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樵也料想到了，“是因為‘十二登樓’？這類比試一般在哪兒舉行？”

    喻余青笑道：“總之不會在集市中心、大庭廣眾之下，比武招親似的舉行。我們不能冒失行事，還是一步步探聽消息?！彼乱庾R伸手往懷里一摸，陡然長眉一扦，道：“不好！”原來剛才那兩個乞兒竟然是兩個伸手矯捷的小賊，那片刻間居然能從喻余青身上毫無所覺地抹走了錢袋，當(dāng)真匪夷所思。但喻余青也是自恃才長的人，也不見慌張，他身上錢并未盡放一處，此外王樵身上還有些現(xiàn)錢，兩人仍是買了衣裳住了店，這時才宛然一笑道：“安頓好了少爺，我去會會那兩個小賊。”

    王樵一生也是沒把錢放在眉頭上的人，盡管此刻落魄也不例外。他聽聞喻余青要去尋兩個乞孩的麻煩，失笑道：“怎么，被人偷了錢袋有損你大俠的威名了？他們要拿便拿了，生活不易，尋兩個孩子什么麻煩?！?/br>
    喻余青知道與他解釋這個并沒有用，便說道：“我倒不是真管他們要錢。能從我身上毫無所覺地抹走錢袋，這絕非尋常功夫，這兩個孩子怕是會家子。我們不好明里打探十二登樓的消息，他們走街串巷，想必會有風(fēng)聲入耳?！?/br>
    “他們得了錢，還不會跑得遠遠的？”

    喻余青道：“他們即便不是本地人，也在這兒呆了有些時日了，才管我們兩個初來乍到的外地人身上摟錢。既然住在附近，總管這里的‘生意’，舍不得走遠的?！彼赐蹰赃€要出聲阻止，便拿出殺手锏來，柔聲說道，“那袋里別的東西都可以不要，但你送我的那枚鬢云扣還在里面，我得拿回來?！?/br>
    王樵被他說得一愣，道：“那不是被我捏壞了么？”喻余青卻不理他，只歪了頭側(cè)臉一笑，便徑自出門去了。

    王樵被他笑得只覺得臉上一熱，現(xiàn)在屋里就剩自個，倒也顧不得別的，懶筋上身，往床上一倒，長長一嘆，只覺得心魂煎熬。他明里暗里，心意所屬；也機緣巧合，半推半就地半告半白。這些日子兩人相濡以沫，朝夕相對，扶持相就，情愫到時，心緒更難遮掩。但每每念及此事，卻又覺得，大難當(dāng)頭大敵當(dāng)前，血海深仇又有如層層迷霧，自己但凡心動一分，旖旎一分，那些仇恨便淡去一分；但但凡自己覺得那仇恨淡去一分，又有一種痛楚捶肝蹈肺，令他旦夕結(jié)腸，寢食難安。他本是生性極其豁達之人，生平從未遇到過這等揪心難攤的情狀，一時間竟然不知所措起來。一會兒想：若是王老世伯答應(yīng)為我家主持公道，那時候又當(dāng)如何？一會兒想：若是阿青愿意與我一起，我還出家不出？一會兒又想：那百來條人命的血海深仇，豈是朝夕之間可以完全的，又不知道要牽扯多少人出來，什么時候才能有個結(jié)果？又要到什么時候才算有個結(jié)果？一會兒再想：他是你家下人，無論愿意與否，只要是這個意思，他便定然不能拒絕……何必奪了他生平一大樂趣，卻陪著你枯坐終身？當(dāng)時不就是這樣想的，才決定出家么？但轉(zhuǎn)念又一想：然而眼下父兄都死于非命，家都沒了，自己又如何能夠出家？……

    胸中思緒正如煩絮充塞，卻聽門閂一響。王樵急忙起身，心想是喻余青回來了，心中一松，那些煩躁都不見了，輕快叫道：“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喻余青信步走上街頭，他此刻換回一身體面衣裳，與剛才的模樣大不相同，翩翩然如玉樹臨風(fēng)。他故意尋了個高處，看了片晌，就見那倆小賊果然又再度打起配合，朝著一戶外地富商出手。他輕噫一聲，對這兩個渾身臟亂的乞兒的身手佩服不已。那個負責(zé)動手竊盜的長發(fā)孩子，發(fā)尾打結(jié)，幾乎看不見臉，但動作輕巧，腳下靈動，身法毫無做作、渾然天成，因此令人不易察覺。另一人顯然負責(zé)觀察地形，推算機巧，準(zhǔn)備逃跑路線，是個耳聽六路、眼觀八方的主兒。這兩人一搭一配，簡直天作之合。喻余青看著有趣，也不挑破，只是待他們成功收手，這才跟上去，看他倆混進一個干草堆里換了裝束，扎起頭發(fā)，換掉乞兒的衣服，再走出來時，已經(jīng)變成兩個窮酸干凈的貧家子女，其中一個挽著頭發(fā)，穿著裙衫，那個負責(zé)偷盜的巧手兒居然是個女孩。兩人提著提籃，一路說笑著回到一處破房子里。

