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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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刻險些被狻猊撕咬的少女,這時候正微微地低著頭,看不見面上的神色,只能看到十根細白的手指絞在一處,昭顯著主人心中的不安。 她的姿態(tài)落在容嬰眼里,心中生出一種莫可名狀的熟悉之感。 容嬰微微皺起了眉。 這是皇帝的嬪妃,是他“妹婿”的女人,他原本該對這個女孩兒生不出什么好印象。 但不知為何,站在她面前的時候,總有些話在他喉間堵著難以說得出來。 他頓了一頓,沒有說話。 少女的目光如水一般在他身上流過,讓他頭皮和頸后由上至下地生出一片細碎的酥/麻之感。 容嬰微微調(diào)勻的氣息在這樣的注視里重新亂了一拍,忍不住就要開口,霍皎卻先小小地退了一步,向他深深屈了屈膝,寧聲道:“多謝容將軍出手相救,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唯有此后日日為將軍祈?!?/br> “此不過臣分內(nèi)之事……” “——愿他生銜環(huán)結(jié)草,相報重恩。” 少女嗓音里難以抑制地帶上了顫音,抖碎了原本的寧靜,卻被容嬰突兀而起的聲線蓋住了。 她眼睫微顫,唇角微微地挑起一個似笑似哭的弧度,再度行了個禮,就向后退了開去。 容嬰不由自主地蹙起了眉。 第59章 賀圣朝(6) 霍皎的后半句聲音壓得低郁,容嬰并沒有聽清, 心中不知為何有種莫名的感覺, 促使他微微滯了一滯。 但這感覺也只停留了一瞬, 很快就有禁衛(wèi)靠過來,低聲道:“將軍,貴妃娘娘召見?!?/br> 霍皎已經(jīng)退到了擷芳宮的宮人內(nèi)侍們當中。 容嬰顧不上前頭的心思, 向著她微微地點了點頭, 就跟著傳信的龍禁衛(wèi)離開了。 朱尚宮有些憂慮地扶住了霍皎的手臂, 低聲道:“娘娘受驚了!多虧了娘娘吉人天相, 容將軍身手敏捷, 相救及時……” “姑姑別說這樣的話?!被麴▍s打斷了她的話,輕聲道:“容將軍是職責所在, 危難關頭,行忠勇之事, 不愧是國之忠良?!?/br> 朱尚宮連連地點頭, 道:“天幸天幸, 奴婢真是一萬個死也不能贖罪……” 霍皎微微垂下了眼,始覺手足都有些發(fā)冷。 她微微地動了動腳。 朱尚宮扶著她的臂, 目光往眾人聚集的方向轉(zhuǎn)了一圈, 道:“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想來定是那番人賊子包藏禍心,試圖行刺陛下,這樣的人,真該千刀萬剮都不解恨?!?/br> 語氣恨恨的。 朱尚宮一向行/事穩(wěn)重, 霍皎少見對方有這樣情緒化的態(tài)度,不免多看了一眼,抬起來的視線余光里就瞥見個身影走過來。 她輕聲道:“如今事態(tài)未明,我們不必胡亂地猜測?!?/br> 朱尚宮不過是隨口一說,被她提醒了,就閉上了嘴巴,看見向這邊靠過來的人,轉(zhuǎn)身屈了屈膝,道:“賢妃娘娘?!?/br> 負傷的皇帝已經(jīng)被轉(zhuǎn)移回到大殿里,御醫(yī)小心翼翼地替他清洗、包扎著創(chuàng)口。 容晚初就坐在他的身邊,緊緊地握著男人沒有帶傷的那一只手。 那傷口狹長而深的一條,御醫(yī)拿剪子把傷口周邊的布料剪開,碎布還沒有來得及同血rou結(jié)在一處,被輕輕地揭掉了。 深紫色的血漬凝固在年輕君王白/皙的皮膚上,有種難以言喻的猙獰。 楊院正手下不免猶疑了一下,道:“陛下要不要咬一點東西?” 處理傷口的時候太過痛楚,傷者忍耐中容易咬傷自己的舌尖。 坐在榻邊的女孩兒垂著頭,殷長闌感覺到掌心交握的那一只小手,在聽到楊院正的話的時候不由自主地捏緊了。 他不由得勾起唇來,安撫地揉了揉她的指尖,道:“不必?!?/br> 楊院正不大意外。 從前頭天子斬白蛇的那一回,他就知道這位年輕的皇帝與他的父親、祖父都不盡相同。 他垂首道:“臣僭越了?!?/br> 就從藥童手里接過酒壺來。 酒液澆上傷口的一瞬間,容晚初就看到男人的額上汗水如雨般成行滾落下來。 這痛楚并不發(fā)生在她的身上,她卻難以自抑地咬緊了牙。 殷長闌從她手指攏緊的力道里感受到她的心情。 他發(fā)際汗出如漿,卻猶有余力地笑了笑,道:“你去替我看看外頭的情形?” 嗓音粗礪得像是混了砂。 容晚初默了默,低低地道:“我想在這里陪著你……” 殷長闌有些無奈。 