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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少爺?shù)膭分節(jié)閱讀_182

    沈茹瓏雙眼赤紅,神情紛亂,持劍猛撲過來,嘶聲叫道:“惡鬼!你害死我女兒……我與你拼了!”一劍如煙如霧,罩籠而來,起手盡是兇狠殺招,欲拼個同歸于盡。喻余青毫無所動,渾身巨顫,經(jīng)脈內(nèi)外翻亂,仿佛體內(nèi)有兩個自己,正于絳宮泥丸戰(zhàn)成一團(tuán),搶奪主導(dǎo),哪里能夠分神抵抗?但四鬼倏然一動,便當(dāng)真如鬼魅一般,悄無聲息地?fù)踉谟饔嗲嗝媲?,攔住沈茹瓏的拼命攻勢,史文業(yè)神情一凝,喝道:“誰敢傷了教宗,就是和南派萬鬼為敵!”

    卑明真人與禤百齡相顧一視,心知今日決不能再添是非,同時叫道:“撤下山去!”“先撤再說!”他們都心念一轉(zhuǎn)便明白,蟾山有了如此強(qiáng)勁的高手繼任,此人怕是與蟾圣、嫁蠱神通均有關(guān)系,他們怎可能會眼睜睜任由外人處置?王樵是鳳文傳人,天然便是這蠱王的克星,只是不能隨心所欲使用,若是那怪人再度發(fā)難,只怕再遲片刻便要性命不保。兩人出聲同時,卑明真人便提起王樵,湯光顯出手快如閃電,迅疾點中喪子劇痛中幾乎失去神智的沈茹瓏幾處大xue,將她背在身上,禤百齡則抄手抱起王儀的尸身,他知若是不帶上這死去的女孩,怕是沈茹瓏絕不干休、王樵也多有牽絆,但又怕四鬼上前搶奪,故而一兜手抄起少女,腳下已朝外飛開數(shù)丈之遠(yuǎn)。幾人各逞神通,足猶不沾地,從通天絕道一縱而下。

    王樵只聽見耳畔呼呼風(fēng)聲,像剛死了一遭卻活不轉(zhuǎn),余下行尸走rou般的軀殼縛著魂靈。他口不能言,身不能移,身上還染著王儀溫?zé)嵫毫粝碌捏w溫,可自己卻留不住那些殘紅的余溫,只能任由它們在夜風(fēng)中逐漸冷去。

    第七十三章翻似爛柯人

    蟾山四鬼見他們奔下山去,卻也忌憚這幾人都是當(dāng)世大家,實力超凡脫俗,因此并不追擊。四鬼身上或多或少均有帶傷,當(dāng)真交手,各擅勝場,必有死傷。他們現(xiàn)在身后護(hù)住的這個人——無論是誰……或者他原先是誰,都已經(jīng)不再重要了——此人身負(fù)蟾圣難覓傳人的絕世武功與嫁蠱神通獨一無二的罕世奇蠱,只要他在四鬼手中,蟾山南派教宗的位置便不會易手,南派也不會分崩離析,能繼續(xù)與北派分庭抗禮。

    那些人也是聰明人,知道在這里與他們撕破臉皮,死的便不只是一個沒斤兩的丫頭。最初的目的也達(dá)到了,見好就收,是生意人的生意經(jīng),禤百齡跟著他們,便是要確保這一點。卑明受故人老友所托,務(wù)必要保全王樵,自然不會以身犯險。他們一路風(fēng)馳電掣奔下山時,雖然沒有前方攔路、沿途追襲,但萬鬼號咷,高低各異,長嘯淺嘬,如泣如訴,有的彷如厲鬼夜哭,有的卻如瘋?cè)丝裥Γ谌f籟俱寂、四處漆黑的山道上,便仿佛時時有妖魔在一旁窺伺一般,你拼盡全力以為終于甩脫了,它卻如跗骨之蛆,悄無聲息地纏在你肌骨深處。

    卑明修道修了七十年,靜功大成,可謂心如止水,不為所動;其他人在這一項上的根骨卻不及他,便被這鬼哭狼嚎擾得熾氣大盛,心煩意亂,忍不住相互斥責(zé)謾罵,腳步也逐漸濁重下來。唯有王樵,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精神,變成了一尊泥塑木偶,外界的一切,反而于他便似聞如未聞,見如未見,眼睛是睜著的,耳朵也沒有聾,卻什么也進(jìn)不了心里。卑明知道這除去精神上極大的打擊之外,他內(nèi)息紛亂,踵息之法不但未成,反而反噬,就如同原本要推開一扇虛掩著的門,卻遭人從外頭猛地關(guān)上,反彈之力之大,關(guān)上之后驟然降臨的黑暗之深,反而將自己困死。那毒素猛烈,在他周身狂奔亂走,渾身一會熱如火炭,一會又寒如玄冰。在山下溪邊落腳之時,卑明掀開他褲管一看,果然自足底以至腿根,已經(jīng)全然被毒素染黑,若是救治不及,這一雙腿怕是要廢了。

    此時不及趕至市鎮(zhèn),只得在此處為他先行抑毒。湯光顯拍開沈茹瓏的xue道,嘆道:“王夫人,這里風(fēng)景好啊,令愛不能再耽了,你不如選個地方吧?!贝藭r已近炎夏,蚊蟲滋擾,氣溫沃熱,尸身無法久留。