    喻余青見兩個孩子進門，也干脆地直接走上前去，朝門上敲了敲。男孩過來開門，一見喻余青的臉便知大事不好，急忙使勁關(guān)門，喻余青兩指一推，他門便像卡死了一般動也不動，這小子也是應(yīng)變極快，當(dāng)即飛起一腳。喻余青輕輕松松拿住他腳踝，朝前一送，男孩啊唷一聲跌進房里。喻余青正待跨身進屋，突然一柄割rou尖刀自小腹處向上猛然翻來，刀上快準(zhǔn)狠戾，逼得他不得不側(cè)身相讓，一把去奪那持刀人的手腕。那女孩居然反身一轉(zhuǎn)，身子輕若翩鴻，刀子掉頭反朝心口直剜過來。喻余青腳下一轉(zhuǎn)，再讓開這一道殺招，笑道：“小meimei好身法！”那女孩落地之時，卻覺得手上一空，定睛看時，自己手上的割rou刀已經(jīng)被喻余青挾在二指之間了。他身后男孩叫道：“玉兒，快跑。我們打不過他?！币幻鎿鋪恚プ∮饔嗲嗟耐饶_。女孩在門口猶豫退了幾步，卻沒有跑，反而迎了上來。

    “我不是來找你們麻煩的?！庇饔嗲嘈Φ?，“否則剛才看你們在街上偷竊那戶富商銀兩時，我就該抓個現(xiàn)行，還用等到現(xiàn)在么？”

    那女孩呆呆地，并沒有什么反應(yīng)，但那男孩卻像水里過了油一般，立刻松了手，就地跪成一團，叫道：“公子饒命！我們討口飯吃，不是有意冒犯。萬望公子積善行德，那個大人大量?！?/br>
    喻余青道：“你也不用拿話來奉承我。從我身上摸去的東西，還了我吧?！蹦切∽邮莻€眼力見的，當(dāng)下也非常爽快，立刻拿出早上摸走的錢袋，恭恭敬敬地雙手奉上。喻余青打開一看，錢倒是沒少，但先前王樵送他的那枚鬢云扣上的青玉卻不見了。他錢袋里物事玩意甚多，若丟的是別的，說不定還看不出來，但這枚玉珠于他意義不同，因此立刻就發(fā)現(xiàn)了。男孩垂著頭不說話，估摸著也察覺了喻余青的不對勁；再一仔細看那女孩，發(fā)髻上果然簪著那枚玉珠，當(dāng)下又好氣又好笑，道：“若不都還了，我可要讓你們吃點苦頭。”

    男孩無法，只得奔到女孩身邊，要拿下她戴著的那枚玉珠。女孩突然護住，叫道：“你做啥？”

    男孩道：“這玉是公子爺?shù)?，我們得還了人家?！迸s不愿意，叫道：“你說了送我的！”男孩陪笑道：“好玉兒，我下次再送你更好的?！?/br>
    但那叫玉兒的女孩兒雖然身法奇快，這么小小年紀(jì)便有了武功進境，可頭腦似乎卻有些癡傻，無論那男孩說什么，都不同意。眼淚汪汪地說：“你說送我的。你說這就是玉，而我就是玉兒，和這玉正合適。你騙我的嗎？我們說好只騙別人，不騙自個的。”

    喻余青看她哭得可憐，他生平最見不得女子落淚，哪怕是這么丁點兒大的姑娘也不行。心頭一軟，心想若是平常，送你們一塊玉又如何，可這是王樵送他的，卻不好假手贈人了。那男孩兒團團轉(zhuǎn)著不知所措，喻余青便蹲下來，對玉兒說道：“你為什么這么喜歡這塊玉，是因為它漂亮么？如果是因為他漂亮，我這兒有更好的漂亮東西，跟你換好不好？”

    女孩點點頭卻又搖搖頭?！笆呛芷?。”她說，“可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就是喜歡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