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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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君,有客?!蓖饷鎻V源的聲音一下傳入,似有些急切。 屋中的凝滯似被撕開了一個缺口,山宗松開了神容,緊閉著唇,轉(zhuǎn)身大步出去。 神容的手指此時才離開他的護(hù)臂,指尖發(fā)僵,才意識到方才抓得有多用力。 官舍回廊上,站著急喘的裴少雍。 山宗快步而至,面前迎上一個兵卒,貼近耳語幾句:蘭臺郎不愿返回,以官威施壓,非要追來。 說完迅速退去。 山宗冷冷地看過去:“我讓你走,已是給足了顏面,你竟還敢追來?!?/br> 裴少雍面帶汗水,臉色蒼白地走近一步:“你如此不管不顧,是想扣住阿容不成?” 山宗霍然大步過去,一手扯了他衣領(lǐng)就進(jìn)了旁邊的廂房。 房門甩上,他才松開了手,裴少雍踉蹌兩步,扶著桌子才站穩(wěn),聲音低低地道:“你想干什么,被我發(fā)現(xiàn)了罪行開始慌張了?” 山宗逆著光,沉沉站著,竟然森森然笑了:“我的罪,何罪,你可曾親見?” 裴少雍愣一下,沒有,他沒有看到他犯了何罪,只知道他被特赦了。 “雖未知何罪,但你被關(guān)在幽州是事實!” “那你倒還敢入我這森羅大獄?” 裴少雍悚然一驚。 領(lǐng)口一緊,他人被山宗一只手提著拽起來。 “那是先帝密旨,就該永不見天日,你妄動已經(jīng)犯禁,還想將神容扯進(jìn)來!”山宗一字一句,聲壓在喉中,力全在手上,烈衣烏發(fā),渾身一股難言的邪佞。 裴少雍既驚又駭,縱然見識過他的狠勁,也不曾見識過他這般模樣,仿若被激怒的兇獸,若非壓制著,已經(jīng)對自己動了手,平復(fù)一下氣息,仍忍不住急喘:“我是不想叫阿容被你蒙騙,她是長孫家至寶,何等嬌貴,怎能嫁給一個罪人!” “還輪不到你來給我定罪!”山宗手上用力,指節(jié)作響,牙關(guān)都咬出了聲:“馬上走,回你的長安,不想落罪就把嘴閉嚴(yán)!我這點容忍是給神容的,我的事,勸你少碰!” 裴少雍被一把推開,連咳幾聲,捂住喉嚨,心中被他的話震驚,久久未平。 再抬頭,眼前已經(jīng)沒有山宗身影,只剩下大開的房門。 幾個兵卒魚貫而入,手持兵器,齊齊抱拳:“請?zhí)m臺郎上路返京!” 裴少雍想說要見神容,扶著脖子還沒開口,領(lǐng)頭的兵冷肅地重復(fù):“幽州戒嚴(yán),恐有險情,請?zhí)m臺郎即刻上路返京!” 兩聲之后,幾人上前,不由分說,請他出門。 裴少雍被半脅半請地送去官舍外時,回頭朝里看了一眼,沒看見神容,就連山宗的身影都沒再看見。 天不知何時已經(jīng)快要黑下,他騎著馬,被這群兵卒快馬圍著,強行送往幽州邊界,與自己的人馬會合。 半道所見皆是往來的軍所兵馬,整個幽州城在身后成了一個密不透風(fēng)的鐵甕,遠(yuǎn)處山嶺間還有兵馬奔馳的黑影。 裴少雍在被迫遠(yuǎn)去前最后一點清明的神思,是察覺到幽州的確戒嚴(yán)了。 …… 翌日,天還未亮,紫瑞已經(jīng)入了房中,只因瞧見房中早早亮了燈。 “少主起身如此早?!?/br> 神容坐在妝奩前,對著銅鏡,默不作聲。 紫瑞在旁低低說著話:“昨日聽聞裴二郎君來了一下,隨后就沒動靜了,也不知來此何事?!?