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津奇道：”怎么好法？”

    “那一個人甘愿接受鳳文的傳度，再由另外兩人輕易得了龍圖龜數(shù)，三人共同研習(xí)，想必愈有進境。”

    胖子冷笑道：“先不說這三人間如何信賴，你道‘舍身’兩個字是擺設(shè)嗎？有道是一人舍身，萬法皆開。鳳文，說得好聽了叫做犧牲，說得真鑿些，那就是祭牲。”

    第二十一章人間別離久

    龐子仲最得意的，是十年前的那一場登樓；他最挫敗的，卻也是那一場。那一場讓他贏得了自小到大想要的地位，卻也輸盡了所有原本懷抱的希望。

    那會兒他還年輕，人們謔笑地叫他胖子的時候他還總是垂著頭，不太愛說話，心里卻暗暗記著一筆。他二十三歲時才第一次嘗試登樓，當(dāng)然以失敗告終，并且因為這身贅rou，被人揍得滾下來的時候砸穿了一層樓板四根橫梁，一時被傳為笑話，誰都不記得那會他也磕磕絆絆打到了七層，只記得他砸穿的樓板還是個歪扭的人形，見面便半是玩笑半是諷刺地要他記得去修補賠償。龐子仲痛定思痛，五年閉關(guān)苦修，他怕人譏笑嘲諷，所以只是自己修習(xí)，連對家人也不敢提要再登樓，更不愿去詢問師長前輩，自個悶頭鉆研；當(dāng)真吃盡習(xí)武者都少受的苦頭，直到下一次登樓時，終于一雪前恥，將曾經(jīng)嘲笑他的那些家伙們揍得丟盔棄甲，意氣風(fēng)發(fā)地站到了九樓，和當(dāng)時薄家如日中天的少年英才薄暮津、在嫁入王家做大少奶奶之前就已經(jīng)蜚聲江湖的女俠沈茹瓏并肩站在一起，誰也再不敢看低了他。那會兒他想，等到龍圖龜數(shù)到手，他就是十二家名正言順的正統(tǒng)繼承人，那時候那些家伙捧他的臭腳還來不及。和他一同登樓的，薄暮津那時才十五歲上，個子甚至還沒開始抽條，人生得精瘦，臉龐稚氣未脫，分明還是個拿不定主意的孩子；沈茹瓏是個嫁入他們十二家的女流之輩，又是外姓，自然不敢爭先。龐子仲覺得自己占盡天時地利人和，便如一顆充了氣的皮球，只覺得這些年受盡的委屈謗盡的苦楚，這一下統(tǒng)統(tǒng)都有了宣泄之機。

    那會兒他二十八歲，大搖大擺地走在前頭，一層層打開厚重的門鎖，拾級而上；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這樣一尊鬼魅怪譎的舍身佛。

    佛前設(shè)有香案，他們?nèi)讼氘?dāng)然認(rèn)為，能被供奉在樓中的舍利金身，必然是族中修佛修道的長老前輩。因此也并無二話，幾人齊齊上前，將那香檀點上，齊眉而舉，恭恭敬敬地給上了香。點燃的燭火底下，映出案臺上刻著的字，沈茹瓏招呼他們湊近去看。

    那上面寫著——

    去一求萬，存三余二

    鳳還麟起，龍出龜藏

    下面還有一副圖畫，似乎是這頂樓的示意圖，標(biāo)示著龍圖龜數(shù)的所在方位。薄暮津和沈茹瓏都顯得并不驚訝，顯然家中已經(jīng)有人叮囑過相關(guān)的事宜——盡管登樓之事族中盡皆三緘其口，但對于能夠有本事登樓的后生晚輩，家中曾登頂?shù)娜送郧脗?cè)擊，多少透露一些。

    沈茹瓏看著那副圖畫，道：“果然上面畫著鳳文正在這金身舍利處，龍圖和龜數(shù)在上方照壁頂上。但要怎么上去？”她抬頭去看那照壁，突然覺得黑暗中有什么隱隱一動，待要細(xì)看時，突然薄暮津一手抓住她背心，叫道：“小心！！”將她向后一扯。他手上勁力十足，這一招用上了本門的手上功夫中的精要，沈茹瓏沒防備被他扣住背心大xue，倏地朝后扔開數(shù)丈。

    薄暮津倒也并非厚此薄彼，他抓著沈茹瓏的同時，也伸手去抓龐子仲的后心要xue，要他一并退后。但一來這胖子身形寬重，那怕是體重是沈茹瓏一個嬌滴滴女子的數(shù)倍，他皮rou甚厚，拿xue也不如一般人那么容易。更何況那會兒薄暮津自個還是條瘦泠泠的孩子，硬功也沒有練到家，身子骨價輕得很；胖子卻是硬功聞名的家伙，見薄暮津來拿他xue道，心里頭一慌，更兼著一怒，暗道：“連你一個十四五的孩子，大家子弟眾星捧月的，居然也來暗算我！”當(dāng)下身形一矮，使上了千斤墜的功夫，反身就是一掌，居然正中薄暮津的胸口，將他打飛了出去。龐子仲這才一怔，薄暮津雖然年輕，但有幾斤幾兩他還是清楚的，這一下顯然是對方毫無防備所致，登時一慌，道是自己錯怪了人，正想搶上看他傷勢如何，卻覺得兩條腿仿佛陷在泥里，動憚不得；沈茹瓏失聲叫道：“子仲兄弟，你身后?。　?/br>
    龐子仲扭頭回去，只那一眼所見的景象，令他往后年間無數(shù)次從夢中驚醒。那尊舍身佛龕后的照壁，此刻居然像無數(shù)污水流動那樣從墻壁上直淌下來，恍如一條條黑蛇般纏住他的腿腳。他一駭之下，也失了常心，拔劍亂斬，連手里的燈籠也落在地上，正照著那污泥中透出一張黑黢黢的扭曲臉孔，大張著嘴，要往他身上咬去。

    龐子仲大叫一聲，再也顧不得別的，奮力就逃；他雙腳仿如陷入泥潭，此時能掙出一二的，只有靠著身后那佛龕，此時也沒什么敬與不敬，身手抱住那舍利金身，往上便跳。

    沈茹瓏叫道：“不可！”她閉了閉眼，仿佛下定決心一般，再道，“是香！快滅了香！”

    龐子仲心中一動，但他哪里還動憚得了，那黑色淤泥般的東西已經(jīng)順著腿腳手腕纏繞上來，似乎想要往他七竅里鉆。沈茹瓏將袖劍擲出，她慌亂之中，手勁不足，卻只切斷了左側(cè)的香燭；這時卻陡然聽簌簌之聲，龐子仲但聞得鼻中一股血腥之氣，纏繞著他的那些不知是什么詭異物事便倏然退去了；大氣也不敢透出一口，直到沈茹瓏重新打亮了火石，攙扶著薄暮津站起身來。這少年恰才正中硬接了他一招實打?qū)嵉蔫F掌，此時臉色慘白，一口血浸得口舌下頜都血水里泡過一般，此時朝胖子微微一笑。

    原來剛才危急之時，他們幾個誰也不是會隨身攜帶暗器的人，薄暮津本意是想要救他，誰料被龐子仲會錯了意，沒防備一掌打得口吐鮮血，情急之間便從口唇上抹了一把血，用漫天花雨的手法直打過去，這才將那些香燭全數(shù)打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