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節(jié)
毛驢拉著板車再走了陣,走到一處莊子里,那人把桶里的泔水賣掉后,數(shù)了數(shù)銅板,便準備打道回府了。 卻是剛要坐上車頭,就被付錢的人叫住:“你是不是受傷了啊,我怎么聞到一股血腥味?” 那人懵了:“???我沒受傷???你聞錯了吧?!?/br> “不可能,我鼻子靈,對血腥味最是敏感,我絕對沒聞錯?!?/br> 對方說著,鼻翼抽動幾下,使勁聞了聞,很快就循著空氣中極淡的血腥味聞到了板車上。 見對方聞得還真像那么一回事,不是無的放矢,那人讓了讓,任由他上了板車。 看他上了車,一個桶接一個桶地聞,那人疑惑道:“會不會是我在城里收泔水的時候,里頭混了豬血雞血?哎,我說你也真是的,有豬血雞血的話,你能聞到血腥味不是很正常嘛,你有必要這么……” 這么什么,那人沒能說完。 他目瞪口呆地看著被掀開桶蓋的一個空桶。 ——他以為那是空桶,實則里面窩著個小孩,血腥味就是從這小孩身上散發(fā)出來的。 仔細看去,那小孩滿頭滿臉都是血,胸口朝下趴著,不知是死是活。 “……真是要了命了?!?/br> 掀開桶蓋的人也不嫌臟,伸長了手臂去推桶里的小孩:“孩子,醒醒,醒醒?” 推了好幾下,小孩沒醒,一動不動。 他神色變了變,又去摸小孩脖子,沒什么溫度,有些涼,他收回手,心道這孩子怕是兇多吉少。 他沒再做別的動作,而是迅速從板車上跳下來,轉(zhuǎn)頭看向拉泔水的人:“你都沒注意到你車上多了個孩子?” “我急著送泔水,哪能注意到這點?。俊鄙聦Ψ揭詾槟切『⑹潜蛔约汗召u的,那人急急解釋道,“我當時收完泔水就走了,誰知道這孩子什么時候上來的……他死了沒啊,會不會是有人謀財害命殺了他,想嫁禍到我頭上?哎喲我的天,我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每天早起運運泔水,運完了回家種地,我這么老實,我哪敢招惹什么人?我這是造了什么孽了,居然能碰到這樣的事,完了,我要坐牢了,我要被砍頭了。” 越想下去,越是沒什么好結(jié)果。 那人蹲在地上,發(fā)瘋般地揪自己的頭發(fā),喃喃念著自己要死了要死了。 卻聽對方這時道:“我剛才看了,這孩子除了身上有點臟,其他都好好的,不像是謀財害命?!庇终f,“行了,起來吧,裝腔作勢給誰看?這事只有咱們兩個知道,你不說,我不說,誰能知道你車上多了個孩子?” 那人聽了,立即停了揪頭發(fā)的動作,抬頭道:“你的意思是……” 對方道:“別管這孩子死沒死,趕緊把他扔了。最好找個臟一些的地方,免得等他被找到了,從泔水查到你頭上。” 這提議相當不錯。 于是匆匆道謝告辭,那人忙不迭駕起板車,逃也似的出了莊子,往自己熟知的一條臭水溝跑去。 沒錯,只要把這孩子扔到臭水溝,甭管是死是活,就算孩子的家里人找來了,也絕不會從臭水溝聯(lián)想他的身上。 不會有事的。 絕對不會有事的。 那人念叨著,抖著手把桶里的小孩搬出來,擺成身子在溝里,腦袋在岸上的樣子,見左右沒人,便立即駕著板車走了。 被遺留在臭水溝里的人經(jīng)了這一番擺弄,沒醒。 日光照耀在他身上,他太陽xue沒再流血了,然面色青白,有進氣沒出氣,好似快要死了。 時間漸漸流逝,日頭西斜,天色開始變暗,重天闕也仍舊沒醒。 他徹底被遺忘了。 直至夜幕降臨,遠處的道路上,終于亮起一點燈光。 “重天闕——重天闕——你在哪,聽到應一聲!” “重——天——闕——” 燈光越來越近,喊聲也越來越近。 近到最后,喊話者遙遙望見臭水溝里好像趴著個人,看那模樣不像是大人,難不成是重天闕? 于是拔腿飛奔過去,把人拖上岸一看,不是重天闕,還能是誰? 重光松了一大口氣,飛快取出捂在胸前的靈藥,悉數(shù)喂進重天闕嘴里。 修者給的靈藥果然很有用,不過幾息功夫,重天闕劇烈地咳嗽幾下,幽幽轉(zhuǎn)醒。 重光喜道:“你終于醒了!” 重天闕眼前有些發(fā)黑,但還能看人,便茫然道:“兄長?你怎么在這里?” 重光道:“你還說!我下學回來不見你,才知道你出去玩,一整天都沒回來。我到處找你找不到,就挨家挨戶地問,問到你玩躲貓貓躲進泔水桶里,我尋思著泔水要么被賣給養(yǎng)豬的,要么倒進溝里,養(yǎng)豬的那幾家都說沒見過你,我就一條臭水溝一條臭水溝地找,可算讓我找到你了?!?