受傷對他來說不算什么大事,疼痛于他甚至早已稱不上煎熬。 但小姑娘軟軟的一個,只是這樣坐在這里,他心中就總有種難以宣之于口的微妙卑劣情緒。 看著她這樣替他難過、替他痛苦,身上的痛苦就仿佛十倍百倍地放大,敦促著他在她面前示弱,讓她生出更多的憐惜…… 這滋味可真是難熬! 不舍得說什么重話讓她離開,殷長闌就一時有些難言,脊背不由自主地繃緊了。 楊院正低著頭,神色專注地清理著殷長闌的創(chuàng)口,仿佛沒有聽到兩個人的對話似的,卻忽然笑呵呵地道:“這里頭血腥氣重,娘娘身子骨有些溫弱,倒是出去散一散好些。” 殷長闌看了楊院正一眼,就含笑看著容晚初,道:“你也聽見了。替我出去看看,我也省些精神。” 容晚初抿了抿唇,總覺得殷長闌和老太醫(yī)兩人仿佛在這一遞一答里達成了什么共識。 但她看著殷長闌這樣療傷,一顆心總是重重地揪著,這時也不再堅持,就又捏了捏他的手掌,站起身來出門去了。 女孩兒身形亭亭,殷長闌的目光一直追著她的背影轉(zhuǎn)過了屏風,才垂了下來。 藥粉均勻地灑在他的傷口上,短暫的清涼之后,是被烈火灼燒著一般的熱痛。殷長闌低下頭,一聲不發(fā)地捏緊了拳。 楊院正捏著手里的藥瓶,微微地笑了起來,道:“貴妃娘娘的身子骨,只怕當真要善加調(diào)養(yǎng)一二才好?!?/br> 容嬰過來的時候,容晚初正在耳殿里交代事宜。 龍禁衛(wèi)的左指揮使于存跪在地上,姿態(tài)十分的恭敬。 手臂上受了傷的靛衣太監(jiān)像一攤爛泥似的堆在墻角,被卸了下巴,手腳都綁縛著,連聲音也不能發(fā)出,只有時不時的哼哼聲證明那里還有個人存活著。 容嬰目光在他身上停了一瞬,對這個太監(jiān)有三分恍惚的面善。 房中有外人在,他對著容晚初拱了拱手,道:“貴妃娘娘。” 容晚初面色沉靜,向他點了點頭,叫了聲“哥哥”,并不見外,道:“你且等一等?!?/br> 容嬰就垂手站在了一旁。 容晚初將臉重新轉(zhuǎn)回于存的方向,撿起了被容嬰進門而打斷的對話:“于將軍盡快遣人到鴻臚寺的驛館去,將留在彼處的西番使團人等一概羈押起來,等后頭查明事實再行分說?!?/br> 于存應了聲是。 他道:“娘娘,據(jù)鴻臚寺卿所言,在正使都寧獻瑞之前,還有另一位西番副使負責朝覲事宜,如今那位副使與鴻臚寺少卿一并下落不明,末將唯恐這兩人身上另有干礙。” 容晚初來得遲,并不知道前頭這一節(jié),聞言心中微凝。 她道:“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本宮會另向陛下求旨,將軍稽查余黨,可便宜行/事,使有司從中協(xié)助?!?/br> 于存叩首道:“末將謹領慈諭?!?/br> 容晚初微微頷首。 廉姑姑步履匆匆地轉(zhuǎn)進門來。 容晚初看見她,就問道:“可找到了李盈了沒有?” 廉姑姑搖了搖頭。 容晚初面色微黯。 她柔聲道:“姑姑辛苦了?!?/br> 廉尚宮面上都是愧色,低聲道:“奴婢無能,未能為娘娘分憂?!?/br> 她道:“奴婢再使人去找一找?!?/br> 她重新出了門,于存見容晚初沒有旁的吩咐,就拱手道:“娘娘倘若另有交代,使個人來傳喚末將一句就是?!?/br> 跟著退了出去。 屋子里靜了下來,容晚初看著立在窗下的容嬰,微不可查地舒了一口氣,道:“哥哥?!?/br> 容嬰時時關注著她,見她到這個時候依然挺直著肩脊,像株被疾風吹掠的幼竹似的,分明受著苦也不知道疲憊,不由得有些痛心,道:“怎么就教你出來處置這些事?!?/br> 容晚初道:“我不過是略管一管。” 她沒有在這件事上同容嬰糾結(jié),只沉吟一霎,道:“哥哥,如今有件事我只能靠你。” 容嬰道:“什么事?” 他看著容晚初的肅穆神色,心中若有所感,也微微地生出凜冽之意來,不自覺地咬緊了槽牙,聽見女孩兒停了一停,低聲道:“我要封鎖京城,五城兵馬司的印信在容玄渡手里,他絕不會輕易讓我如愿?!?/br> 容嬰聽見“容玄渡”這個名字,眼中就顯出森森的殺意來。 容晚初見到他這副神情,心中一窒,跟著生出綿綿不絕的悶痛。 她溫聲道:“哥哥!” 她不欲多提容玄渡,就轉(zhuǎn)而說起正事來,道:“倘若西番人早有預謀,使團剩下的人就未必會乖乖留在驛館里。朝典已經(jīng)過了這些時候,如今再封城門,也不過是亡羊補牢罷了。” 容嬰道:“這件事就交給我?!?/br> 面上收斂了那一剎的殺機,神態(tài)只顯出十分的果決。 容晚初有些擔憂地看了他一眼,道:“哥哥,萬事都不要胡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