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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飲溪扁了扁嘴, 委屈的抱著被子往里一轉,兀自面對著墻,就是不看她。 他們太清蚨泠境的仙路數(shù)一樣,皆不把自己當外人。吟霜仙子顧自在桌子旁坐下, 倒上茶水便喝起來。 “你這模樣做給誰看?你擅自下凡的事可是已經(jīng)傳遍了。我適才來潛寒宮,就連丹房的小仙童都在說道著帝君座下那個小仙去人間走了一遭,被帝君拎著脖子帶回來,極為狼狽?!币魉f著便忍不住掩唇嬌笑:“你倒是好膽量,素日里念叨著下凡便罷了,竟然果真肥著膽子偷跑,也不怕挨罰!” 飲溪終是忍不住了,回頭怒瞪她:“你就是來這里看熱鬧的?” “呦,肯說話了?”吟霜一兜袖子,渾然不在意:“你的笑話我已瞧了數(shù)百年,早就不新鮮了。” “你——!”飲溪生惱,抬手便對著她捏了個訣,一只青蛇就這么晃晃悠悠落在吟霜仙子腦袋上,十分囂張盤住她的發(fā)髻。 吟霜不怕蛇,可也不喜這蛇亂了她的發(fā)髻。細細眉尾一挑,手掌在桌子上一拍,只見從地下開始,驟然結起厚厚冰霜,那冰霜向上蔓延速度極快,會識路一般,恰恰好好將飲溪包圍起來,連被子帶人,凍成了一個冰疙瘩。 她頷首,詫異道:“要造反了不成?與你jiejie斗起術法了!” 飲溪被冰霜包裹,動彈不得,她忿忿瞪著眼前的吟霜仙子,胸口那一團淤積的悶氣越結越大,硬邦邦頂在心前,連帶著嗓子眼都硬生生堵上,梗著一塊巨石般不上不下。 知曉封戎騙她時飲溪沒有哭,封戎說不后悔對她做出那樣的事時飲溪也沒有哭,她一向自持是個穩(wěn)重成熟的仙,無論如何也不能與一個只活了她年歲零頭的凡人一般見識不是? 可今日方知曉她自以為的都是假的,什么穩(wěn)重不穩(wěn)重,成熟不成熟,于這種事上,壓根便沒有任何道理可言。 積壓了許久的痛苦與委屈忽然間鋪天蓋地涌上來,就如同這冰霜一般將她齊齊包裹。 飲溪再也忍不住了,扁了扁嘴,鼻子酸到要了仙的命,熱意驟然盈滿眼眶,眼淚就這么不要錢的掉下來,很快匯成小溪流,可憐兮兮掛滿了整張臉。 也不是如孩童一樣嚎啕大哭,就是壓著嗓子嗚嗚咽咽,仿佛恐被人聽到,不知藏了多少委屈。 吟霜也與她日夜以對二百年,算是對她十分了解,還從不曾見她哭成這樣,一時也是有些錯愕。 她定了定神,一抬手,將那冰霜又消去,緩和了聲音:“這么說來,映瑤說的都是真的,你這次是動了真情了。” 吟霜道:“你可知為何千萬年來不曾有仙凡相守的事發(fā)生?” 她仍是抽著嗓子哭,便是那桎梏她的冰霜也融了,仍是維持著那姿勢,縮在被子里似個小可憐兒。 “不過相處了三個月,緣何就有了這般感情?”吟霜輕嘆一聲:“我倒不如他們溫柔,還來勸你幾句,我是來與你掂量輕重的。” 三個月又怎么?三個月便不能愛了嗎?飲溪哭著哭著,還不忘抽空瞪她一眼:“掂量什么輕重?莫非凡人便不能與仙相戀了?” “不是不能相戀。”吟霜仙子只覺百年來都不曾對她有過如此有耐心的時候:“是不能相守。瞧瞧你現(xiàn)在的模樣就知曉了,情情愛愛有什么好?不過才三個月便叫你連魂兒都丟在了他身上,往后時日更長,感情愈深,你可曾想過若是到了他臨終之際,你該當何如?” “凡人容顏易老,你萬年不變,屆時他又該如何與你相處?” 這些問題……飲溪自是思慮的不夠周到。原是要跳起來駁斥她的,可她發(fā)現(xiàn)自己一句都駁斥不出來。 她黯然,小聲道:“我可以帶他回天上?!?/br> 吟霜問她:“天規(guī)束縛不了你,天道是假的不成?他注定生來是個凡人,沒有仙骨,只能入輪回,你要一趟趟追著那輪回跑不成?興許下一次他好運仍是個人,若下下次變做個畜生呢?” 飲溪沉默半晌,片刻后開口了,極為堅定:“我總歸是要試一試的,若他不能成仙,我便陪著他走,若投胎成女子,那我便愛女子,若投胎成畜生,那我便養(yǎng)著他。我們仙沒有始亂終棄的說法?!?