/br> 一氣說完想說的話,重光這才開始仔細打量自己的寶貝弟弟。 這一打量可好,見即使有了靈藥,弟弟也沒個人樣,仿佛去了半條命,重光深吸一口氣,問:“是誰騙你躲泔水桶里的?” 重天闕這時神智已有些清醒,回答說是短褐。 重光點點頭:“我知道了。你等我一會兒。” 他脫了外衣,把重天闕裹得嚴嚴實實的,方轉(zhuǎn)身看向這個時候才追過來的眾人。 這其中,正有短褐。 誠然,他正是逼問短褐,才知道重天闕躲進了泔水桶里。 短褐跟著人大老遠地從城里跑過來,見找到重天闕了,他還沒喘口氣,就被重光一腳踹翻在地。 緊接著,重光拽著他衣領把他提到臭水溝邊,另只手扯著頭發(fā)把他腦袋往臭水溝里摁。 這大晚上的,即使他們帶了燈,也是燈光黯淡,映得臭水溝黑黝黝的,瞧著十分嚇人。加之臭水溝的味道比泔水味道要更難聞,短褐一邊干嘔,一邊尖叫出聲:“你干什么!” 旁邊人見了,也忙道:“快放了他!” 重光自是不肯放。 甚至加大力氣,把短褐整個人都摁進臭水溝里。 “咕嚕嚕……” 短褐被迫喝了好幾口臭水,痛苦得控制不住翻白眼。 恰在這時,短褐的家人匆匆趕到,其中一名婦人見狀怒道:“重光!你瘋了!你給我撒手!” 她撲將過去,要把短褐救出來,卻是還沒碰到短褐,就見重光忽然松手,短褐整個人立即沉入溝底。 婦人神情劇變,想也不想地噗通下水。 “我沒瘋。”重光站在那里,靜靜道,“他差點害死我弟弟,我只是想讓他也感受一下死亡是什么樣的?!?/br> 婦人這時已把短褐救出水面,聞言呸了口臭水,道:“差點害死你弟弟?你哄誰呢!你弟弟不還好好的,一點事都沒有嗎!” 重光道:“那是因為……” “夠了!” 家中長輩這時突然出聲,截斷了重光的話。 重光微微垂頭,閉嘴不言。 長輩向婦人道:“此事是孩子們一時過失,就先算了。你趕緊帶孩子回去,請大夫給孩子看看,別出了什么事,改日我定親自帶重光登門賠罪。” 短褐此時已昏了過去,身體時不時地痙攣,不知是被嚇的還是怎樣,渾身都在細細地發(fā)著抖。 婦人的確是害怕短褐生病,絲毫不敢耽擱,便狠狠瞪了重光一眼,抱著短褐離開。 短褐的其余家人也跟著離開。 等人都走了,重光還沒說話,長輩已然斥道:“跪下!” 重光一言不發(fā)地跪地。 長輩再斥:“你才讀了幾天書,就反了天了,殺人的事也敢做,圣賢書全被你讀到九霄云外去了!” 重光不語。 長輩再斥了幾句,就聽重天闕氣若游絲道:“兄長也是氣不過,別罵他了,要罵就罵我好了,我不該跑出來和他們玩的?!?/br> “氣不過就能殺人了?”長輩有些頭疼,卻也沒再繼續(xù),揮手讓重光起來,讓他去背重天闕。 回到家后,重天闕立即被服侍著沐浴擦身,連帶處理傷口,重光則被勒令去祠堂罰跪。 不僅被罰跪,長輩還請了家法,狠狠抽了重光一頓。 鞭子是從京城帶來的,打在身上極沉極重,不過數(shù)十下,重光已然整個人趴在地上,再起不來。 長輩道:“你要長記性。日后再不能做出這等傻事了?!?/br> 重光低低應了聲是。 長輩走后,有仆從過來給重光上藥。 被鞭子抽碎的衣服一點點掀開來,少年人背部鮮血淋漓,一道道鞭笞造成的傷口縱橫交錯,猙獰極了。偷偷跑過來的重天闕看著,鼻頭一酸,險些掉下淚來。 “兄長……” 重天闕想替他擦血,卻怕弄疼他,便沒敢動,只能眼睜睜看著仆從給他擦血。 重光似乎早料到他會來,沒刻意抬頭,只說:“我沒事。” 重天闕道:“兄長,對不起,這事都怪我?!?/br> 重光道:“沒事。我說過了,我是你兄長,我怎么做都是應該的。” 重天闕沒接話。 眼淚啪嗒啪嗒地掉下來,他跪在重光身旁,想以后再也不要讓兄長替他cao心了。 他這個想法是極好的。 孰料第二日,婦人連同短褐的其余家人找上門來,又是敲鑼打鼓,又是當街大哭,鬧得動靜極大。 正在熟睡中的重天闕被吵醒,揉著眼問是怎么回事。 重光道:“沒事。我出去看看?!?/br> 他身體向來康健,昨晚那一頓鞭笞,他上完藥后趴了一夜,此刻下床,由著人攙扶,走路是沒問題的。 見他說出去就出去,重天闕也跟著起身,一同出去看。 才出去,就見許多人圍在家門口,指指點點著什么。 “我兒還那么小??!”昨晚的婦人坐在地上,毫無形象地嚎啕大哭,“他讓我兒沒了命,他一定要以命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