/br> 神容便明白了,當(dāng)時山宗忽然中途離去,一定是去見他了。 紫瑞又在小聲地說著外面情形:“山使好似也起得極早,昨夜城中四處調(diào)兵,城外也忙碌?!?/br> 神容知道山宗起得早,或許他根本就沒睡,半夜尚能聽見他在屋外走動,馬靴踏過門外的磚地,一步一聲,但始終沒有進(jìn)來。 直至后半夜,有兵卒報事,他的腳步聲才沒了。 裴少雍說的事,再無從說起。神容始終記得他離去前的神情,像是想說什么,又生生忍住了。 因為那是密旨,不可外泄。 她無法追問,自他離去后坐到此時,也想不透他因何會背上那樣一道密旨,當(dāng)初先帝明明極其器重他,據(jù)說許多調(diào)令都是先帝親手遣派,他怎可能有什么重罪? “……后來聽東來說就連山中也有動靜,還聽聞趙刺史將城中官員都齊集去官署了。”紫瑞仍在說著。 神容思緒一斷,忽然回味過來,轉(zhuǎn)頭問:“你方才說山中有動靜?” 紫瑞正要拿梳子為她梳頭,停下道:“是,全城乃至山中都有大動靜,聽廣源說了軍所消息,昨日一早山里先有斥候示警,隨后就這樣了。” 神容當(dāng)時已出山,半道被攔,趕去邊界見了裴少雍。 她記起山宗去找她時帶著一隊持兵跨馬的兵,返城時遇上四處兵馬奔走,彼時全被那突來的消息占據(jù)了心神,此時才驚覺應(yīng)是關(guān)外的敵兵有了什么舉動,站起身道:“他人呢?” 山宗跨馬執(zhí)刀,立在城下。 城門大開,城外剛從軍所調(diào)來的兵馬正齊整而入。 胡十一快步從那間掛著醫(yī)字牌的屋舍里走出來,邊走邊往身上套著軟甲,喚道:“頭兒,讓張威帶人守城,我隨你入山!” 山宗轉(zhuǎn)頭看他一眼:“養(yǎng)你的傷?!?/br> “沒事,我好了!”胡十一拍拍胸膛,背挺得直直的:“正要去山里報那一箭之仇呢!” 山宗沒理睬他。 胡十一覺得他今日分外冷肅,話比平日少一大半,只當(dāng)他是默認(rèn)了,叫旁邊一個兵牽了自己那匹棗紅馬來,坐上去跟進(jìn)他隊伍里。 城外的兵馬陸續(xù)全都進(jìn)了城中,山宗一馬當(dāng)先,領(lǐng)著自己身后一隊人出城。 昨日山中先有示警,之后果然遇上關(guān)外侵?jǐn)_,與往常不同,山宗覺得他們這次是有備而來,便印證了之前猜想,之前幾次皆為試探。 這次才是他們真正動手之時。 偏偏在這種關(guān)頭,裴少雍出現(xiàn)了。 山宗握緊韁繩,想著神容昨日神情,很快又壓入心底,兩眼平靜地去看前方在青白天光里漫卷塵煙的前路。 快至那片山嶺時,后方忽來快馬疾馳聲。 山宗臉往后一偏,只掃了一眼,立即停住,調(diào)轉(zhuǎn)馬頭。 胡十一跟在后面,也循聲往后方看了一眼,嘖一聲。 “你們先行?!鄙阶诎l(fā)話。 胡十一頓時朝左右揮揮手,跟隨的人馬都有數(shù),跟著他往前回避。 神容自城中方向馳馬而來,到了跟前,纖挑的身影坐在馬上,臉掩在兜帽中,看著他,輕聲說:“一個被關(guān)在幽州的人,還需如此盡心守衛(wèi)幽州?” 山宗竟然笑了,只嘴角勾了一下,說不出什么意味,扯了扯馬韁,靠近她:“只要我一日還是幽州團(tuán)練使,這就是職責(zé)?!?/br> 神容聲更輕:“你既然不能出幽州,那之前一次出關(guān)救我,一次去河?xùn)|追我,皆是私自行為,就都該被問罪了?!?/br> “沒錯,我既做了,就想過后果?!鄙阶诼唤?jīng)心,只雙眼沉沉地落在她身上,甚至說得上浪蕩,仿佛事到如今,已不介意再多幾樣罪名:“你想說什么?” 