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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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立即接話:“那五萬盧龍軍呢?怎會只有兩萬!” 怎樣也不至于只剩兩萬,兩萬兵馬如何守住一個偌大幽州? 山林遠(yuǎn)處只剩下戰(zhàn)前兵卒爭相奔走的腳步聲,除此之外,連風(fēng)聲都吹不入,這周遭竟詭異的顯出一絲靜謐來。 山宗抓著她的手一動不動,神容才發(fā)現(xiàn)他的側(cè)臉是繃著的,從下頜到頸邊如同一根扯緊的弦,鼻梁高挺,浸著亮起的天光,描了一道黯淡的邊。 許久,他深沉的眉眼才轉(zhuǎn)過來,看著她,用只有她聽得見的聲音,輕輕笑了一聲:“我早已沒有盧龍軍了?!?/br> 第七十八章 神容被他抓著的手指動了一動, 直覺他話中意味不同尋常,連語氣也輕了下來,難以置信地問:“何意?盧龍軍怎會沒有了?” 山宗手上用力,手掌緊緊包裹著她的手指:“我只能說這些,如今敵軍已至, 追究這些也沒有用了?!?/br> 神容心中微怔,人已被他拉著繼續(xù)往前。 他只能說這些, 這語氣, 與他說起那份密旨時一樣,不是不說,而是不能說。 望薊山里,坑洞附近已經(jīng)聚集了數(shù)十位百夫長,正列隊等著。 大約他們也是收到了消息, 偶爾人群里有幾聲有關(guān)來犯敵兵的討論, 許多人眉頭緊鎖,有的口中還罵罵咧咧。 山宗帶著神容走過來, 松開她手, 低聲說:“在旁邊等我,別走遠(yuǎn)?!?/br> 神容點頭,她從未親身經(jīng)歷過戰(zhàn)事,這種時候只能聽他安排,在一棵樹下站定,看著他走去了那群百夫長當(dāng)中,瞬間被人圍住。 她抬起頭, 遠(yuǎn)遠(yuǎn)去看眼前那座望薊山。 只有這座山巋然如舊,不知世事瞬息萬變,外面已有十萬兵戈相指。 東來快步走至她身后,低聲詢問:“少主,可要著人報信國公府?” 神容搖頭:“不必,此時幽州全境戒嚴(yán),帶信出去不妥,徒增府上擔(dān)憂罷了。你帶人留意望薊山地風(fēng),即便開戰(zhàn),也要確保此山無事。” 東來稱是,聽她語氣平靜,悄悄看她臉色卻有些發(fā)白,目光就朝著不遠(yuǎn)處正在安排應(yīng)對的山宗,一如往常沒有多問,領(lǐng)命退去了。 神容看著前方,山宗手中直刀已經(jīng)出鞘,泛著寒光的刀尖指在地上鋪開的一張地圖上,一步一步繞著地圖走動,寥寥數(shù)語,在場的百夫長就接連領(lǐng)命而動。 胡十一匆匆趕來時,正逢上雷大領(lǐng)命而走,在場已經(jīng)沒剩幾人,幾乎這里所有百夫長手上的兵力都派出去了。 他上前稟報:“頭兒,他們的先鋒開始接近了,果然往關(guān)口來了!” 山宗握緊刀,面沉如水:“領(lǐng)兵的是誰?” 胡十一罵:“藏頭露尾的一個王八羔子,掩在后方,不曾探到!不過探到他們挑著的旗幟上寫了‘泥禮城’三個漢字,去他娘的泥禮城,如此囂張,那是咱們的薊州城!” 薊州陷落十幾載,城池也早已被契丹人強行改成契丹名泥禮城,他們一定是故意的,以漢文書寫其名而來,是刻意挑釁。 山宗換手持刀,一面下令:“由你帶人守在山中,隨時聽我安排。” 眼下張威領(lǐng)兵守著幽州城,胡十一后悔今早突發(fā)奇想跟他換了跟來這山里了,因為關(guān)口一旦破開,幽州城就岌岌可危。