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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嬌藏在線閱讀 - 第2節(jié)

第2節(jié)

    但還未容她近身,崔九的長指已經(jīng)先自解了系帶,將身后的緞面披風(fēng)扔甩在一旁的長椅上了。

    眠棠見他已經(jīng)坐下,便到桌旁拿了水杯,替他倒了一杯水道:“李mama正在廚下做飯,還未及送來熱水,這壺溫吞的不好泡茶,夫君且先潤潤喉嚨。”

    說著便按照自己出嫁前,從教習(xí)她妻道的女夫子那學(xué)來的規(guī)矩,半屈身子,將水杯擎舉至額前,敬奉夫君受用。

    這便是舉案齊眉,當(dāng)世女子尊敬夫君該有的禮儀。

    崔九那雙深邃的眼微微瞇了瞇,并未有接過她的水杯,而是拿起一旁放著的書卷翻了翻,嘴里說著關(guān)切的話道:“趙神醫(yī)說過,你大病一場,最怕寒氣,應(yīng)該避諱飲用這等發(fā)涼的水?!?/br>
    說著,他揚(yáng)聲沖著屋外喊道:“李mama,送熱茶水進(jìn)來!”

    那李mama倒是手腳麻利,不多時,便送了壺釅釅的熱茶進(jìn)來。

    崔九接過了李mama奉上的茶盞,很自然隨意地挽袖用茶蓋拂去茶沫,優(yōu)雅地慢慢啜飲了一口。

    以前柳眠棠跟女夫子修習(xí)茶道時,曾聽夫子說過飲茶的門道,揭蓋,拂茶,磨盞,皆有講究。

    當(dāng)時她看夫子行云流水的示范時,便暗自佩服,可是如今再觀崔九優(yōu)雅的品茶姿態(tài),似乎襯得當(dāng)初那位夫人都稍顯粗鄙做作了些。

    她只記得崔家是京城里富可敵國的富戶,卻不過是販賣私鹽發(fā)家的漕幫船夫出身,沒想到崔九這個商賈之家的子弟,竟有股子士族大家的氣韻風(fēng)范。

    相較起來,自己這個半吊子的落魄官宦女子,倒顯得與對面這位如玉君子有些不太相稱呢……

    李mama奉了茶水后,便恭謹(jǐn)退下,留柳眠棠與崔九夫妻二人對坐。

    這樣二人獨(dú)處的時光,其實之前并沒有幾次。她病重纏綿病榻時,一直由丫鬟婆子服侍,而后她身體見好時,崔九又外出跑生意去了。

    如今靜寂的屋子里兩人對坐,她才憶起做妻子的并非只需舉案齊眉,還有鴛鴦雙飛……

    想到這,她陡然有些緊張,現(xiàn)在天色漸晚,但自己似乎并沒有做好準(zhǔn)備。

    不過崔九放下茶杯后,倒是溫和地問起了些她近日身子調(diào)理得可好些。

    見夫君只是同自己閑敘,柳眠棠暗暗松緩了口氣,一一作答。

    問了幾句閑話后,崔九突然不經(jīng)意間問道:“你初來此地,明日抽空去鎮(zhèn)上走走,若見了想添置的,只管去買?!?/br>
    眠棠聽了想了一下道:“我什么也不缺,街上人多喧鬧,倒不如在家里好好收拾打點(diǎn)一下清靜。”

    崔家如今家道中落,京城里值錢的鋪子都典賣了,如今來靈泉鎮(zhèn)做些瓷器生意。萬事開頭難,想來處處都是需要用錢的,若不節(jié)省些,還像以前那般大手大腳,豈不是坐吃山空?