神容心中翻涌,說不上來什么滋味,淡淡說:“沒什么想說的。我只信我親眼所見,若你真有罪,也當(dāng)事出有因?!?/br> 山宗看著她頭上兜帽被風(fēng)掀開,露出冷淡的臉,長長的眼睫垂著不看他,仿佛帶有幾分怒意,卻不知是對誰。 他手一伸,扯著她的馬韁拉到跟前,馬匹緊靠著,彼此臉近在咫尺,胸膛中有一處發(fā)緊,臉上卻有笑:“你是來叫我定心的?!?/br> 神容別過臉:“你自會安心對敵,還用得著我給你定心?!?/br> 山宗盯著她的側(cè)臉,低語:“你這樣,就不怕我此后再也離不開你?” 神容立時轉(zhuǎn)過臉來,瞥著他,看似更慍怒了,卻沒在他臉上看到往日的壞笑,這一句竟不像是玩笑,唇輕合輕啟,終究還是沒說什么。 山宗松開韁繩,看一眼她身后跟著的東來和一行護(hù)衛(wèi),再看向她,覺得該走了,此時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她能這么說已經(jīng)夠了。 忽然聽到城頭方向開始擂鼓,連接遠(yuǎn)處關(guān)城也有隱約鼓聲傳來,他頓時凜神,當(dāng)機立斷扯動韁繩:“你來不及返城了,跟著我。” 神容聽到動靜就變了神情,連方才說了什么都拋去了腦后,一夾馬腹跟上他。 …… 一行快馬馳入望薊山。 這里早已不是昨日情形,四處都是赫赫甲兵。 四周多出一隊一隊由軍所百夫長親率的兵卒,穿梭不止。 山宗大步走上山中關(guān)城時,四面沒有笛嘯,卻有如雷鼓聲陣陣,急切激烈,催人心神。 神容跟著他腳步,直覺不對:“還是先前那般?” 山宗走得太快,回頭抓住她手帶了一下,繼續(xù)往上,聲音低沉:“不,這是報戰(zhàn)的鼓聲?!?/br> 神容驚訝地抬頭,報戰(zhàn),那豈不是要開戰(zhàn)了? 腳下已跟隨他上了關(guān)城。 城頭上,兵卒快步游走,在搬運兵械。 胡十一先到,轉(zhuǎn)頭看來,一臉震驚:“頭兒,你快來看看,那些是什么,莫不是我看錯了!” 山宗臨城遠(yuǎn)眺,獵獵大風(fēng)呼嘯而過,連綿山嶺之外是莽莽蕩蕩的關(guān)外大地,一片烏泱泱的黑點密集地聚集,橫在天邊,隱約幾道高舉的旗幟翻飛,伴隨著轟隆聲,只有軍中的人聽得出來,那是刀兵敲擊鐵盾聲。 他瞇了瞇眼:“你沒看錯,那些是他們的兵?!?/br> 胡十一道:“那怎么可能,這群關(guān)外狗賊,何時有那么多兵馬了!” 話音未落,傳來一聲急急的呼報聲,一名兵卒迅速登上關(guān)城,抱拳稟報:“頭兒,斥候粗探,對方約有十萬兵馬!先鋒所指,直沖城中方向關(guān)城!” “十萬!”胡十一眼睛都瞪圓了,看著山宗:“頭兒,咱們軍所只有兩萬兵馬,如何應(yīng)對!” 神容一直在旁聽著這突來的劇變,默默捏著手指,不出聲打擾,此時聽到他的話才抬頭,朝山宗看了一眼。 “慌什么?!鄙阶谵D(zhuǎn)身,沉著臉:“傳各隊百夫長去望薊山里等著。” 兵卒飛快去報信,胡十一才定神,去指揮城上士兵。 山宗抓著神容的手,直下關(guān)城,腳步迅速。 神容一直沒有說話,直到城下,走入林間,身旁再無他人,才忍不住問:“什么叫只有兩萬兵馬?” 山宗沒有回頭,聲沉如鐘:“你沒聽錯,幽州軍的確只有兩萬?!?/br> “那你的盧龍軍呢?”神容覺得奇怪:“我記得光你手底下的盧龍軍就有三萬人馬,不對,不止三萬,是五萬?” 他霍然停了腳步:“五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