/br> 投胎做一只小貓小馬也挺好的,起碼再也不會騙她了。 吟霜仙子盯著她看,少頃,倏而笑了:“你倒是長大了。罷了,不嚇唬你了?!彼凉M不在意又為自己滿上一杯茶:“你若果真歡喜他,為何就這么不聲不響回了天上?映瑤可是說了,那凡人為了將你留下什么事都做的出來,想必也是動了真情的。你在我這里深情告白,走的倒是瀟灑,我瞧你這模樣,還當你要與他老死不相往來呢?!?/br> 飲溪淚水終是止住了,擦了擦眼角,吸著鼻子,聲音小下來:“我還在生著他的氣呢,莫非還要道個別再走不成?況……況帝君動了怒,我總不好在那種時候惹他更生氣?!?/br> 總歸是封戎先做的不對! 吟霜啼笑皆非,問她:“那你是怎么想的?帝君總是寬待于你,只怕氣也氣不了多久。只要不禁足,你隨時可以去凡間。” 飲溪淺淺蹙眉,又把被子抱起來:“……我也不知曉,我總得想明白了才行。” 吟霜道:“你且慢慢想吧,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待你想個幾日過去,只怕那凡人已認定你將他始亂終棄,另尋新歡去了?!?/br> ……另尋新歡? 之前只顧著賭氣回天庭,卻將時間之差忘得一干二凈。飲溪坐起身來,愣住了。 * 休朝了,皇宮徹底成了一座冷宮。 如今距飲溪離開已有一個多月的時間,仍然沒有她的半點消息。皇帝不理朝政,也不愿出門,日日里就耗在仙子寢殿中,不肯離開半步。 他瞧著是極為平靜的,照舊吃飯,照舊看書,只不過躺在床上度過的時間一日比一日長,前幾日還好些,再后來便是整日閉著眼沉眠。 太醫(yī)原開的都是安神藥方,如今開的都是使人昏睡的藥方,皇帝整日不斷藥,恍然已成癮,不食用便不得片刻安眠,一碗碗苦澀到斷腸的褐黑湯藥送進來,又一碗碗空底送出去。 整座太清殿浸在草藥氣味中,連牌匾到木門,處處浸泡其中,宮人們越發(fā)安靜了。 皇帝已經(jīng)極為不正常了。 自那日去過一次暗牢之后,皇帝恍若忘記了那處還關著人,整日奢求著一個虛無縹緲的夢,宛如活在夢里。 一日較一日頹唐,一日較一日形容削瘦,不過幾日,衣裳便寬大起來,骨節(jié)愈發(fā)瘦脫出形。 徐德安日夜貼身伺候,瞧得再明白不過,日益不安起來,他有一種極為強烈的預感,皇帝已到了不能活的地步,他不愿活了,他在折磨自己,他在刻意糟踐這條命,因被所愛之人拋棄,是以連帶著對這副軀體也厭惡痛恨起來。 太醫(yī)院的人日日來問脈,無人能診出個好歹。眼看著掌控國之命脈的人形容枯槁,無計可施。 今日一早,太清殿門前留下一封信,署名國師楚炎。 下頭人送上來時,徐德安驚疑不定,眼皮直跳,直覺定然不是好事。 信呈到皇帝面前,皇帝就躺在床上,閉著眼,聲音沙啞不已:“念給朕聽?!?/br> 徐德安將那封條拆開:“……陛下親啟。罪臣楚炎,現(xiàn)已離京,性命交付于陛下手,楚炎聽天由命?!?/br> 念到這里,他頓了頓,抬眼去看簾帳中那人。 封戎不語,看上去并不意外。 “楚炎生于洪未年間,若按常人算,今已古稀。因幼年得師尊眼緣,拜入門下,有幸隨之修大道,得以延年益壽,能常人所不能。修仙者,當永懷赤子之心,采善貶惡,摒棄雜念貪欲……然這一途終究漫漫無盡頭,楚炎失了本心逆天而行,作惡多端,樁樁件件不曾忘記。今得人點撥,方大徹大悟,只盼余生迷途知返,不求抵消過往罪孽,只求再無愧于心……罪臣已私放如風離開皇宮,陛下拿捏楚炎命脈,殺之,罪臣無怨無悔,留之,往后行善積德,直至殘生了卻……” 徐德安心情復雜,緩聲念完了最后一個字。 幾月前楚炎將飲溪獻給皇帝時的表情他仍記得,果真天道無常,想不到那樣一個人,竟肯走到這一步。 皇帝唯一能威脅他的地方就在這一條命,如今他不要這條命了,走的灑脫,倒終于像是個修道之人。 皇帝久久不言,徐德安只等著他下令,哪怕楚炎已跑到天涯海角,禁衛(wèi)也會將他拿到皇帝面前。 誰知他只是淡淡應一聲,道:“朕知曉了,你下去吧。” 他累了,不想再理這些煩事,只想閉著眼,沉沉的入到夢里去。夢里有另外一個他,還有會笑的飲溪。 