    可她不想挫傷夫君的自尊,所以也沒有說什么怕出去花費(fèi)錢銀的話來。

    不過說到這,她倒是起身,從行李箱籠里拿出了自己的首飾盒子。

    里面有當(dāng)初她出嫁時,外公托人給自己送來的兩張銀票。

    當(dāng)她大病醒來后,其他的嫁妝不見了,只有她娘親傳給她的頭面首飾和這銀匣子,原封不動地壓在她的棉褥子下。后來夫家艱難,可崔九從來沒有張口管她要過妝匣子。

    現(xiàn)在,眠棠毫不猶豫地抽出了一張,遞給他道:“聽李mama說,你如今在鎮(zhèn)子里買了新的鋪面,大展宏圖,指日可待,我的嫁妝不多,這些個權(quán)當(dāng)入股,店鋪開張,我也可以跟著夫君分些紅利?!?/br>
    她這么說,也是給崔九留下了男兒的臉面,總不好直接說,夫君,你如今賠個精光,我怕你沒有本錢,便貼補(bǔ)你些吧。

    崔九似乎沒有料到她會這么做,只盯著她的眼看了一會,并沒有接,卻開口道:“你不怕生意折本,你這嫁妝有去無回?”

    眠棠見他不接,就將銀票擺在了桌面上笑道:“做生意,總是有賠有賺,難不成天下的錢銀還能都叫一人賺去?你拿來用,總比我兩眼一抹黑的強(qiáng)。”說著便是一臉希翼地看著他,指望著他收下。

    眠棠原本就美,可美人若是不通靈竅,也不過是玉雕一尊,沒有靈魄罷了。而她淺淺微笑的時候,那冰山美人般不可親近的疏離之感,一下子在如花笑靨笑容殆盡。細(xì)白臉頰上兩個淺淺的酒窩,看上去甜美極了,竟有些天真小姑娘之感。

    崔九微微瞇起眼看了一會,才伸手拿起那銀票道:“如此,我便先替你收著了……不過街市還是要去的,我已經(jīng)在布行給你定了幾匹新布扯衣服,你去看看,若是不中意,便換喜歡的樣子……”

    既然是夫君的一片體貼之心,眠棠也不好再推拒,便點(diǎn)頭應(yīng)下了。

    就在這時李mama前來問詢九爺是否用膳,聽東家說擺飯后,便托著漆木托盤將飯食盛端了上來。

    今日的菜色俱是江南風(fēng)情。藕片里夾著入味的鮮rou煎炸,金黃酥脆,叫化童子雞散發(fā)著荷葉的清香,還有一道豆腐羹,上面是用蟹黃澆頂,鮮美異常。

    也許是因為東家九爺回來的緣故,平日里飯食做得潦草的李mama,今日分外用心。

    柳眠棠一路來,都是以稀粥青菜為主,不見rou還好,待見了才發(fā)現(xiàn)自己是真的饞葷腥了,一時吃得專注。

    待香rou進(jìn)肚,解了舌尖的饞,她才后知后覺,自己方才食飯時似乎失儀了。立刻用小碗盛了一碗豆腐羹,重新抖擻起出嫁前修習(xí)的禮儀,再次舉案齊眉,呈遞給夫君受用。

    她也是太忘形了,以前在娘家時,就因為吃相不佳被父親斥責(zé)過。從那以后每次人前吃飯,總是收斂七分。

    可是現(xiàn)在她只顧自己,實在是不該。家里現(xiàn)在錢銀不多,像這等滿桌酒菜的時候,也不多見。夫君每日忙著生意,必定耗費(fèi)精力,正需要進(jìn)補(bǔ),自己這閑在家中的怎么可以多食?

    想到這,她急急收了筷子,只小口咀嚼著米飯。

    崔九吃得不多,不過是偶爾夾了幾筷子,大部分時間,都是看著對面的眠棠大快朵頤。

    美人食飯,講究的是儀態(tài)端雅,諸如嚼不露齒,飲湯靜寂一類。可惜他的這位娘子美則美矣,卻吃得是媚眼圓瞪,兩腮鼓鼓,異常專注。

    不過那種傾注身心的專注,倒是讓人不覺粗鄙,反而被帶動得也有些食欲大開。

    一不小心,本不想多食的他倒是也跟著多吃了幾筷子。不過后來許是她吃飽了,不再見她動筷夾菜。

    二人對坐,又都心思不在吃上,就略顯清冷無話了。

    待吃完飯后,崔九用香茶漱口后,便對她道:“船塢頭新到了一批貨物,須得我去清點(diǎn),大約今夜也回不來,你一路舟車勞頓,一會便歇下吧?!?/br>
    原本眠棠一直暗暗緊張今夜二人是否要歇宿在一處,聽崔九這么說,倒是大大長出了口氣,語氣略顯輕快道:“雖是江南,可是入夜也有涼氣,夫君穿得厚些才好……”

