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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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她輕扯了下唇角,淡聲道:“你答應(yīng)過的,要長命百歲?!?/br> 宋毅大震。當(dāng)即轟的聲胸口炸開了汩汩暖流,迅速刷過他的心底,滋養(yǎng)的他五臟肺腑皆是熨帖的熱意。 “別怕,別擔(dān)心?!彼谱瓶粗?,雙眸流光溢彩:“爺說過的話,決不食言。” 蘇傾見他說著就要撐著身子起來,遂俯身扶了他肩背,又拿來引枕墊在他后背,讓他得以倚靠在床頭。 做完這一切,蘇傾剛要重新坐回去,卻冷不丁被他抓住了手腕。 饒是大病初愈,他的掌心依舊有力。 他緊緊盯著她的發(fā)間,目光驚疑不定。 蘇傾知他在看什么,有些不自在的偏了頭,想要抽了手卻沒抽的動。 “別動!”他道。而后抬起另一只手緩緩覆上她的發(fā),然后撥開了幾分……而后似不敢置信般手指插了她發(fā)間撥動些。 本是濃密烏黑的青絲如今竟是摻了半數(shù)白發(fā)。 才不過短短十日?。?/br> 他劇烈的喘息,槽牙咬得咯咯作響,一雙目宛若鷹隼死死盯著那黑白摻雜的發(fā),許久沒有移開。 “沒什么的,養(yǎng)養(yǎng)就回來了?!碧K傾道。 她說的輕描淡寫,他卻聽得隱隱作痛。 最終強(qiáng)迫自己的目光從那發(fā)間轉(zhuǎn)移。剛將目光落在她面上,要開口說些什么,卻被她臉頰一側(cè)那隱沒在發(fā)梢間的一道口子,尖銳的刺了目。 他的目光陡然兇戾了瞬,而后恢復(fù)如常。 “近些時日辛苦你了,你快去歇著吧?!彼溃骸皩α?,將福祿喚進(jìn)來,爺有事問他?!?/br> 蘇傾便出了屋子,將那福祿叫了進(jìn)來。 而后往殿內(nèi)一掃,竟見著元朝坐在一處角落里,正捏著針線不知在低頭繡著什么。 蘇傾放輕腳步走過去,走近了方看清楚,她似乎在繡荷包。 輕輕拉了椅子在她身旁坐下,蘇傾笑著問她:“怎么想起繡荷包了?” 元朝聲音低低的:“我想要給爹爹繡上一棵不老松,以后讓爹爹隨身帶著。” 蘇傾一怔。 而后體會到這話里含的那種余悸未消的怯意,她不免心下一顫,又憐又疼的伸手將元朝攬過,倚靠著她肩。 “別怕元朝,都過去了?!碧K傾撫著她小腦袋,柔聲安哄著:“你爹的身體已經(jīng)大好了,過不上兩日光景,便又能帶著你去馬場賽馬,待你去京中酒樓里吃各種好吃的?!?/br> 元朝下意識的揚(yáng)唇笑,可片刻又收了笑。 有時候人長大,或許僅僅需要幾日的時間。 這區(qū)區(qū)十日,她真實體會到,什么是刀光劍影。 雖然她在殿內(nèi)并未出去親眼所見,可她卻聽得見。知道外面的人是如何威逼利誘,如何步步緊逼。 這十日,她見了她爹病重不起,見了她娘的半頭華發(fā),也知道連同她皇姑和表兄在內(nèi)的一干人是如何厲聲逼迫,更知道她娘紅腫的臉和那臉上的口子是如何來的……元朝的眼里慢慢蓄了淚,卻兀自低了頭眨掉,唯恐人知,也不肯伸手去抹,只任憑淚肆意流著。 蘇傾感受到腿上的濡濕。僅片刻就反應(yīng)過來,那是元朝的淚。 這孩子打小就自尊心強(qiáng),不肯在人前示弱,蘇傾知她此刻斷不想讓她知她軟弱,遂也作未知,目光往殿外望去,也拼命壓抑眼眶的酸澀。 緩了陣,蘇傾故作輕松道:“元朝真的是特別棒。娘可都看在眼里呢,這些日子元朝一直沒得閑,幫忙抬水,燒水,我瞧見你還幫忙燒火呢。還幫忙看管下人,指揮著他們各司其職的勞作。若是沒有元朝幫忙,娘還指不定要多忙亂?!?/br> 好半會,才聽得她甕聲甕氣道:“娘,為什么元朝不是男兒?如果元朝是個男兒,那就能像大堂哥一般,在外面跟娘一起對抗那些壞人,替娘分憂。若是哪個敢欺負(fù)娘,元朝定不會像大堂哥一般束手旁觀,定會沖上前去揍死他!”說到這,元朝嗚咽了聲:“讓他們再欺負(fù)娘……” 蘇傾將元朝緊緊攬在懷里,無聲落淚。 “元朝莫這般想……女兒家也可以做很多事情的。”緩了緩情緒,蘇傾含淚笑勸:“雖說這世道對女子多有束縛,可是在規(guī)則之內(nèi),女子也可以活出精彩來。