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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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太后心跳如擂鼓,心頭陡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她艱澀的咽了咽津沫,顫聲問:“沉……沉香呢?” 那嬤嬤陡然打了個觳觫。哆嗦著嘴唇卻說不出來話,只顫巍巍的伸手,指向了殿外的方向。 宋太后讓圣上扶著,腳步虛浮的走向了殿外。 外頭,沉香滿身血的伏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而通往殿里的那最高一層的石階上,卻整整齊齊的擺放著一雙手。那雙手纖細修長,左右食指上的玉扳指清晰入眼,是她再熟悉不過的款式。 宋太后眼一翻,暈死過去。 通往宮外的路上,宋毅囑咐福祿:“回去別亂說話?!?/br> 福祿忙道:“大人放心,奴才知道?!?/br> 說著,福祿低頭看了眼手里佩劍,又小聲問:“大人,待奴才回頭將這劍洗凈了,再給您送來?” “不必,送你了。” 福祿喜道:“謝大人賞!” 宋毅進屋的時候,蘇傾正伏案書寫著什么。 他放輕了腳步走近瞧看,這方恍然,原來是為元朝整理的所謂的學習資料。 之前聽她提過一回,說是要根據(jù)元朝的學習進度來整理一套學習方案什么的,還要做一本習題,道是元朝這般學習起來有重難點,會容易許多。 他本當她隨口一提,沒成想還真開始著手整理起來。 瞧她伏案一本正經(jīng)整理的模樣,他不免啞然失笑。 蘇傾這才瞧見他?;仡^看他一眼,然后又轉(zhuǎn)過頭來,繼續(xù)集中精力書寫。 他便有些不爽了。俯身收拾了那些資料,擱置一旁,又頗為霸道的將她手里的筆奪過,鼻間溢出哼笑來:“你這怕是將元朝當成大才子來培養(yǎng)吧?照爺來說,元朝學習些詩詞歌賦也就成了,那些四書五經(jīng)之類的科目就大可不必了。將來又不用她考科舉,掙功名,何苦讓她受這累?也累著了你?!?/br> “那不成?!碧K傾就要去奪他手里的筆,解釋道:“所謂讀書可以醫(yī)愚。書讀的多了,人也能變得明智。況且將來元朝嫁人,自是要嫁學富五車的正人君子。與夫君相處,若是沒些共同語言,那他們小夫妻倆只怕會漸行漸遠,處不出深厚情誼來?!?/br> 宋毅轉(zhuǎn)身倚在桌沿,不安好意的將胳膊高抬,就這般挑眉看她顛了腳,使勁伸了手也夠不到的窘迫模樣,不免悶聲發(fā)笑。 蘇傾瞪了他一眼,收了手。 他便不再逗她,將手里筆重新塞她手里,笑道:“罷了罷了,給你便是。不過剛你這話甚是合爺心意,原來在你心里,爺也算是個正人君子了。” 聽他非要歪曲她的話,她本不欲對他多加理睬,可又想起一事,就且將筆放下。轉(zhuǎn)身去凈了手后,從袖口拿出個荷包,遞給了他。 “這是元朝給你的繡的,說讓我代為轉(zhuǎn)交給她爹爹,順道也讓我代為祝你,日后能福如東海長流水,壽比南山不老松?!?/br> 宋毅一聽這祝詞,憋不住笑了:“待爺八十歲大壽時,再念這詞不遲?!彪m是這般調(diào)侃著,卻已小心的接過了這小小的荷包。 “對了元朝呢?怎么爺進來時,沒見著她?” 蘇傾無奈道:“你還不知她?看似大大咧咧,實則臉皮薄的打緊,讓她做這般溫情的事,她哪里好意思?繡好后強塞我手里,再丟給我一句話后,就頭也不回的跑遠了?!?/br> 宋毅搖頭失笑。而后看著這大紅綢布配綠線的荷包,到底沒忍住大笑出聲:“爺活了這把歲數(shù),怕是平生第一回 見著這般繡工出奇的荷包。你確定請回來教她的繡娘,是那號稱繡工京城第一的?莫不是倒數(shù)的罷。”說完,又是一陣大笑。 “你快止笑吧?!碧K傾低道:“元朝這會,指不定在哪處偷聽呢?!?/br> 宋毅的笑聲戛然而止。 “元朝這繡工大有進步,看來是下了一番苦功夫的,爺這心里邊,甚是欣慰??!” 這般感嘆的說完,他珍而重之的將荷包給系在了腰間。 系完之后他不經(jīng)意抬眸,竟捕捉到她眉目之間沒來得及收回的淡淡笑意,他便立即反應到剛她那番是戲謔之語。 當即他心下不免一動,縱是被她戲弄,也憑空生出無限的竊喜來。 他不動聲色的觀察她,覺得她身上的煙火氣是愈發(fā)濃了,尤其是打他之前生了那場病起,她待他多了幾分溫和。 “元朝的禮物爺收到了,你的呢?” 宋毅的突然發(fā)問令蘇傾反應了一瞬,而后遲疑問他:“那……你想要何物?” 大概沒料到她真會應了,他片刻的驚住后,忙開口道:“什么都成……爺看荷包就不錯。元朝繡了不老松,要不,你繡個長流水?” 蘇傾想了想,大概也就繡些個彎彎曲曲的線條,應該比較簡單。遂點頭應了:“可能會等上個幾日的功夫。” 宋毅頓時眉開眼笑:“幾日都成。爺,不急?!?/br> 說著,忍不住伸手將她攬過,緊緊擁在身前。 “別動?!币娝p輕掙扎,他抬手撫過她頸后輕斥,不經(jīng)意間她鬢間別的一朵開的正盛的梅花,頓時微詫問:“元朝又給你摘得梅花?這冰天雪地的,她去哪里摘的?” 蘇傾聞言遂停止了掙扎,眸光轉(zhuǎn)為柔軟:“她道是在一處偏僻的荒院角落里摘的?!?/br> 一年四季,元朝總要為她摘下當即開的最盛的花給她,非說是什么只要戴上了她摘的花,她娘便會如這繁花一般又香又美。 宋毅低眸看她。鬢發(fā)中的梅花,安靜的別在黑白摻雜的發(fā)中,在他看起來,也異常的美。 “爺長你十歲,總擔心比你老的太快,沒法與你白首到老?!彼州p輕撫過她的發(fā),目光柔和:“這樣也好,過不兩年爺頭發(fā)怕也要白了,到時候咱們就一齊白首?!?/br> 懷里的人很安靜的伏在他軀膛上,沒有應答。 宋毅兀自暗嘆。 其實,這些年來,他的心里一直都憋著疑問,每次想開口,卻又每每止于唇齒間。 他很想問她,至今時今日,她可還曾怨他,可還恨曾他,可還曾……愛他,哪怕一絲,一瞬。 活了這把歲數(shù),再談這些情愛,難免有些難以啟齒。可他就是想知道,有時候他會有些沖動,有那么幾次差點抑制不住,想偷偷再喂她吃一粒藥,看看她如今心底的人可會是他。 可每次想到這般做的后果,可能會徹底消磨掉她好不容易積攢的對他的所有好感和信任,他這種瘋魔的念頭才會偃旗息鼓。 他漸漸發(fā)現(xiàn),年歲越大,他越執(zhí)拗于這個問題,在乎越深,他越無法容忍她心底還有他人。 收了臂膀?qū)⑷擞l(fā)攬緊了些。希望在他此生閉眼之前能從她口中得到答案吧,否則,他怕真的是死不瞑目。 晚膳之后,宋毅去了書房處置公務。 趁這檔口,元朝湊近蘇傾,別扭的問:“我看爹將荷包給掛上去了?!?/br> 蘇傾剝著柑橘,輕笑:“我又不是那信鴿,來回的給你們父女搗騰傳信。想知道你爹喜不喜歡,你何不親口問問?” 元朝扭過頭:“我才沒有?!?/br> 蘇傾輕睨她一眼,然后剝了瓣柑橘塞她嘴邊:“對,你沒有,也不知是哪個一頓飯都吃的不安生,頻頻往那荷包上瞅,欲言又止的?!?/br> 元朝咬著橘瓣直皺臉:“一點也不好吃,太酸啦?!?/br> 蘇傾狐疑的吃過一瓣,而后道:“這哪叫酸?怕你是忘了在娘胎時,見酸杏流口水的時候了?!?/br> 提到酸杏,元朝反射性的打個冷顫。 “不可能!”她道。 蘇傾悶悶的笑。 入了伏后,宋毅結(jié)束了對明哥隔三差五的功課考校,開始帶著他到各個官署內(nèi)走動,每每還讓些能力干將做相關(guān)職能介紹。有時候甚至會讓那明哥在各個衙署待過一陣時間,熟悉其中職位職能,也跟隨著官吏學習辦差。 宋毅私下教導他,要戒驕戒躁,虛心學習,仔細觀察,便是小吏也莫要輕看,更要仔細琢磨其中人情世故。 待入秋后,他便開始帶著明哥頻頻拜訪故交,之后更是特意帶他拜訪了頗負盛名大儒,并讓明哥拜他門下。 明眼人都瞧見,這宋國舅是在歷練明哥,只怕將來是要侄子接他的衣缽,甚至是不是有旁的深意,都不太好說。畢竟那大儒可是有經(jīng)緯之才,在讀書人中的威望極高的,世人都說他做帝師都綽綽有余。 