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她不躲不閃,穩(wěn)住下盤,見招拆招,左手把伸到臉前的白骨爪格開,右手在沈媛肩上輕輕一推。 沈女士一骨碌滾到草地里,和她兒子做了伴兒。 又是一片驚呼聲。 “勤勤,你做什么?”王英扶著肚子,嚇白了臉。 任勤勤指著沈媛,一臉無辜:“她自己跌倒的?!?/br> 沈媛剛坐起來,聽到這話,氣得又險些背過氣去。 “夠了!”蔣宜女士一聲大喝,“都進(jìn)屋來,不要丟人現(xiàn)眼!” 第9章 沈媛坐在客廳沙發(fā)里,懷里抱著幼子,終于如愿以償?shù)貙χ跤㈤_罵。 “你是怎么教育孩子的?我兒子這么點大的小孩,她也下得去手?年紀(jì)輕輕的小姑娘,看不出來這么狠毒!” 那個叫杰米的熊孩子十分襯景地在親媽懷里嗷嗷大哭。 沈媛罵聲越高,他哭得越兇。母子倆搭配無間,聽得任勤勤直想為他們倆拉二胡伴奏。 前沈夫人蔣宜女士端坐在主位,一臉“我很生氣但是我不屑親手和你撕”的表情,派出女兒和外孫上陣殺敵。 王英是站著的。蔣宜請她坐,她不敢,站在單人沙發(fā)邊,低著頭,手一個勁搓著衣角。 “她打完我兒子竟然還打了我!”沈媛氣得啪啪地拍沙發(fā),看樣子鐵掌功已修煉得小有所成。好在任勤勤剛才沒有讓她撓中。 “我活這么多年,就沒見過這么沒教養(yǎng)的孩子!住在別人家里,吃別人的,用別人的,居然還敢打主人?你們哪里來的臉?” 任勤勤面無表情地站在茶幾對面,手背在身后,細(xì)細(xì)抖著。 “是我不對……”王英喏喏,汗如雨下,“是我沒有管教好這孩子……” “我說,你們母女倆未免也太把自己當(dāng)回事了吧?”沈媛終于罵到了重點,“王姐,你和我爸是怎么一回事,誰不知道???我們讓你繼續(xù)住這里,不是因為給你臉,而是因為我爸要你伺候罷了。還真覺得自己母憑子貴,把自己當(dāng)成這家的主人啦?” “不會……不會的……”王英面無人色,不禁后退了半步。 沈媛不依不饒:“怎么?看著我爸快不行了,就覺得自己翻身的時候到了?見這家沒女主人,就能輪到你啦?” “我沒這樣想?!蓖跤⒖嗖豢把?,“今天這事只是個意外……” “意外?”沈媛嗓音尖得能把天花板戳出個洞來,“你女兒又踹我兒子又推我,這不是仗著你肚子里這小東西欺負(fù)人,難道還是——” “替天行道?”任勤勤把話接了過去。 沈媛噎住,一時啞火了。 任勤勤依舊背著手,一臉盈盈笑意,t恤上還沾著腿子的狗毛和血。 青春少女的面孔本來就潔白飽滿,揉了寶石粉似的發(fā)光。任勤勤這么一笑,竟有點滿室生輝的味道。 可女孩兒一雙眼卻是冷得滲人,黑漆漆的眼底,閃著藍(lán)色的火光。 蔣宜眉頭一皺,感覺有點不妙。 “首先,我要更正你一點?!比吻谇谧⒁曋蜴?,有條不紊道,“我教養(yǎng)不好,不是我媽的錯。我打小跟著我爸長大的,我媽沒教過我什么。我爸呢,就是一保安,而且也已經(jīng)死了。有事燒紙,他晚上會來拜訪你?!?/br> 沈媛的臉色唰地白了。 她那中外合資的兒子顯然聽不懂中文里的機(jī)鋒,也跟著收了哭聲。 安靜下來了,就越發(fā)顯得任勤勤的聲音清冷生脆,像是拿小棍敲冰柱子。 “其次,我們窮人家沒什么講究,吃飽穿暖能讀上書,這日子就算能過得下去了。