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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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這話她也問過李mama,李mama當(dāng)時含糊地說是鎮(zhèn)子里,可是哪一處,也沒說清楚。 現(xiàn)如今聽鄰居問起,自然要李mama回答。 那李mama許是早晨被她申斥了一番,一直心緒不佳,此時被幾個多舌的婆子堵在巷子里,本就發(fā)黑的臉,似乎透出了青紫色,只瞪眼嘬舌了一會道:“奴家整日守著夫人,那店鋪在何處也不大清楚?!?/br> 見沒問出新鄰的家底薄厚,尹婆子心有不甘,卻依然熱絡(luò)道:“娘子別嫌我多嘴,實(shí)在是我們這些婆子都是鎮(zhèn)上的老人,哪家店鋪的風(fēng)水幾何,過手幾次,都熟悉得很,娘子日后若有疑問,便來尋我問,婆子我一定知無不言……” 告別了熱心的新鄰,眠棠終于可以順利走出了北街。 靈水雖然是小鎮(zhèn),可是天南海北的客商云集,也是熱鬧得很。 不過她的心思卻不在擺著各色貨物的攤位上。素不相識的鄰居都知道要打聽的事情,她這個當(dāng)家的夫人,卻一問三不知,實(shí)在是叫人汗顏。 “李mama,若是今日夫君的小廝回來取飯,記得問清柜上在哪,夫君日夜cao勞,想必三餐都不應(yīng)時,今天晚上,你做些可口的飯食,我親自給夫君送去便是?!?/br> 聽夫人這么一說,李mama的黑臉上似乎又打翻了一缸醬油,遲疑道:“東家事忙,這幾日大約都不會回來,夫人無須擔(dān)心,東家身邊的小廝都是心細(xì)會照顧人的。” 柳眠棠微微一笑,不再言語,繼續(xù)舉步往前走去。 大燕民風(fēng)開放,大多女子出行都不戴兜帽,尤其地處江南,更是短衣長裙,雪頸媚顏展示人前。 眠棠入鄉(xiāng)隨俗,也是如此。可是她個頭高挑,五官明艷,今日又淡施粉黛,在街市上著實(shí)的惹人,引得周圍的路人攤販頻頻回首而望,小聲議論這是哪家的娘子。難不成是天上的仙子下了凡間不成? 偏偏官人所定的布行,正處靈泉鎮(zhèn)最熙攘之處,是以跟隨在柳眠棠身后之人,也是越聚越多。 以至于李婆婆護(hù)著她一個,有些寸步難行了。 靈泉鎮(zhèn)里商賈多,那煙花巷子也多,浪蕩子更是無數(shù)。見臉生的佳人落單,身邊并無男丁跟從,肯定不是什么大戶的夫人小姐,便大著膽子上前調(diào)戲。 “敢問小娘子這是往何處?玉筍似的腳兒可別走得腫了,本公子有軟轎一頂,若是不嫌棄,可跟我擠一擠呢!” 第4章 柳眠棠閃眼斜瞪過去。只見是一個青衫歪戴頭巾的浪蕩公子,看上去應(yīng)該是本地的富戶潑皮,身后還跟著兩個嘻皮笑臉的小廝。 被柳眠棠這么一瞪,那個浪蕩子的筋骨都酥麻了,一旁的小廝幫襯著主子采花慣了,笑嘻嘻道:“小娘子怎么稱呼?我們公子乃靈泉鎮(zhèn)守備的親侄兒,你跟我們公子熟稔了,以后的好處甚多??!” 柳眠棠不搭言,而李mama似乎被嚇到了,也低頭跟在身后一語不發(fā)。那幾個潑皮纏得緊,看那樣子,柳眠棠不上轎子,他們是不肯放人走的。 柳眠棠心里倒是未見慌張,她的模樣從小到大都這么出挑,這樣的無賴,見慣了。 以前在娘家里時,眠棠偶爾也有帶著丫鬟偷跑出來玩的時候。遇到狂蜂浪蝶,基本上都是伸手拉著脖領(lǐng)子拖進(jìn)暗巷子,松松筋骨,揮動拳腳,打得他爹娘都不認(rèn)識。 