比如說教你那繡娘,她的繡工多好,大戶人家都搶著讓她去教;還有那才思敏捷出口成章的才女,她們的詩詞甚至都可以青史留名;還有些女子做醫(yī)者,雖說局限只給女子看病,可到底也是造福了咱女子。甚至是穩(wěn)婆,也是了不得的,雖世人都道是下九流,可沒了這活計,豈不是都沒人接生了?那不是要亂了套?等等例子,不勝枚舉?!?/br> 蘇傾緩緩說著,頓了瞬,又撫了撫她的腦袋道:“可是要活的精彩,前提條件是你要先保護(hù)好自己,不要留把柄讓世俗有攻擊你的理由?!?/br> 元朝似懂非懂:“就比如娘讓我學(xué)繡活,學(xué)詩書?” 蘇傾笑應(yīng)了。 元朝就坐直了身,重新拿起針線來繡:“那元朝以后就好好跟繡娘學(xué)做繡活。以后娘也給元朝請個教養(yǎng)嬤嬤吧,我一定好好學(xué)規(guī)矩。以后,元朝要好好的,娘要好好的,爹也要好好的。咱們大家,都好好的?!?/br> 第134章 剛剛好 宋毅病體痊愈后做的第一件事, 就是吩咐福祿準(zhǔn)備好他的官服官帽,備上馬車, 上朝。 大紅色的繡麒麟補(bǔ)子緋色官服穿在他身上已不似往日般的合身, 略顯空蕩。他大步朝外走去的時候,門外凜冽的寒風(fēng)迎面掃來, 刮的他官服獵獵作響,隱約勾勒出他的身軀高大卻瘦削。 一場病讓他黑瘦了許多,本來健碩的身體也在這臥榻近半月的光景中急劇消瘦下來。所謂病來如山倒, 病去如抽絲,縱然如今身體大好,可若是想養(yǎng)回病前的精神氣,少說也得再養(yǎng)上個把月。 可他卻片刻都不愿再等。 他的仇,等不得來日再報。 眾臣工瑟瑟縮縮的分立大殿兩側(cè)。上頭那人端坐在太師椅上, 雖官服空蕩了些, 可威勢卻不減分毫。尤其是他那張病后黑瘦下來的臉, 面部線條瞧著愈發(fā)凌厲,堪比外頭的刺骨寒風(fēng),簡直令人望而生畏。 那人高高在上的睥睨著, 當(dāng)他那不近人情的目光從他們頭頂冷冷掃過時,眾臣工無不頭皮發(fā)麻, 頃刻間只覺得胸悶氣短, 仿佛遭遇泰山壓頂,沉重的令他們透不過氣來。 他們心里都隱約猜得到,今個早朝, 怕是不能善了。只怕那宋國舅少不得要找個由頭,殺雞儆猴一番。 不免再想到今早上朝時,那宋國舅大步流星的上了殿,與圣上近乎是前后腳的距離,這可真是前所未有。之后竟也不對圣上頷首示意,竟兀自轉(zhuǎn)身面對朝臣撩袍入座,又與圣上近乎是不分前后! 宋國舅這番來勢洶洶的模樣,別說他們這些朝臣們惶惶不安,只怕那圣上也是心驚半分。 眾臣工各個心里門清,宋國舅這是要秋后算賬了。沒瞧見這早朝尚未開始,殿內(nèi)氣氛就已經(jīng)是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 果不其然。 宋國舅開始讓人出列了! 最開始被叫到的是一三品的文官,眾臣工一聽叫到的是他,有人頓時暗了口氣,也有人剎那緊張的手腳皆顫。 這個最先被叫到出列的,正是前頭在護(hù)國公府后罩樓外,最先冒出頭質(zhì)問的那人。 卻見那宋國舅將人叫出列后,沉著臉展開一本奏折,先厲聲問他治罪與否,卻不等那人惶惶開口請罪,下一刻就聲色俱厲的開始細(xì)數(shù)他為官這些年里,所犯下的大小罪過。 瀆職、貪污、侵蝕、專擅、忌刻…… 林林總總算下來,不下三十多條罪證! 宋國舅就這般展開著奏折開始念,念他一宗罪,便降他一職,再念一宗,又降一職。就這般,將那官員的官職一降再降,念到最后降無可降了,卻猶似不解恨般,又將那官員當(dāng)朝痛斥,喝罵,出口毫不留情,直將那官員罵的痛哭流涕方肯罷休。 接著被點到名字出列的官員,無不如喪考妣。 整個早朝下來,被宋國舅念到名字的官員,或罰俸祿,或降職,或罷官,統(tǒng)共算下來,被發(fā)作的官員竟有十?dāng)?shù)人之多。 更令他們暗暗心驚的是,從前那宋國舅任免官員還會象征性的詢問圣上的意見,現(xiàn)今竟是連這個過場也不走了,徑直發(fā)號施令,頗有些乾綱獨斷之意。而那龍椅上高坐的圣上,對此竟是吭都不吭半聲,整個早朝期間瞧著似乎大氣都不敢喘。 散朝之后,眾臣工大半皆是兩腿發(fā)虛的走出大殿,逃過一劫的慶幸不已,不幸在其列的也多有慶幸,好歹他們也是自己走出來的,不似那幾個倒霉被罷官的,是當(dāng)堂被侍衛(wèi)給叉出去的。 “舅父,您且留步?!?