比不上你們高門大戶的規(guī)矩多。”任勤勤繼續(xù)道,“但是我爸生前也教了我一些做人的道理,我想放諸四海都能行得通?!?/br> 任勤勤伸出手指頭:“一,就是做人要有愛心。萬物皆有靈,人應(yīng)當(dāng)尊重生命。不能因為它弱小、它不是人類,就去欺負(fù)它。連這點都做不到,那就不配做人!” 杰米太小,依舊聽不懂,一臉懵懂。 “二,做人要謙遜。不要仗著自己有點錢,就看別人都是垃圾?!?/br> 蔣宜和沈媛母女倆臉色越發(fā)不好。 “我爸在金融區(qū)里給人看大門二十年,見多了今天招搖過市,明天就被掃地出門。也見多了前一天還挨家挨戶地求人,后一日就鮮車怒馬地游街。沒有什么財富是永恒的,也沒有什么地位是不變的。只有學(xué)進(jìn)腦袋里的知識,會跟著你一輩子,誰都奪不走!” 任勤勤的手指向了杰米。沈媛下意識把兒子摟緊了幾分。 先禮后兵,任勤勤把道理講完,開罵了。 “你這兒子,拿著剪刀把狗剪得渾身血淋淋的,被罵了,還非要追殺小狗。他上輩子樊噲投胎的呀,跟狗有仇么這是?” 沈媛一時聽不懂樊噲是什么梗,但是知道自己一把年紀(jì)了卻被一個小丫頭指著鼻子罵,氣得渾身又開始抖。 任勤勤把王英拉她的手甩開:“是,孩子年紀(jì)小不懂事,那就是爹媽沒有教育好。我阻止你兒子繼續(xù)犯錯,阿姨你還來怪我?我看你才需要反省呢。小小年紀(jì)就這么殘暴,你這做媽的怎么教的?你這是養(yǎng)兒子還是養(yǎng)屠夫呀?” 沈媛七竅生煙,一時不知道是反駁那聲“阿姨”的好,還是反駁那句“屠夫”的好。 她雖然脾氣刁蠻了些,但到底是金枝玉葉,擅長說陰陽怪氣的話寒磣人,卻不擅和人掀桌對罵。 再說她的社交圈里,就沒有誰能像任勤勤這種開門見山和她叫板的。沒有應(yīng)戰(zhàn)經(jīng)驗,她想罵回去都一時找不準(zhǔn)著力點。 “那你也不該打孩子呀。”蔣宜女士幽幽地開了口,給女兒助陣。 “對對!”沈媛又開始鐵掌劈沙發(fā),“小孩犯錯,你讓家長來管就好。你打孩子干嗎?你多大,我兒子多大?你這不就是欺負(fù)人嗎?” “誰欺負(fù)人了?” 一道涼颼颼的男聲飄過來,讓整個客廳氣溫驟降了八度。 沈鐸扯開領(lǐng)帶,丟在惠姨手里,趿著拖鞋走進(jìn)了客廳。 * 這是任勤勤第二次見到這個男人。 沈鐸才從外面回來,身上還帶著暑意,可吊著的眼角里又寒氣逼人。滿屋子躁動的火氣都被他一句話給摁滅了。 今日客廳光線充足,沈二公子看著年輕又英俊??扇吻谇诖_定這人的戾氣是從骨子里透出來的,和打光無關(guān)。 他眉心被任勤勤砸出來的印子早就消了,眉頭皺出一條紋路,好像那眼睛只是閉上了,隨時還會睜開。 普通人一臉“我很煩”只會討人嫌,可沈鐸擺臭臉色卻會讓人怕。 任勤勤甚至注意到了沈家母女眼中流露出來的畏懼。 蔣宜女士年過半百了,先前像尊菩薩一樣坐在云端,看女兒出面吵架??涩F(xiàn)在對著兒子,她渾身都繃緊了,嘴角不自在地抿了起來。 連親媽都怕他,這沈二公子是什么人物? “怎么都不說話?”沈鐸坐進(jìn)沙發(fā)里,翹起了長腿,“出了什么事?我在外面的時候就聽見姐在嚷嚷?!?/br> “也不是什么大事。”蔣女士氣定神閑道,“英姐的女兒說,她看到杰米拿著剪刀追狗,就過去阻止。你姐沒看清,還以為她把杰米踢倒了,就去找她理論。