可是現(xiàn)在,她大病了一場后,手腳都沒有力氣,滿心的章法卻無法施展。 可若任著這個潑皮調(diào)戲,實(shí)在是有違她的為人之道……于是她伸手?jǐn)n了攏頭發(fā),半咬嘴唇,一語不發(fā),轉(zhuǎn)身走入了一旁的小巷。 那位守備侄兒一看,登時心里暗喜。他心知那是個死胡同,佳人入了巷子,想要出去,且得看他答不答應(yīng)。 想到這,他回身朝著小廝們一使眼色。小廝們心領(lǐng)神會,立刻讓轎夫過來守著巷口。然后兩個狗腿子跟著主子入了胡同里去。 小娘子看著性子剛烈,一會若不肯順從,他們少不得要幫著主子扯手按腿的,其中的好處多多…… 那浪蕩子狂喜得兩眼冒著光,一入巷子,便迫不及待地要從身后抱住這位佳人??墒橇咛耐蝗晦D(zhuǎn)身,手里銀光一閃,一個尖利的物件一下子便扎到了他的脖頸子上。 待眾人看清了,才發(fā)現(xiàn)那物件是那佳人頭上的銀釵子。 柳眠棠方才也算是使出了渾身的氣力,幸而這小子色迷心竅,不及防備,居然讓她一擊命中。 兩個小廝一看,立時要撲過去,可是那看起來嬌弱的小娘子卻冷聲道:“我已經(jīng)扎進(jìn)他脖頸上要命的xue位,你們敢再上前一步,我立時要了他的狗命,到時候看你們回去如何交差事!” 可不是!只見他們的公子不過是被小小的銀釵扎了一下,卻已經(jīng)跪伏在地,口眼歪斜,嘴里吐出長長的口水,翻著白眼兒,甚是嚇人! 待小娘子素手捏著發(fā)釵,再往下壓一壓,他們的公子竟然鼻孔開始淌血,渾身抽搐不止。 兩個小廝不過是下人,若是他們跟從的公子出了事,自己也絕對逃不脫干系,見此情形,立時嚇得便不敢動了。 其中一個壯著膽兒道:“大……大膽潑婦,你敢動我們公子一根毫毛,管叫你吃不了兜著走!” 柳眠棠可不怕這種威脅,她一路來靈泉鎮(zhèn)時,有時會夜宿船上,曾聽水岸上的旅人點(diǎn)篝火聊天,說靈泉鎮(zhèn)歸眞州管轄。而眞州封地的新主人,乃是子承父業(yè)的淮陽王。 他年少有為,治軍甚嚴(yán),掃平了仰山反賊之亂,一時風(fēng)光無量,最近又在整頓郡下地方官員腐敗風(fēng)氣,深得民心。 靈泉鎮(zhèn)的守備縱容侄兒當(dāng)街調(diào)戲良家女子,回頭看她不告知官人,去淮陽王府告這守備一狀! 眼看著自家公子被那嬌弱的小娘子一個發(fā)釵拿捏住了。兩個小廝再說不得狠話,只哭喪著臉哀求著小娘子莫再扎了,高抬貴手,放了他們的公子吧。 這時,柳眠棠身后一直沉默的李mama也開口道:“夫人,官人還要做生意,莫要鬧出人命來?!?/br> 柳眠棠卻眼波微轉(zhuǎn),看向了巷子的角落,微微一笑,沖著那兩個助紂為虐的狗腿子道:“放了你家公子也很簡單,只要你們做得夠不夠好……” 再說她的官人崔九,此時并沒有坐在鋪面之上埋首理帳,而是憑欄坐在滄海山亭之上,對著奔騰的江水與友人暢飲佳釀。 此時江水濤濤,遠(yuǎn)處往來客船不斷,一片和樂繁忙的景象。 他身旁的友人——鎮(zhèn)南候趙泉感慨說道:“就在兩年前,此處還是水匪橫行,叫客商聞風(fēng)喪膽之處,如今卻是朗朗清平,君之功不可沒!” 崔九漫不經(jīng)心地飲了一杯,也不搭言。趙泉心知,他定是在惱著京城里的那些個老不死的朝臣們參奏他違規(guī)屯兵一事。 于是,趙泉開口勸慰道:“行舟,您不必心煩著那些諫官之言。萬歲當(dāng)知如今眞州匪患未平,若不屯兵,那叛軍老早就打到京城去了,若是拿了這事治君之罪,天理不公,難以服眾啊!” 