左近的多半都是宮女、內(nèi)侍。此刻慌亂之下不由得紛紛尖叫起來。 殷長闌來不及多想。 容晚初就在他的身后,猛獸暴起傷人,他此刻不能確定這是一場意外,還是避過他耳目精心策劃的陰謀。 他誰也不能相信,只有他自己可以保護他的小姑娘。 他神色森冷,雙足、雙膝微微一分,身形微躬,腰中那柄象征意義一向多于實際意義的天子佩劍發(fā)出“嗆啷”一聲龍吟,被他從鯊皮鞘中一抽而出。 狻猊獸大張著口,利齒和銳爪寒意森森,粗重的喘息聲里,喉間舌底的血腥臭氣撲面而至,殷長闌低喝一聲,長劍如流光般迎了上去。 第58章 賀圣朝(5) 狻猊獸大張著口,利齒和銳爪寒意森森, 粗重的喘息聲里, 喉間舌底的血腥臭氣撲面而至, 殷長闌低喝一聲,長劍如流光般迎了上去。 猛獸還沒有襲至身前,口中的腥臭之氣已經(jīng)熏得人眼目微眩。 容晚初被殷長闌推在身后的時候, 還有些許猝不及防的怔愣, 微微趔趄了一下, 才反手扶著男人的手臂站穩(wěn)了。 一顆心這時才劇烈地跳動起來, 那雪白毛皮的狻猊在咫尺的距離里失去了遠觀的美麗, 只有匕刃似的齒牙彰顯出擇人而噬的獰厲。 猛獸失去了控制,盯著殷長闌的方向撲過來, 他此刻只能戰(zhàn)不能退——狻猊獸奔跑、撲咬的速度,必定比人逃離的速度更快, 把后背亮給猛獸, 無異于羊入虎口, 只有被撕成碎片的結(jié)局。 她聽見殷長闌深吸了一口氣,提身迎了上去。 年輕的君王掌中長劍像一條靈蛇, 準確地刺在狻猊獸的頸下。 光亮豐沛的皮毛將劍刃微微地蕩開了, 在頸、肩之間拉出長長的一條血口。 受傷的狻猊獸發(fā)出一聲狂嗥。 龍禁衛(wèi)左指揮使于存在容嬰喊了“護駕”之后就反應(yīng)過來, 有條不紊地發(fā)下了指令。廣場周邊的禁衛(wèi)軍逐漸圍攏近來。 但在這一刻里,執(zhí)槍的撲之不及,佩弓的禁衛(wèi)卻因為皇帝與狻猊獸距離太近而不敢輕易放箭,只能先將弓滿張起, 等待著合適的時機。 殷長闌與狻猊的纏斗大開大合,劍光、爪鉤和齒牙寒芒閃爍,猛獸身上轉(zhuǎn)瞬之間就又添上了數(shù)處傷口,嗥叫連連,卻像是不知痛、不畏死一般,一再地發(fā)起沖擊。 利爪當空撲下,狠狠地抓了過來。 殷長闌矮身時原本可以避過的,卻在剎那之間直/挺/挺地撐住了腰,在爪鉤及身的頃刻間肩膀微晃,重重地撞在兇獸的腹下。 這電光石火的接觸間,鋒利的獸爪已經(jīng)在他肩上勾出長長的一條傷口,裂帛的聲響里,皮rou瞬間向外翻卷起來。 劇烈的痛楚之中,殷長闌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 他一聲也沒有吭,握著劍的另一只手順勢撩起,切進了狻猊的側(cè)腹上。 鮮血涌/出來染臟了潔白的皮毛。 容晚初側(cè)身倚在殷長闌身后,一雙眼被男人肩頭的傷口刺得生痛。 ——他本來可以避過的,可是他身后有她,他不能避。 她克制住了眼中的酸意,微微屏住呼吸,強迫自己鎮(zhèn)定下來,反手從發(fā)髻上抽/出一支長簪。 手止不住地顫抖,容晚初狠狠地將指甲扣進手心里,用疼痛遏制了心中的慌亂。 天子遇險,身邊的宮人內(nèi)侍在慌亂之余,漸漸合攏過來護駕,身后、左右都是窸窸窣窣的聲響,容晚初又一次嗅到那種奇異的氣味——說不上甜或者苦,落在鼻腔內(nèi)的時候,有一種隱隱的刺痛之感。 因為恐懼而微微凝滯的腦中,又因為這種氣味而活躍起來。 朝會莊嚴肅穆,她身上穿的大袖翟衣繁復厚重,看著光鮮亮麗,行動卻并不便捷——她雙手一合、一扭,掌中的簪子就脫成了兩截,一段寒光閃爍的細刃從外管里滑落出來,揚手就向著身后的方向一刺。 她下手果決凌厲,以至于站在那個方向極近的地方、正慢慢地向后退出去的人避之不及,被她一刀劃在手臂上,登時血流如注,發(fā)出一聲慘呼。 有個小小的紙包因著她的動作,從靛色的袖管里掉了出來,跌落在地上。 容晚初高高地提起裙擺,一腳將那紙包遠遠踢了出去。 被割傷手臂的人眼睜睜地看著她的動作,想也不想地撲了上去,紙包包裹不緊,又這樣跌了幾次,早就有些松開了,被他抓/住一角的時候,整張紙散了開來,淡黃色的粉末就跟著風揚開了一大/片。 剎那之間,那兇獸又發(fā)出一聲震天動地的嘶吼,尾巴狂亂地甩著,一雙銅鈴大的眼都充上了血紅的顏色。 