女孩子嚇到了,也把你姐推了一跤……” 任勤勤瞪大了眼。 乖乖,她可算長見識了。 原來蔣女士才是一位深藏著功與名的宅斗高手! 好一招乾坤大挪移,打得那個眼花繚亂,真真假假混成一鍋湯給你端上來,看你怎么喝。 她任勤勤要跳出來說蔣女士胡說,蔣女士也能抱著圣經(jīng)指天發(fā)誓她講的全是客觀的大實話。 是你說我外孫追狗,我們確實都沒看到??赡闾吡撕⒆佑滞屏宋遗畠海怯腥俗C的。哪一句話說得冤枉你了? 蔣女士又補(bǔ)充了一句:“如果真的像這小meimei說的那樣,那確實是杰米的不對。她踢了杰米一腳,就當(dāng)是替我們教育他了……” “等等!”任勤勤再不替自己辯解幾句,這頂燒紅的鐵帽子就要扣頭上摘不下來了。 “您外孫拿剪刀傷了狗,是他親口承認(rèn)的,沒有什么如果不如果。這帶血的剪刀就放在茶幾上呢,物證也有了。他要是現(xiàn)在反口——宜園到處都有攝像頭,調(diào)出來看看,真相大白。而且,我也沒踢他。他追著狗不放,我為了救狗,只好絆倒了他?!?/br> “你……你還推了我!”沈媛死咬著最后一點。 任勤勤丟了一記白眼過去:“阿姨,你不分青紅皂白就朝我臉上招呼。我躲不過,還不準(zhǔn)推開你呀?我的臉沒有你的厚,挨打了是會疼好嗎?” 辯解還不忘倒挖苦一把,這左右開弓打得沈媛不知道先反駁哪一句的好,腦子已有點運(yùn)轉(zhuǎn)不過來了。 “你要不踢……絆我兒子,我怎么會打你?” “那你一開始就不該放任你兒子虐待小動物呀?!?/br> “他還只是個孩子呀!”沈媛爭不過,只得祭出了萬年金句。 任勤勤正想回敬一句“可又不是我生的呀”,沈鐸笑了起來。 這位大爺一笑,所有人都噤若寒蟬了。 任勤勤不清楚沈鐸的底細(xì),可也直覺這男人笑起來怪滲人的,識趣地隨了大流。 “腿子怎么樣了?”沈鐸問。 惠姨低聲說:“小趙帶它去獸醫(yī)院了。說是皮rou傷,正在包扎傷口,沒有什么大礙?!?/br> 沈鐸點了點頭,朝外甥勾了勾手指頭:“杰米,到小舅這里來?!?/br> 小男孩本能地露出戒備的目光。 沈鐸卻笑得算是和藹可親:“來呀。讓小舅看看,你跌到哪里了?” “去,讓你小舅看看。”沈媛把兒子往弟弟那兒推,“小鐸你瞧瞧,他都摔得流鼻血了。什么人,對孩子下這么狠的手……” 沈鐸把外甥拉了過來,端詳著孩子的臉,笑道:“你行呀,干嗎欺負(fù)小狗?” 杰米看小舅好像并不生氣,又嘚瑟起來:“我就是看它毛好多,怕它熱,想給它剪毛來著。” “那怎么把人家弄受傷了?” “不小心剪破皮了嘛?!苯苊撞灰詾橐?,“mama說沒事的。后來小狗跑走了,我去把它找回來。這個jiejie撿到了小狗不肯還給我,還罵我。小舅,她真討厭,你趕快把她趕走嘛!” “嗯嗯?!鄙蜩I隨口應(yīng)著,撥拉著孩子卷曲的淺褐色頭發(fā),“挺能耐的,都知道給小狗剪毛了。你知道小狗被你剪破皮的時候是什么感覺嗎?” 沈家母女驟然變色。 說時遲那時快,沈鐸不等外甥回答,就已抄起了茶幾上那把剪刀,拎起孩子的一撮頭發(fā),咔嚓就是一剪刀。 “沈鐸——” 一時間,蔣女士的怒喝,沈媛的尖叫,還有杰米后知后覺的大哭,爆成一波聲浪,沖向四面八方。 任勤勤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