    說著,便抽出自己這幾日縫制的一件小夾襖,遞給了夫君。

    第3章

    為妻之道,當(dāng)注意夫君冷暖,按季添衫。

    這些日子來,她身子見好,閑來無事,就又撿起了當(dāng)初在娘家學(xué)了月余的針線功課,依著從李mama那問來的尺寸,用給她做里衫剩下的布料加了些許棉絮,總算做出了一件。

    此時崔九不動聲色地看著這夾襖上有些粗大的針線,那眼神有種說不出的耐人尋味。

    直看得柳眠棠有些后悔,真不該拿自己的短處示人,夫君若是嫌棄,就叫人沒臉面了。

    不過她的官人看了一會,到底是接了過來,又自脫了外衫,準(zhǔn)備試穿。

    柳眠棠的眸光一亮,重新活絡(luò)了過來,殷勤地幫丈夫穿好,幸而尺寸還好,也算合身。在崔九挺拔的身姿映襯下,撐得衣衫很是有型,粗糙的針腳也顯得不那么扎眼了。

    于是崔九在賢妻眠棠的服侍下重新穿好外衣,又披上了披風(fēng)。

    只是系著那系帶時,眠棠看著纖長優(yōu)美的手指略顯笨拙了些,幾次都系不好,最后一用力竟然打了個死結(jié)。

    崔九覺得脖子有些緊束,便用大掌微微握住了她的后脖頸,嘴角微翹著道:“你這是要勒死我嗎?”

    被他握住了后脖頸,她的整個人也被攏在了他散發(fā)著莫名淡香的氣息里。她離他那么近,都可以看清他濃黑彎翹的睫毛,還有似乎笑意未及的深眸。

    眠棠覺得他握著她的手勁有些大,下意識間便用了小擒拿的招式,反手想要卸掉他的手勁。

    并非對夫君不敬,純粹是習(xí)武之人的下意識格擋的動作罷了。

    可是以前用的純熟的招式,如今卻因為手腕無力而全無威力了,結(jié)果身體一個失衡,便倒在了崔九的懷中。

    她略顯懊惱道:“趙神醫(yī)不是說我大好了嗎?怎么手上還沒有氣力?”

    她逝去的母親,曾是大燕赫赫有名的神威鏢局扛把子的獨(dú)生女,所以她三歲起就跟母親習(xí)武,雖然十歲時母親早亡,但她一直保留了每日習(xí)武的習(xí)慣。

    可是現(xiàn)在看來,她的手腳許是大病一場的緣故,一直無力,大概留不住母親傳給自己的那些本事了。

    崔九低頭,將她滿臉的懊惱之情看在眼中,倒是松緩了力道,將她慢慢扶起,垂眸盯看著她懊喪得慘白的臉頰,慢聲道:“不是好了很多了嗎?多出去走走,活動下筋骨,也許好得能更快些?!?/br>
    說到這,他想了想,從里懷掏出了一個小巧的扁盒子:“這是江南含香齋調(diào)配的香粉,味道宜人,你明日梳妝可以增添些顏色?!?/br>
    眠棠接過了那精致異常的盒子,這含香齋大約是專供富戶的,不同于尋常的盛裝胭脂水粉的瓷盒,竟然是鎏金鑲嵌了綠松石的奢侈式樣。