臨睡前的最后一句,皇帝吩咐這個跟了他多年、看著他一步一步走上皇位的大太監(jiān):“徐德安,接肅郡王世子入宮罷。” 徐德安心中咯噔一聲,再看他,皇帝已重新閉目,長睫密密壓成扇,面容平和,那一副生的極美的面容如今顯出他真正的俊雋來。翩翩公子,冰雕玉著,眉清目朗,皎如玉樹臨風前。 他驚覺原來皇帝已成了這般模樣,蒼白的臉上再無一絲血色,再無一絲生氣。胸前平穩(wěn),呼吸淺到不易察覺。 那個挺拔俊秀、揮斥方遒的九五之尊還在昨日,今日已隨風散去了。 …… 寅時三刻,喪鐘撞了足足九下,肅穆沉悶,哀慟悲壯,壓抑響徹皇宮,傳至整個京城。 眾人從沉睡中醒來,哭聲愴地呼天。 胤帝封戎,繼位三年,駕崩了。 …… 耳邊傳來潺潺水聲,水氣與淡淡花香縈繞入鼻尖。 封戎緩緩睜眼,身軀僵硬,可五臟肺腑卻緩緩活了過來。他默默望著頭頂,神識無比清明,緩慢掃過周遭一切。 這一夢,恍然夢了千年。 玄衣男子緩步走來,單手負在身后,袖口繡金繁復華麗,頂過日光,晃了他的眼。 封戎一動不動,看著面前這張面如冠玉的臉。雙目如潭鼻若懸膽,劍眉入了鬢,他漫不經(jīng)心看過來,有一種說不上來的邪氣,轉眼時又不乏鋒利。 他噙著笑看他,終是開了口: “為情愛軟弱至此,好好的魔帝不當,非要下界做什么凡間皇帝。我只當你入了迷,再也不回來了?!?/br> 作者有話要說: 九九(興奮):封戎,你老婆說你還不如畜生,要你投胎做貓狗! 封戎(冷笑):看熱鬧不嫌事大?我老婆那么疼我,會舍得我做貓狗? 飲溪(天真):封戎你愿意為了我做貓狗嗎? 封戎:……老婆說我是貓我就是貓,老婆說我是狗我就是狗。 九九(鄙視):舔狗不得house 啊啊啊我終于寫到這里了!!因為太想寫這個劇情了所以手速突然快了起來,嘻嘻所以今天很早,快夸我,要大聲的夸。哈哈昨天逗你們的,狗皇帝早就快要哭瞎了,不止七次的。從下一章開始馬上要寫甜了,不過大概不是大家以為的那種~激動的搓手手! 然后今天給沉哥換了新封面,我吼喜歡啊! 第87章 三年五年, 飲溪等得起,九重天上三天五天的時光興許還不夠她消氣的,可于封戎來說已經(jīng)是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了,長到他足夠將她忘記,然后另娶新人。 飲溪想起了離開前試過的那一套婚服, 大紅色, 紅的刺目, 她是細細看過的,畢竟她就算是個神仙, 此生也只打算成婚這么一次,那是極為重要的事, 饒是她表現(xiàn)的不甚在乎, 心中也還是期待的。 她記得袖口的暗金鳳紋,記得鳳冠上色澤瑩潤的珍珠與紅玉石, 記得那衣裳上有一股淡淡的熏香, 是封戎身上的味道,她心中知曉,在不能見面的那段時日里,他其實一直在關注著她, 細心到一餐一飯, 親手經(jīng)過。 因那熏香, 她知曉這婚服在送往她這里以前封戎就已然看過了,這種微妙的聯(lián)系,有一種將人緊緊貼在一處的感覺, 她喜歡這種不分彼此的親昵,喜歡和封戎分享每一分喜悅的感覺。 就好像其實他一直是在她身旁陪著她的。 這歡喜藏得很深,她偷偷掩在心底,沒有告知任何人。 她素來不是個自私的仙,得了一壺好酒,定然分給好友,得了上神的賞,絕不會獨享,若領悟了什么心法,便廣而告之一道修煉的道友…… 讓封戎另娶旁人,不就等于將封戎分給旁人嗎? 飲溪不愿,只要想到那鳳冠霞帔會穿在旁的女子身上,曾對著她的溫柔語調(diào)會給旁的女子,曾經(jīng)攬著她的胸膛會有旁人依靠…… 一時就連呼吸都變得極為困難,胸口密密麻麻針穿過的痛,再然后那洞口便塞滿冰霜,心底嗖嗖發(fā)涼。 飲溪發(fā)覺她不喜歡這種假設,旁的都可以給,可封戎是她一個人的,誰也不能給,就連分給旁人看一眼都不成。 她唯在這一件事上小氣。 可現(xiàn)在要她如何?莫非這么快便原諒他嗎?況且帝君尚未消氣,趕在這個關頭下去,莫不是分毫不把帝君放在眼里。 飲溪歡喜封戎,可也敬重帝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