不過崔九依然不搭話,悠然地摩挲著酒杯,也不知在想著什么。 就在這時,一個瘦削的黑臉婆子被侍衛(wèi)引到近前,立在了山亭旁,跪地施禮道:“王爺,奴家有事稟報(bào)?!?/br> 崔九……更確切地說,是剛剛子承父業(yè),繼任淮陽王的崔行舟聽了后,不動聲色地道:“今日你陪她街市游走,可有什么異常?” 黑臉的婆子正是本該隨著夫人回北街燒火做飯的李mama。 暗巷子事了后,柳眠棠無心去布行選買布料,便帶著李mama早早回來了。 這一路折騰勞頓,她久病的身子耐不住,依著平時的習(xí)慣歇睡去了。 李mama見她睡下一時醒不過來,便出門上了馬車,前來稟報(bào)主子。 她聽了王爺問起,便恭謹(jǐn)回到:“倒是有些情況,特來回稟王爺?!?/br> 說著,便將出街遇潑皮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崔九的眉峰不動,英俊的臉龐面無表情,只沉靜地聽著她說暗巷子里的經(jīng)歷。 一旁的趙泉,倒心疼起了那只能奮力自保的女子??伤牭矫咛陌迪镒永镉勉y釵拿捏了潑皮一事時,卻忍不住驚詫地挑高了眉峰,忍不住追問道:“那她后來有沒有放了潑皮?” 李mama回想起當(dāng)時的情形,忍不住干嘔了一下,馬上又強(qiáng)忍著道:“放了……” “她對他們做了什么?”一直沉默不說話的淮陽王崔行舟突然開口道。 李mama面容古怪,似乎又想嘔吐,漲紫了黑臉,強(qiáng)忍著道:“她讓那兩個小廝吃了巷子里的狗屎……” 想到那兩個小廝扶著公子狂奔出巷,找水漱口的情形,李mama覺得她這一年吃飯時,都不會香甜了。 這樣的回答,真是出乎意料,讓人不知說些什么才好。 趙泉本來在夾菜,聽了婆子的話,登時沒了胃口,立刻放下了筷子。 崔行舟聽完了李mama的稟報(bào)后,揮了揮手,命她下去。 可是李mama卻還有一事要稟報(bào),趕緊又道:“她總是追問奴家,問官人的店鋪在何處,看那情形是要親自去的……如今看這女子,太過危險,依著奴家看,王爺還是將事說破,別再陪著她胡鬧,更莫要再讓她近身……” 淮陽王抬頭看了李mama一眼,眉峰未動,語氣平和道:“李mama,做好本王吩咐你的事情。” 他的音量不大,可李mama的面容一整,惶恐跪伏,她雖然是看著王爺長大,可是也最知道王爺從小到大,都不容旁人管束手腳,她身為下人,實(shí)在是造次多言了。 就在這時,崔行舟吩咐一旁的侍衛(wèi)道:“去鎮(zhèn)子上買個鋪面,再沽些瓷器擺上,回頭將地址告知給李mama?!?/br> 一旁的部下聽了王爺?shù)姆愿篮螅I(lǐng)命下山而去。而李mama也跟著回轉(zhuǎn)了鎮(zhèn)上的北街。 鎮(zhèn)南候苦笑道:“行舟,她已經(jīng)全然失憶,不記得反賊陸文這號人物了,你拿她這弱女子作餌,未免失了君子之道。 ” 崔行舟連看都未看好友趙泉一眼,只端起酒杯,冷聲道:“當(dāng)初君為始作俑者,是你趙兄讓她誤以為本王是她的夫君吧?” 趙泉哪里知道當(dāng)初隨意的一個玩笑,會鬧成今日之局! 他只能無奈對好友道:“我的九爺,當(dāng)初是您急火火地派叫我去診治她。問她是誰,您又不肯說。我見她貌美,只以為是你在哪里結(jié)識的紅顏。后來她能言語時,您又不在,她聽我戲稱你為崔九爺,便問我崔九爺是她的什么人,在下便順口接了句乃是姑娘她的心上人……這以后的事情,九爺您也沒有否認(rèn)?。俊?