朝堂這一年來頗有些波譎云詭的意味。 自打那宋國舅病愈至今,朝堂上的氛圍就隱約有些不對起來,最為明顯的就是,那宋國舅愈發(fā)明顯的對人對事的嚴苛態(tài)度。如今眾臣上朝猶如上刑,真的是跋前躓后,動輒得咎。 而最難熬的只怕便是那圣上了。那宋國舅不僅牢牢把著權(quán)不放,如今對圣上也沒了之前的三分敬。他們這般瞧著,國舅與圣上幾乎不分前后的上殿、落座,朝堂上國舅發(fā)號施令,圣上愈發(fā)保持緘默,不由令人暗下琢磨,這般情形,頗有些二圣臨朝的意味。 他們也不敢說出來,只是瞧著這一年來宋國舅的頻頻動作,總覺得他這是在傳達著什么信號。 蘇傾這日從茶樓回來后,一直心神不寧。 夜里,待兩人洗漱后上了榻,蘇傾就試探的問他:“從前我在市井中就聽人提起,大人與圣上一同上殿,接受百官跪迎,也同圣上一道,南面向臣?”說到這,她不免斟酌著字句又道:“這般……會不會令圣上及百官多想?” 佩劍上殿,南面向臣,接受百官跪迎,撇開圣上獨自發(fā)號施令。種種此舉,當真張狂,行事作風堪比曹cao了。蘇傾難免心驚,臣子做到這般地步,只怕不進則退了。 從前的她不怎么關(guān)注他是圓是貶,行事作風又是如何??山?jīng)過那一場驚心動魄之后,沒有人比她更了解他對這整個護國公府意味著什么,對元朝意味著什么。 除了他,沒有人能護得了她的元朝。他在,元朝固然安好,他若轟然倒下,元朝的性命前程就捏在旁人的一念之間。所以她比任何人都希望他能長長久久的安好。 宋毅聽出她話里隱藏的擔憂,不免冷哼了聲:“是不是又是那月娥對你瞎噘噘了?爺都說過了,少與她來往,她可教不得你好?!?/br> “你可莫要胡亂牽扯旁人,都是我自個聽來的?!碧K傾皺眉:“你素日行事又不收斂幾分,朝堂市井哪個不知你宋國舅的威名?” 宋毅聞此,忍不住輕揚了眉眼,笑道:“你才知你家大人威名?”在蘇傾冷眼瞪他之前,又道:“放心,爺心里有數(shù)。再說為何要收斂?爺在他們姒家人的威壓下收斂了半輩子,現(xiàn)在整個江山都是靠爺給穩(wěn)下來的?!?/br> 說到這,他頗有些矜傲,嗤聲:“想當初,若沒爺率兵勤王,這江山姓誰名誰還尚未可知。若爺苦哈哈的勤王一場,還要憋屈的收斂,倒還不如當初隨了那誰的建議,在兩江稱王得了?!?/br> 蘇傾越聽這話越不對,愈發(fā)覺得他在向歷史名人年羹堯靠攏。 想了又想,她斟酌著字句提議道:“可總要顧忌著些吧。畢竟人心難測,總有些眼紅嫉恨的,咱在明處,旁人在暗處……” “誰敢?!辈坏人f完,宋毅就打斷,冷笑:“哪個敢伸手,爺剁了他爪子?!?/br> 又按住她的肩強將她塞進被窩中,頗有些霸道的令她睡下,不許再胡思亂想。 蘇傾知他聽不進去,就索性閉眼睡了。 待蘇傾沉沉睡下,宋毅慢慢睜了眼,盯著帳頂兀自琢磨。 他對明哥不太滿意。 明哥悟性倒勉強算可,但性子卻委實令人失望。他太缺乏銳性,做事總是瞻前怕后,畏首畏尾。謹小慎微固然是好,可若過了,那就容易演變成優(yōu)柔寡斷,將來必定錯失良機,難以進取。 而如今他們護國公府已是鮮花著錦,烈火烹油之態(tài),若不進,便只能退了。 甚至只怕,是無路可退。 宣化十二年。 元朝十歲了。 圣上十六了。 按照慣例,天子當十五歲大婚,繼而親政??扇缃穸纪系绞耍ド蠀s還是未大婚,未親政,朝政大權(quán)依舊是把持在國舅爺?shù)氖种小?/br> 現(xiàn)在朝堂上沒人敢提圣上大婚或者親政一事。因為敢提的,都被宋國舅找各種理由或降職或罷官。 年剛過,宋太后就令宮人進護國公府來,給老太太傳個話,倒是許久未見甚是思念,若老太太得空,可否去宮里敘個舊。 老太太隔日就進了宮。 宋太后親自扶了老太太入了慈寧宮。殿里的八仙桌上早早的就擺上了老太太喜歡的幾樣茶點,爐內(nèi)也點著她素日愛聞的雅香,炭火也燒的殿內(nèi)暖融融的,使得老太太剛一進殿就忍不住笑瞇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