    既然是夫君的心意,她自然要含笑收下,可是心里卻嘆了一聲。所謂由奢入儉難,大約都是這般。夫君大手大腳慣了,花錢還是這般如流水,家里如今可不能像在京城那般用度了。

    改日里,她要委婉地同夫君說一聲,像這等耗費(fèi)錢銀的,不必給她添置了。不過接過粉盒的時候,她還是沖著他感激一笑。

    笑靨如花,晃得人移不開眼,崔九定定看了一會,便一語不發(fā)轉(zhuǎn)身而去。

    柳眠棠目送著夫君高挺的身影消失在庭院的影壁之后,心里想著的是:他看著挺瘦斯文,可手勁真大,身上也是結(jié)實英朗得很,看樣子好像也習(xí)武過呢。

    在京城里時,她大都在院子里,已經(jīng)是許久沒有出街走動了。想著明日能出去閑逛一下,看看靈泉鎮(zhèn)的風(fēng)土人情,這心里還是有些雀躍的。

    第二天一大早,還未等她起身,李mama已經(jīng)端著洗漱的熱水入屋喚著:“夫人,該起身了?!?/br>
    柳眠棠懶洋洋地從被子里鉆了出來,心道:平日里支使不動,今日倒是殷勤,不用喊便來侍奉人了??梢娛欠蚓龤w家的緣故,讓憊懶的老仆也撿拾規(guī)矩,用心差事了。

    既然端來了熱水,她便不好再賴床,只起身洗漱,綰發(fā)梳妝。

    平日里,柳眠棠是不喜胭脂水粉一類的??墒亲蛉辗蚓囊环囊獠缓霉钾?fù),于是略微薄施水粉,點(diǎn)了一絳紅唇。

    李mama透著銅鏡看過去,只覺得這女子當(dāng)真的美得炫目,那股子美竟然隱隱透著股攝人的妖孽之氣,不由得微微冷哼了一聲。

    柳眠棠已經(jīng)習(xí)慣了李mama的陰陽怪氣,趁著梳妝時,不經(jīng)意地問:“李mama,我失憶前可曾重責(zé)過下人?”

    李mama替她戴著銀鐲子,回道:“夫人待人寬和,并未重罰過下人?!?/br>
    眠棠聽了,回頭沖著她微笑道:“既然不曾,李mama為何總是對著我意氣難平,似乎有什么不滿之處?”

    李mama似乎沒料到她會這般直言不諱,微微愣了一下后,咬了咬牙,跪下道:“奴家出身鄉(xiāng)野,說話透著粗鄙,若有不周全之處,還請夫人見諒?!?/br>
    見李mama認(rèn)錯,柳眠棠也不欲深責(zé),只溫言叫她起身。

    自己到底是年輕,如今大病一場,早些時候,起身都不可自理,也難怪下人們失了規(guī)矩,不將她放在眼里。

    李mama是崔家的老人,據(jù)說是看著九爺長大的,既然如此,看在夫君的面子上也不可太多深責(zé)。

    既然敲打她后,她也識趣,那么這話便到此。

    整裝完畢后,她飲過了稀粥,挑揀了衣箱里一件掉色不太嚴(yán)重的白底暗花的衣裙穿上,然后便準(zhǔn)備出院上馬車。

    可是李mama卻說:“昨日東家的走的時候特意吩咐老奴,今日讓夫人您步行出街,趙神醫(yī)說過,您得多走走,那手腳才恢復(fù)得更好?!?/br>
    此話在理,屋外陽光正好,趁著初升的日頭還不灼人,在春花爛漫的香氣里走走,的確是愜意松緩得很。

    于是柳眠棠便帶著李mama走出了青瓦屋宅。

    此時已經(jīng)是過了早飯時候,北街的男人們出工都早,北街的縫補(bǔ)的婆娘們也都聚在門口曬太陽。

    那多舌的尹婆子一看青瓦院落的美婦人出來了,立刻自來熟稔的招呼道:“敢問這位小娘子怎么稱呼?”

    柳眠棠知道這些皆是左鄰右舍,崔家就算沒有落魄,也不過是商賈而已,可不能端著架子,招惹鄰居們嫌棄。于是她停歇下來,微微含笑道:“夫家姓崔,只管喚我崔娘子好了?!?/br>
    不過尹婆子卻意猶未盡,繼續(xù)發(fā)問道:“崔娘子的官人是做什么的,從何處遷來?”

    眠棠含笑回答:“官人是商賈,從京城里遷來。”說完便舉步想走。

    可是尹婆子卻眼巴巴地站起來問:“既然是商賈,在何處置辦了店鋪?”

    這個柳眠棠就有些答不出來了,她不禁回頭看向了李mam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