/br> 崔行舟看了看時辰,放下酒杯準(zhǔn)備下山上船,這些天來,剿匪的戰(zhàn)事正激烈,他須得回帥帳主持大局。這次來靈泉鎮(zhèn),除了受母親之名,親自來為她挑選進(jìn)獻(xiàn)太后的瓷器之外,也捎帶腳地穩(wěn)一穩(wěn)那賊子的失憶妻子柳眠棠。 當(dāng)初無意中捕獲這重傷女子時,為了掩人耳目,崔行舟便就地取材,拿了前來訪友且精通醫(yī)術(shù)的閑人趙泉來應(yīng)應(yīng)急。 哪知那女人醒了后,卻因?yàn)樗蠏熘囊粋€荷包,加之趙泉的誤導(dǎo),便錯認(rèn)了他是她當(dāng)初應(yīng)該嫁的丈夫商賈崔九。 至于以后的種種,便是將錯就錯。他從來都沒有說過他是她的官人。不過是女子摔壞了腦子,愚鈍得自己錯認(rèn)了罷了。 畢竟一個心懷敵意的女子,雖然手無縛雞之力,難免橫生枝節(jié)。不如讓她誤以為是商賈崔家的兒媳婦,遷來靈泉鎮(zhèn)倒也來得簡單。 據(jù)聞反賊陸文甚寵此女,若是她在距離賊巢不遠(yuǎn)的靈泉鎮(zhèn)現(xiàn)身,一定可以引蛇出洞。不過沒想到,那女子竟然還隱藏了一手,這種隔xue制敵的功夫,須得花費(fèi)幾年的功夫修習(xí)呢。 想著那個叫眠棠的女子在自己跟前低眉順眼的乖巧賢良,看不出是朵帶刺的嬌花。 淮陽王崔行舟嘴角的冷意更深。趙泉看著崔行舟似冷笑般的表情,暗暗替那失憶了的可憐女子捏了把冷汗。 第5章 趙泉因著愧疚,嘗試做個護(hù)花的君子道:“行舟,你不是老早派人查清了她的底細(xì)嗎?她不過是個良家女子,雖然跟母親學(xué)些棍棒拳腳,到底是嬌弱的女子,中看不中用罷了。當(dāng)初她嫁入京城,半路被盜匪劫掠,才成了那賊子的壓寨夫人,本就可憐……如今她經(jīng)脈不穩(wěn),的確是失憶缺血的脈象,對曾經(jīng)的過往全然不知……待捉了賊子,王爺要如何安置她?” 崔行舟似乎并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多言,只是起身淡淡道:“一個罪人之女,又是反賊妻妾,趙兄何必為她多慮?” 說完話后,他率先起身,告辭離去。 趙泉嘆惋地看著淮陽王疾步而去的背影,心內(nèi)再次感慨:卿卿佳人,奈何時運(yùn)不濟(jì),先是被賊子擄掠失了名節(jié),又落到了不識風(fēng)情,為人狠厲,不懂憐香惜玉的淮陽王手中…… 他仰天長嘆了一聲,覺得佳人命運(yùn)多舛,有自己的一份責(zé)任。 且看崔行舟那廝剿滅匪患后,能否心情舒朗,法外開恩。到時候,他一定將小眠棠娘子要來,收為妾室,妥善安置她的后半生就是了。 想到這,趙泉倒是心底一松,拿著酒杯自斟自飲。不同于朝廷的棟梁行舟,他這個閑散侯爺生平除了專研醫(yī)理,最好這杯中之物, 如今弦月高掛,江波浩渺,美酒在握,卻少佳人為伴,實(shí)在是人生一憾?。?/br> 再說淮陽王下山來到船塢,登上船時,忽又頓住了腳步,定定看了水面一會,對小廝道:“命人備馬車回靈泉鎮(zhèn)?!?/br> 當(dāng)馬車再回轉(zhuǎn)靈泉鎮(zhèn)時,初更已定,月明星稀。北街那戶青瓦屋宅前也挑掛了燈籠。 當(dāng)崔行舟的的小廝莫如叩響門環(huán)時,倒嚇了開門的李mama一跳。 她著實(shí)沒有想到主子會又折返回來。 還未及她說話,里院便傳來了眠棠的聲音:“李mama,可是官人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