粉末揚開之后,受傷的猛獸顯然失去了自己的目標,鼻翼翕動著,呼吸粗重而急促,狂躁地看了殷長闌一眼,忽然調(diào)轉(zhuǎn)了目標,向著旁邊的方向撲過去。 “小心!” 容晚初剎那間失聲。 龍禁衛(wèi)從南、北兩個方向圍攏過來,兩翼偏偏還沒有布下陣列,狻猊獸所撲殺的方向上,只有德妃霍皎和她身邊的宮女—— 宮人已經(jīng)嚇得呆住了,下意識地向后退去。 一支長/槍呼嘯著從數(shù)丈之外疾掠而來。 百煉鑌鐵的槍尖勢大力沉,在半空中發(fā)出尖銳的呼嘯之聲,穿透了猛獸撲擊時高聳的肩胛,猶然余勢未歇,將狻猊整個身軀都帶向一旁,踉蹌著歪了些許。 容嬰抬手撕掉了長袍的下擺,一腳蹬在護欄上,身形如鶻隼般掠了過來,長/腿如鞭影凌空,狠狠地踢上了狻猊的側(cè)頸。 猛獸發(fā)出一聲震天的狂吼,連被數(shù)創(chuàng),暫時失去了平衡,向旁邊斜斜傾了一下,又很快翻起身來,重新向著容嬰張開了血盆大口。 發(fā)狂的狻猊離開了殷長闌的身邊,守在一旁的龍禁衛(wèi)就壓了上來,組成了一道森然的鐵壁,把狻猊獸和帝妃等人分割開來。 被容晚初刺傷的內(nèi)侍又被禁衛(wèi)卸了手臂和下頜,咬破的舌尖沁出/血來,混著口涎滴落在地上。 容晚初顧不上看他,先擔憂地抬起頭來。 局面終于得到控制,殷長闌的身形微微一重。 他額角滲出了冷汗,被獸爪抓傷的創(chuàng)口旁,暗紫紅漬已經(jīng)微微地凝固了一周,但猙獰翻卷的傷口底下,還有血在向外緩緩地滲流。 容晚初手足無措。 殷長闌垂首,對上了女孩兒擔憂得像要哭出來的眼,猶然有余力牽起唇角,沒有受傷的手抬起來想要摸一摸她的頭,卻發(fā)現(xiàn)掌中還提著柄劍。 他微微有些遺憾,卻還是將劍柄握緊了,柔聲道:“乖。跟在我身邊?!?/br> 劍刃上血水像條小溪似的流下去,滴在地面、鞋面上。 容晚初抿起唇,溫順地點了點頭。 她抬手將掌中的簪刃還入鞘里,撐住了男人受傷的一半身軀,低聲問道:“先叫個太醫(yī)來吧?” 從西番使臣騎上狻猊獸走到廣場周圍,到狻猊忽然發(fā)狂、暴起傷人,再到皇帝赤手搏殺猛獸,生死之間看似漫長,實際上不過是石火光中短短一刻。 滿場還有些亂糟糟的,被狻猊獸從背上掀下來的烏古斯都寧還仰躺在地上,被禁衛(wèi)像拖條破麻袋似的綁住了,連同在場的西番使節(jié)團眾人扣在了一處。 緩過神來的鄭太后暴跳如雷,呵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給哀家狠狠地查!” 容晚初聽著她陡然間尖銳高亢的聲音,不由得微微蹙眉。 甄恪不知何時在侍衛(wèi)的擁簇下挨近來,道:“陛下,眼下紛亂,您龍體要緊,這里交給臣等就是?!?/br> 殷長闌眉峰因為劇烈的痛楚而緊蹙著,聞言看了他一眼,微微地點了點頭。 豆大的汗珠從他頰邊滑落下來。 容晚初道:“甄大人?!?/br> 殷長闌傷勢不輕,此際一時半刻難以說得出話來,就是勉強開了口,也不過徒然暴露他的虛弱。 她沉聲道:“術(shù)業(yè)有專攻,甄大人是治世能吏,安撫群臣的要務(wù),就暫且交給大人了?!?/br> 把徹查變故的事務(wù)同他分割了開去。 甄恪原本并不大把容晚初放在眼里,沒想到殷長闌沒有說話,反而是她先開了口,就微微垂著頭,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 容晚初神色微冷,卻感覺到男人握著她的手稍用了幾分力。 地面?zhèn)鱽砦⑽⒌恼痤澲?,就在背后不遠的地方,那頭狻猊陷在龍禁衛(wèi)的包圍圈里,猶有余力撕咬搏殺,發(fā)出陣陣的嘶吼。 殷長闌道:“貴妃所言,即是朕所言?!?/br> 他音色沉啞,聽不出虛弱和情緒。 甄恪垂著的眼就微微深了深,頓了一下,語氣平穩(wěn)地道:“臣領(lǐng)旨?!?/br> 龍禁衛(wèi)接手了發(fā)狂的猛獸,容嬰就從戰(zhàn)局中退了出來,以手撐在膝上,有些抑制不住地喘息。 身邊有個女孩兒的聲音低柔地道:“將軍,您受傷了嗎?” 容嬰搖了搖頭。 他直起腰來,側(cè)過頭看了一眼,霍皎在他身側(cè)不遠不近的地方立著,侍奉的宮人都在更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