    沈茹瓏渾渾噩噩,如遭雷撃,又被一路鬼哭之聲勾得情緒激蕩難抑,雙目赤紅,見王樵坐在一旁,渾如泥塑,自己的女兒卻橫在旁邊,渾身冰冷,大慟之下,怒道:“我女兒是平白替你死的,你償命來!”一劍刺向王樵,劍光閃爍,直對著眼前襲來,劍星在他眸子當(dāng)中聚成一點,卻渾然不見,動也不動。禤百齡用算盤隔住劍鋒,剛想開口相勸,卻不料她這一劍是虛招,另一只手反手一掌,狠狠打在王樵的臉上。她再想上前時,湯光顯已經(jīng)架住了她,將她使勁拖開?!安皇沁@么算的,姑奶奶……他死了丫頭也回不來……”他勸慰的聲音合著婦人陡然歇斯底里的哭叫,在耳畔變成一陣蒙蒙的甕鳴。

    王樵沒有發(fā)出一絲呼痛聲,身子晃了晃,臉頰已然腫起老高,他的視野極其狹窄,只能看見眼前靜靜地躺著不動的女子臉上灰撲撲的血跡和塵土,他突然伸出手,攔住一只要擾她清夢的飛蟲,再擋住一只想鉆入她雪白脖頸后的螞蟻。但那哪里能擋得住呢?它們越來越多,不顧人的傷心眼淚,聲嘶力竭;但王樵看向她臉孔時,見她蒼白的臉色上,猶然帶著一絲甜甜的笑意。

    王樵才覺得她生得原來如此嬌俏玲瓏,煞是好看。他不是喻余青,看女子翻覆都沒什么差別,倒也不是瞎得不分美丑,只是覺得那些都與他無關(guān),也從不上心去在意。他以前覺得,看一人,入一眼,便已經(jīng)夠了,哪里貪得許多?

    但現(xiàn)在,這女子如花般逝去的生命像是一根稻草做的枷鎖,一道劃破黑暗的閃電,讓他瞥見自己的卑鄙與淺薄,她是很好看的,他這時候恨自己不會說更多好聽的辭藻,但她活著的時候更美,雙眼靈動,身姿夭矯,仿佛穿過楊柳的燕子。他想起他們在十二樓從絕壁往山頂攀援,她一擰身時回望過來,笑意盈盈,張口喚他道:‘三哥!’

    他便陡然能聽見聲音了,從極小處傳來,像是垂死掙扎時的求救;他尋聲望去,瞧見她心口血痕半干,一只飛蟲黏在里頭,翅膀被血液黏住,掙扎不起。他伸出指甲,將那小小飛蟲從血里挑出,輕輕放在旁邊的草葉上頭。清晨的熹光撒在葉片上,草葉便褪去夜衣的赤黑,露出水蔥也似的碧綠顏色,乍看像草端上都白了頭。

    王樵勉強(qiáng)站了起來,對沈茹瓏道:“世伯母,王樵這條命,是儀妹救的。您要打要殺,我原沒有一句怨言。但既然儀妹舍命救我,我卻也不能對不住她這一片恩情,再莽莽撞撞被人殺了。”他此時才想明白這樣的道理,自己身上所負(fù)的,又何止是這一條性命?

    卑明臉上露出釋然,誰也能看出這三個年輕男女之間情絲牽絆,定非殊常,這般重大打擊之下,難能他居然能自己掙了出來。若要看透死生,必先歷經(jīng)生死。若要看穿情障,先需歷經(jīng)情劫。頷首道:“你愿求生,那再好不過。只是你身上毒質(zhì),不能耽擱,坐下吧,我來助你,不然怕日后會落下殘疾?!?/br>
    王樵卻搖了搖頭,那雙疲憊發(fā)紅的眼,眼底仍是一片清澈澄明的湖,一望至底。“多謝大師……但我得先葬了我妹子?!彼麚炝伺詡?cè)的樹枝,望了望鬼蟾山矗靜的峰頂,在山麓的一片陽光射到之處掘土。

    此時日漸高起,鬼氣散去,沈茹瓏鬢發(fā)散亂,滿眼凋敝,望也不望王樵一眼,只替王儀輕輕理好頭發(fā),整好衣衫,拭去臉上血痕,從她懷里取出絹帕、脂粉梳子等女兒物事,卻還有一片不知是什么的焦黑木片,以及王謁海的印信、弇洲派的歸星。沈茹瓏此時一顆心幾乎都隨著女兒碎去,原本看得無比之重的東西,到頭來發(fā)現(xiàn)其實根本都是過眼云煙,莫說那令眾人殘殺百年的鳳文不過是一廂情愿,就算它當(dāng)真是什么秘笈,自己的女兒卻因此喪命,要這秘笈又有什么用?即便武功練如蟾圣、嫁蠱神通這般稱雄武林,叱咤風(fēng)云,還不是落得生不同衾、死不同xue?

    她恨忿至極,再也無心念究王謁海留下的這幾樣?xùn)|西,一揚手,將它們都丟進(jìn)旁邊的爛泥當(dāng)中。

    待到土坑掘好,王樵便蹣跚走來抱起王儀,腳踏在地上,只覺得至小腿已全沒了知覺。他將王儀抱至坑中放好,連衣服的褶皺也小心替她拉平。這一次,沈茹瓏沒有攔著他,只是跪在旁邊,怔怔看他伸手將黃土推向女兒的衣衫。王樵不忍將泥土推在她臉上,心道:這里靠山望水,風(fēng)景很好。你在這里能陪著他,他要下山來時,就能看見你了。你替我陪著他罷,因為我已經(jīng)……不能再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