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眼淚順著指縫便落下來。 面上再堅強的人,心里也會難過。 這座皇城富麗堂皇,誰都不可信,原以為皇后只是想把自己推給六皇子,卻原來她對自己的惡意比想象的還要深。 翌日清晨,皇帝派來的宮女便到了絳芙軒報到,還帶來了十幾個新的宮人。 映晚早早起身等著,見了她便問道:“這位姑姑如何稱呼?” “當不起郡主一聲姑姑。”那宮女對她施禮,極溫和道,“奴婢清荷,拜見郡主?!?/br> “清水出芙蓉,是個好名字?!庇惩硇Φ溃坝袆谀銇韼臀??!?/br> “郡主折煞奴婢了。”清荷道,“奴婢奉陛下的命令,送內務府挑了十來個聰慧伶俐的宮人給郡主,日后若有不聽話的,郡主只管責罰?!?/br> “多謝陛下隆恩?!庇惩硇α诵?,“我初來乍到,對皇宮中一概不知,還要勞煩清荷為我指點迷津?!?/br> “郡主請講,奴婢知無不言,言無不盡?!?/br> “昨日在清寧宮赴宴,聽皇后娘娘和明淑長公主提起六皇子,敢問這位六皇子是何等人物?” 映晚并不客氣,直接問出關于六皇子的話題。 滿京城里,誰不知道嘉陵郡主這次入京是為聯姻而來,更兼昨日皇后和明淑長公主一唱一和,幾乎要將她定給六皇子。 如今再裝靦腆,假做矯情,當真沒有絲毫意義。 清荷道:“六皇子諱文,是蔣貴妃所出之子,亦是陛下愛子,待到十八歲就要開府封王,旁的皇子再不能比?!?/br> 關于品行性格,卻只字不提。 做奴婢的,當然不能說主子是非,她沒說出口的話,映晚亦猜得到。 “原是如此……”映晚頓了頓,又問:“貴妃娘娘可有皇子妃的人選?” “貴妃在宮里說不上話?!鼻搴芍毖缘?,“六皇子的婚事她做不得主,只能聽皇后娘娘的。” 映晚怔了怔,難怪昨日皇后提及六皇子,貴妃分明在場,卻一語未發(fā)。 原是這位皇后娘娘太強勢,鬧的人家并不敢跟她爭論。 映晚嘆息一聲。 六皇子“美名在外”,她這聲嘆息誰都知道是何意,清荷溫和道:“郡主不必太憂心,陛下未必是這個意思。圣旨不至,誰知道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 映晚的眼睛終于微微發(fā)亮,有了光芒,“你說得對?!?/br> 她坐在梳妝鏡前,給自己插上一支赤金的簪子,燦爛的珠光寶氣不僅不顯得俗氣,反而顯得她越發(fā)清麗脫俗。 連帶著清荷都不禁嘆息:“我在宮中二十余年,后宮佳麗三千人,個個都是容色傾國,但如郡主這般的,此生亦只見過兩人?!?/br> 映晚一怔:“嗯?” 兩人? 映晚自詡容貌,這些年還不曾碰上過勢均力敵之人。 清荷微微一笑:“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便不再多言。 梳妝過后用了早膳,清荷道:“郡主去御花園走走吧,您初來乍到,也該認識認識宮中人?!?/br> 她是一片好心,映晚昨日不認識后宮妃嬪公主那叫理所當然,若一直不認識,便是不知禮數了。 “好?!庇惩響?,站起身道,“昨日我見御花園里種了許多合歡花,不若我們去那邊看看吧,我在嘉陵的院子里,也種了一院子合歡花?!?/br> “若說合歡花,還是太子殿下的東宮最好?!鼻搴杉毬暯忉?,“陛下最喜合歡花,只養(yǎng)居殿那邊不好多種,就在太子殿下的東宮給栽了一片,現在開的正好。” “是啊,合歡花開的正好?!庇惩磬皣@一聲,“我出來的時候,花剛開呢?!?/br> 嘉陵在南方,花開的比京城早一點兒,他們離開嘉陵的時候,院子里合歡花剛剛開始泛起紅,如今連京城都是一樹又一樹煙霞了。 慢吞吞走到御花園里,只在角落中長了幾株合歡,打理的極好。 映晚仰頭看著扇形的花瓣,踮腳摘了一片兒下來。 京城的合歡花跟嘉陵并沒什么不同,一模一樣的花,一模一樣的樹,好似又回到了家中。 “喂,你在做什么?” 映晚正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耳邊忽然傳來一聲怒吼,是男人的聲音。 下意識回過頭去,兇神惡煞出現在跟前的是個少年,紅衣金冠,橫眉冷對,一臉不爽地盯著她,待映晚轉過頭時,那股子不爽剎那間被吹散,只余下一派驚艷。 “我……”映晚頓了頓,看向清荷。 她得知道這是什么人,才能跟這個人講話。 清荷微微欠身:“奴婢見過六皇子殿下,殿下安好?!?/br> 六皇子……沈時文? 昨日夜宴的時候,皇帝后頭跟著的諸位皇子里,分明沒有這位? 映晚又是一愣,連忙跟著施了個禮:“六皇子安好?!?/br> “你是什么人?”六皇子摸著下巴,玩味地笑,“哪家的小妞兒,還是父皇的新寵?” “殿下慎言?!鼻搴甚久?,“這位是嘉陵郡主。” “嘉陵郡主?”