本還想去支援他,聽到這命令撓了撓頭,只能按捺住了。 “我看他們來勢洶洶,頭兒可要變動對策?” “不變,”山宗說:“他們一定會先行試探,按我方才命令,輪番調(diào)度應(yīng)對,不要暴露兵力?!?/br> 胡十一方才可是親眼見了他們先鋒的勢頭,浩浩蕩蕩而來,根本絲毫不將關(guān)城放在眼里一樣,不免有些憂慮:“肯定嗎,頭兒?” “肯定,我已知道對方領(lǐng)兵的是誰。” “誰???”他下意識問。 山宗冷笑一聲:“泥禮城,那就是如今占據(jù)薊州的孫過折?!?/br> 胡十一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驚訝道:“漢人?” “契丹人,只不過有個漢名罷了。” 胡十一更詫異了:“頭兒你如此了解這契丹狗,莫非是與他交過手?”這些年不曾與關(guān)外開戰(zhàn),他自然一無所知。 “沒錯,交過手?!鄙阶谡f完就冷聲發(fā)話:“廢話少說,應(yīng)戰(zhàn)!” 胡十一馬上打起精神,半句話不再多說,親自去傳訊布戰(zhàn)。 山宗此時才走到樹旁,神容還在那里站著,直到此刻都很安靜,臉上也不見慌亂,盡管她已知道他手上僅僅只有兩萬人馬。 看到他過來,神容便將身上的披風(fēng)又系緊了些,先一步走到了他跟前:“你要去應(yīng)戰(zhàn),我留何處?” 她比自己想得還要配合。山宗指一下眼前的山:“你對山中熟悉,就留在這里,若聽到戰(zhàn)鼓急擂,就找地方躲避,附近都有人守著,不要出山?!?/br> 神容明白他意思了,本也在意料之中:“不好對付是么?” 山宗看她一眼,沒有直言:“如果戰(zhàn)鼓沒有急擂,就說明抵擋住了,如果擂聲急切……”他話頓住,忽然一伸手,把她摟到身前。 神容撞入他胸膛,抬頭迎上他低下的眉眼,聽見他沉著聲說:“不管如何,先顧好自己,就算是像往常那樣再躲進山腹里一回,也要安然無恙?!?/br> 她點頭,沒來由地心口發(fā)緊:“我記住了?!?/br> 山宗松開手就走了。 她甚至沒來得及再多說一句,轉(zhuǎn)頭就看見他大步而去的背影,手里的刀寒光朔朔,身形也凜凜如刀出了鞘。 …… 漫長的關(guān)城起伏延綿,盤踞山間,護衛(wèi)著整個幽州邊境。 山間連鳥都不再露頭,只剩下兵卒不斷地在四處奔走。 兩個時辰后,東來才回來,腳步迅疾,在樹下找到坐著的神容。 他一邊取出隨身攜帶的水囊奉上給她,一邊小聲稟報:“屬下探完地風(fēng)后,特地去了下關(guān)城附近,關(guān)外敵兵進攻關(guān)口了,不過攻來的人不多,每攻一番便被擊退了,已經(jīng)攻了好幾番?!?/br> 神容拿著水囊,沒有喝,不知道山宗去了哪個地方的關(guān)城,是不是就是在關(guān)口處,因為離得遠(yuǎn),秋風(fēng)也吹不進這深山,居然聽不到多少動靜。 但聽東來所言,說明山宗判斷得沒錯,那個叫孫過折的契丹將領(lǐng),第一步果然是試探,被他算得分毫不差。 “地風(fēng)如何?”神容問。 東來回:“地風(fēng)平穩(wěn),應(yīng)是當(dāng)初少主去關(guān)外處理過的緣故?!?/br> 神容卻輕輕蹙了眉:“我只擔(dān)心關(guān)外的忽而攻來,目的里就有這座礦山?!?/br> 東來道:“看目前情形,他們眼里只有關(guān)口,應(yīng)是沖著幽州城而來。” 神容點了下頭,心里依舊難以輕松,兩萬對陣十萬,對方又是有備而來,關(guān)城之后有幽州城,還有礦山,以少對多,很難面面俱全地顧及。 “過去很久了,少主該用些水糧了?!睎|來從懷里取出剛剛自兵卒處拿來的軍糧,紙包著黑乎乎的rou干,雙手遞過去。 神容強迫自己拿了一塊放進了嘴里,知道此時保存體力的重要,沒人顧得上她了,她得自己顧好自己。 干硬的rou干在嘴里似乎如何也嚼不動一般,她卻小口吃得很細(xì)。 心里是想靠這個來分個心,卻又總?cè)滩蛔∪ハ肽悄腥说奶幘?,甚至又忍不住去想他不知所蹤的盧龍軍…… 忽然間,鼓聲乍起,急切如雷。 她頓時轉(zhuǎn)身看過去,周圍是緊握兵戈駐守的兵卒,遠(yuǎn)處是隨風(fēng)搖曳的樹影,頭頂不見天日,大片灰壓的云往下墜,看不見那段關(guān)城,秋風(fēng)呼嘯在高高的樹頂,那陣鼓聲始終急切未停。 “走?!彼€記得山宗的交代,站起身,冷靜地往前走。 東來跟上她腳步,直到了坑洞口。 坑口守著幾個兵,見到她過來,立即放好木梯。 神容踩著木梯往下,入坑洞回避。 下面比平時要暗,坑壁上的火把已經(jīng)燒滅了兩支,無人有空閑來換。 但這下方聽不見那遙遠(yuǎn)又急切的鼓聲了。 東來跟下來后,快走幾步在前為神容開道。 到了坑道的岔口,神容停了:“不用走了,這里夠深了?!?/br> 東來站定,小聲問:“少主可是在擔(dān)心?屬下可以再去上方探一探山使的消息?!?/br> 神容在半明半暗處站著,看不清神情:“不要妨礙他們作戰(zhàn)?!?/br> 幽深的坑洞里,忽然傳出一聲怪笑。 東來立即循聲拔刀防范。 這聲音,不是未申五是誰。 神容借著微弱的光亮看過去,他自岔口坑道里伸出蓬頭垢面的腦袋,連臉都看不清楚,只有左眼上的那道白疤最清楚。 “小美人兒也躲下來了,看來這回那狗東西是擋不住了!”未申五是半靠在這岔口邊的,人就那么坐在地上,身子藏在黑洞洞的坑道里,只露出個腦袋,說完又怪笑,像個駭人的鬼影。 神容不想理睬他,刻意回避開兩步,去聽上方的聲響。 那陣急切的鼓聲居然還在擂著。 坑道里,隱隱傳出了哼哼唧唧的聲音,混進了那陣鼓聲里,是未申五,他竟哼起小曲來了。 東來橫刀警告:“閉嘴?!?/br> 未申五呸一聲:“老子知道那狗東西快死了高興,哼個曲兒慶賀,你小子算什么東西,敢管老子!”說著自顧自接著哼。 東來腳一動,被神容攔?。骸暗鹊??!?/br> 她走回去,聽著未申五哼的曲,一連兩遍,才聽清—— “舊一年,新一年,一晃多少年,中原王師何時至,年年復(fù)年年……” “你怎么會哼這個?”她不禁問。 未申五那駭人的腦袋又伸出來,怪聲笑:“老子怎么不會,一個遍唱大江南北的破歌,會的人海了去了!小美人兒若喜歡,老子再給你哼一段兒?好慶賀你那不是東西的前夫快被殺了!” 說著又怪笑,喉嚨里怪聲像是鈍刀割破布一般破碎難聽。 神容只記得當(dāng)初在關(guān)外,和山宗一起見到的那個瘋子哼過這個歌謠。在別人嘴里聽來是期盼回歸故土的辛酸,在他口中卻只有嘲諷,再聽到他后半句,她聲便冷了:“縱然你與他有仇,他如今抗擊的就是占據(jù)故城薊州的敵賊,你哼著這樣的歌謠,卻還咒他死?東來!” 東來頃刻上前,一腳踹了上去。 還要提起他再動手,未申五這回居然沒還擊,鎖鏈一拖,哐當(dāng)一聲響,朝神容探身:“嚯,這么說,這次來的是孫過折?” 東來手不禁停了一下,轉(zhuǎn)頭看神容。 不僅是未申五,岔道口里,坑道深處,其他重犯的鎖鏈聲也響起,陸續(xù)其他人也貼近了過來,卻藏在黑暗中,只是一道一道蹲著的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