/br> 宋毅剛踏出殿外,突然聽見背后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還有那圣上急切的呼聲。聞此,他腳步略頓,就轉(zhuǎn)身看來。 圣上一路疾步,急匆匆的趕過來,至宋毅面前幾步處停住,急喘著氣道:“舅父走的忒快了些?!?/br> 宋毅做詫異模樣:“圣上尋臣可是有事?” “自是有的?!笔ド衔@:“舅父前些時日身體染恙,朕跟母后都甚為擔(dān)心。尤其是母后,這段時日茶飯無思,每日為舅父擔(dān)憂,常常暗自垂淚。如今舅父終于否極泰來,身體大好,想母后若得知還不知該如何歡喜。遂想問問舅父,若得空,可否到慈寧宮走一趟,也好安安母后的心?!?/br> 若細(xì)看,能看出少年帝王俊朗的面上隱約帶了絲期求。 宋毅的手指無意識摩挲了下劍鞘,垂眸略頓片刻,就抬眼笑道:“是臣讓圣上跟太后憂心了。若太后不嫌臣打擾,臣這會就去慈寧宮看望一下太后娘娘?!?/br> 圣上大喜:“自然是不打攪的。” 說著便微側(cè)過身來,有要與他舅父并肩而行的意思。 宋毅并未就此抬腳而走,反倒沖著遠(yuǎn)處漫不經(jīng)心的招了招手。不多會的功夫,福祿小跑著匆匆而來。 圣上怔了下。宮里頭除了主子們,其他人皆不得帶侍從行走。從前這叫福祿的下人都是在宮外候著的,今日竟然被他舅父給帶進(jìn)了宮來。 也只是剎那功夫,圣上就面色如常。依舊是側(cè)身含笑而立,仿佛他舅父帶侍從入宮,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宋毅示意那福祿跟上,然后轉(zhuǎn)身與圣上一道,往那慈寧宮的方向而去。 太后聞信后就早早的在慈寧宮門外候著,遠(yuǎn)遠(yuǎn)的見著人過來,就掏出了帕子擦著淚迎了上去。 “哥哥大好了也不派人通知我一聲,任憑我在這宮里頭胡七八想的擔(dān)心?!?/br> 宋毅的目光不著痕跡的掃過那幾個宮人,而后笑道:“擔(dān)心什么,我福大命大,身體好的很。不活個七老八十,閻王爺都不肯收我。” 不知為何,宋太后聽這話,總覺得不自在的很。遂拿帕子擦拭眼角略掩飾了番,嘴里應(yīng)道自是的。 圣上道:“舅父病體初愈尚吹不得風(fēng),咱們還是進(jìn)殿說去吧?!?/br> 宋毅頷首應(yīng)了。然后解了佩劍,隨手扔給福祿。 一行人遂踏進(jìn)了殿里。 宮人上了茶,三人圍坐桌前,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 宋太后見宋毅談興不高,不由暗下擰了擰帕子,再抬眸時已微紅了眼圈,略帶哽咽道:“大哥何故如此?來了我這,便不言不語的,可是還在怪我之前莽撞,闖了你的府邸,打了你的人?” 不等宋毅回應(yīng),圣上卻突然起了身,站到宋毅跟前作了一揖:“說來都是朕的錯,到底是朕年少失了穩(wěn)重,一聽舅父病重頓時六神無主,只剩一個念頭便是要去舅父府上,好快些確認(rèn)舅父無恙。偏那起子奴才不知分寸,也賴朕管教無方,才慣得他們無法無天,驚擾了舅母,實則罪該萬死。” 說到這,他轉(zhuǎn)向殿外命令道:“來人,將那罪奴沉香押上來?!?/br> “不過個奴才罷了?!彼我銛R下了茶杯,慢聲道:“別叫上來了,礙眼。” 圣上跟太后面上略有僵硬。 圣上重新回了座位,笑著說道:“舅父說的是。一個下賤奴才,還不值當(dāng)舅父親手懲治。不過舅父放心,她犯了大錯,朕定令人重重罰她?!?/br> 宋毅可有可無的應(yīng)了聲。這般又坐了不多會,他轉(zhuǎn)頭看了眼滴漏,然后撫案起身,道:“時候也不早了,我該回去了。圣上跟太后,也早些歇著罷。” 圣上與太后忙要起身相送,宋毅抬手制止,勸道:“外頭風(fēng)大,莫要送了。” 說著,他轉(zhuǎn)身到架子前拿起氅衣,抖開披上后,頭也不回的大步離去。 宋毅離開不一會,慈寧宮的嬤嬤顫著腿進(jìn)來。 宋太后不經(jīng)意朝那嬤嬤那一看,下一刻卻陡然驚得站了起來。 只見她宮里這嬤嬤,頭發(fā)上、臉上甚至是身上,皆是濺的血珠子,那慘紅的顏色與她白的嚇人的臉色形成鮮明對比,令人驚耳駭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