六皇子上下打量著映晚,驚艷的神情斂起來,笑容中多了幾分輕蔑的不屑,“是個美人兒,昨兒母后說要她嫁給我,我還不樂意,若知道你這么美,我早該應了的?!?/br> 這話就侮辱人了,好像映晚是他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物件兒。 映晚抿了抿唇,心情不悅至極:“六皇子若無事,我先告辭?!?/br> “美人兒,你該不是在躲我吧?”六皇子吊兒郎當道,“我告訴你,女人多的是,我想要的還沒得不到的,你等著,明兒我就求父皇給咱倆賜婚!” 他樂呵呵道:“看上你是你的福分,要不是你長得好看,就憑你克父克母的身世,哪個男人愿意娶你?” 第10章 映晚忍了又忍,氣的心口絞痛,恨不得上去給他一巴掌。 清荷握住她的手臂:“郡主!” 態(tài)度不言自明。 六皇子是皇帝的愛子,受盡萬千寵愛,在宮里頭除卻太子外,只他最得寵,驕橫跋扈不下于明淑長公主,更兼比明淑長公主多幾分紈绔。 她可以擠兌明淑長公主,貴婦人要臉,不會怎么著她??扇魯D兌眼前這個男的,他不要臉起來,自己未必能走出御花園。 映晚頓了頓,抓緊清荷的手:“走吧?!?/br> 不想再跟六皇子糾纏。 “走什么走?”六皇子在后頭一把拽住她衣服上的飄帶,笑嘻嘻道:“陪本殿下玩一玩,就放你走。” 映晚怒極,怒火上涌,腦子里一片空白,手下意識甩了出去。 啪 清脆的聲響回蕩在御花園中。 映晚回神,呆呆看著自己的手,以及六皇子臉上通紅的巴掌印,身體陡然一個激靈,開始顫抖起來。 清荷也嚇著了,看看映晚,又看看六皇子,拉著映晚便想逃走。 六皇子陰測測的聲音響起來:“打了本殿下還想走?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不到黃泉不知道厲害!” 威脅之意盡顯。 沈時文這一輩子都沒被人打過臉,哪怕是父皇責罰,也頂多是幾下戒尺罷了。今兒在御花園,他自己家的地盤兒,卻被人往臉上扇一巴掌。 如此屈辱,他不可能善罷甘休。 映晚咬緊牙關,知道今日之事必不能善了,干脆也就不繼續(xù)裝乖巧了,倔強的仰起頭,冷笑道:“不見棺材不落淚,那得看是誰的棺材了?” 論起舌戰(zhàn)的功力,映晚自詡不輸給任何人,不就是冷嘲熱諷嗎,難不成還有人不會嗎? “好一根小辣椒!”六皇子捂著臉,舔了舔唇角。 “不及六皇子殿下毒辣!” “呵!”六皇子伸手,輕而易舉將她拉到跟前,映晚踉蹌兩步,咬著后槽牙,“若非六皇子不依不饒,我斷然不會……” “不會怎么?”六皇子打斷她的話,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好一張漂亮的小臉蛋兒,到時候做我的皇子妃,我想怎么折騰就怎么折騰。” 他笑起來格外陰森恐怖:“你記著,這都是你自找的!” 說著,他手上用力一掄,狠狠將映晚摔在地上。 細白的手心擦在地上,一陣劇痛后,滲出點點滴滴鮮紅的血色。 映晚抓住自己的手臂,冷冰冰地瞪著沈時文,手上傳來的劇痛讓她越發(fā)清醒冷靜。 清荷連忙撲過來扶她,“郡主?!?/br> 還不等這主仆二人說話,六皇子居高臨下站著,笑瞇瞇摸了摸下巴:“既然你喜歡本殿下打你,到時候定不會讓你失望的,乖乖等著哦。” 乖乖等著哦。 最后幾個字,生生被他說出一種毛骨悚然的恐懼。 映晚一動不動倒在地上,眉目低垂,手指緊緊抓著地上的泥土,素白的指甲染上灰塵,臟兮兮的,整個人都如同一朵破敗的絕世名花,令人惋惜。 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看向那一樹合歡花,眼睛里逐漸有了神采。 從嘉陵出發(fā)的那一天起,映晚就知道自己會走上一條絕路,只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而今與設想中最大的差別,就是時間太早,沒來得及過幾天好日子。 走投無路的痛楚,從來都只有自己知道。 可是再怎么苦都不能放棄啊,人活一生何其不容易,若輕易放棄了,如何對得住母親千辛萬苦拼了性命生下你的恩德? 再怎么難,也要走下去。 不用任何人攙扶,映晚自己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贓物的衣衫,慢吞吞問:“六皇子說的都是真的吧。” 只要他去求了,皇帝就一定會答應。 清荷低聲道:“蔣貴妃出身低微,六皇子雖得寵,卻早就與皇位無緣,他的婚事……沒有那般挑剔,只要喜歡就好。” 至于妻子的身份地位,不怎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