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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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中竟還有人擔(dān)心胥朝使臣死在長安會使兩國再起干戈,殊不知秦攸自打知道了自己兒子私通梁王,就避他如蛇蝎,生怕連累了自己,如今秦鶯鶯死了,死在掀起更大的可能會波及丞相府的風(fēng)瀾之前,沒準(zhǔn)秦攸還在心里慶幸呢。 到秦鶯鶯死后,蕭逸才看明白這表面放蕩不羈、甚至有些荒唐的人生前過的都是什么樣的日子。 他想起秦鶯鶯堂堂三尺男兒身,多年來男扮女裝去執(zhí)掌宗府,也是為了他那當(dāng)丞相的父親而效力,可一旦身死,就像個再也沒有利用價值的棄子,竟被如此潦草無情地對待。 蕭逸看得心冷,直接將胥朝來迎喪的人全趕了回去,給秦鶯鶯在皇陵邊選了塊幽靜之地,將他安葬于此。 初冬寒風(fēng)凜冽,吹動墳前素幡獵獵飛舞,天灰蒙蒙的,陰沉欲雨。 蕭逸輕撫了撫墓碑上凹鑿的字,唇角竟輕翹了翹,傷戚很淡,眼睛里閃動著瑩潤的光,好像他的好友并未死,正老老實實地坐在這里聽他說話。 “朕知道你生前愛熱鬧,這地方雖然安靜了些,但靠近皇陵——就是朕自己的陵地,等朕百年之后,若是子孫孝順,每年的祭祀饗薦自然少不了,你挨朕挨得這么近,到時候也能跟著沾點光?!?/br> 老樹枯枝被風(fēng)吹得簌簌作響,有落單的大雁低低飛過,沙礫在風(fēng)中回旋,有細(xì)小稀疏的雨滴落下來。 高顯仁忙上前來給蕭逸撐傘,“陛下,看樣子是有大雨,咱們快些回宮吧。” 蕭逸點了點頭,又看向墓碑,輕悠笑道:“你這人活著也未見干過多少好事,死后竟有天地哀戚,落雨送葬,也真是難得了?!?/br> 他笑意微斂,抬頭看向蒼渺的無垠天幕,陰云正在聚斂,天色垂暗,看樣子是場大雨。 蕭逸嘆道:“朕自作主張沒讓你爹的人把你帶回胥朝,你在這里無親無故的,可能也只有朕能來看看你。你大約會孤單些,不過不用急,人都會有這么一天的,朕就算是皇帝也躲不過,到時下去陪你,你就不孤單了。” 話音剛落,身側(cè)的高顯仁就咳嗽了聲,他壓低聲音道:“陛下,您不能說這么不吉利的話,您是天子,萬壽無疆?!?/br> 蕭逸笑了笑:“萬壽無疆?若是天子都能萬壽無疆,那朕何至于四歲就沒了爹?若是朕的爹還活著,打死朕也不繼承他的皇位,靠著祖蔭當(dāng)個逍遙自在的藩王,做一個沒心沒肺的紈绔,那日子得多美?!?/br> 高顯仁萬分憐惜心疼地看著他的小主人,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您天生就是帝王命,這是旁人羨慕也羨慕不來的?!?/br> 蕭逸含笑看了他一眼,轉(zhuǎn)身往御輦走,走了半路,他挽著袖子道:“今天御醫(yī)去昭陽殿給皇后診脈,這會子也該有消息了,怎么宮里還沒人來報?” 高顯仁才反應(yīng)過來,納悶:“是呀,那幫人都是些有分寸的,哪敢這么怠慢……” 疾風(fēng)自身側(cè)撩過,蕭逸俊眉一皺,加快了腳步。 楚璇這一胎五個月了,隨著顯懷,反應(yīng)也漸大了起來。整宿整宿的睡不著,膳食沾一點就飽,有時連沾都沾不得,聞著味兒就要吐。 昨天蕭逸磨干了嘴皮子哄她用了一碗羹,結(jié)果臨入寢時扶著床欄全吐了,吐得上氣不接下氣,臉色蒼白如紙,跟戳一戳就能破了似的。 診脈的消息遲遲不送來,昭陽殿和太醫(yī)院的人肯定沒這膽子,八成是楚璇的主意,她知道他今天送秦鶯鶯下葬,不想讓他多cao心。 一回宮蕭逸連件衣裳都沒換,直奔昭陽殿。果不其然,診脈的御醫(yī)還沒走,正在偏殿的廊蕪下躲著雨,候著圣駕。 皇后不讓他們把診脈的結(jié)果呈給陛下,固然是一片體貼好心,可事關(guān)皇嗣,關(guān)乎他們的身家性命,哪個敢真藏著掖著? 蕭逸一問,他們就忙不迭全說了。 “娘娘身體底子太弱,這孩子月份一大帶著自然艱難。娘娘如今已呈氣血兩虧之狀,得提前熏艾,縱然這樣,恐怕……” 蕭逸眼睫一顫,問:“恐怕什么?” 御醫(yī)深躬了身,嘆道:“十有八|九是不能指望足月生產(chǎn)了,至多七|八個月這孩子就得出來,而且……”他抬頭偷覷蕭逸的臉色,低聲道:“多半會難產(chǎn)?!?/br> 蕭逸的身體晃了晃,埋藏于心底最深的恐懼驟然被喚醒,仿有一股涼氣在他身體里亂竄。他強力壓下去,凝目看著御醫(yī),低聲道:“若是現(xiàn)在不要這孩子了,把他打掉,皇后會不會有危險?” 御醫(yī)悚然一驚,倉惶道:“不行啊,月份太大了,若是強行打掉這……皇后的身子根本受不住?!?/br> 蕭逸閉了閉眼,深吸了口氣,道:“也就是說,必須得生,但挺不到足月,會早產(chǎn),不光會早產(chǎn),還會難產(chǎn)?” 御醫(yī)點頭。 蕭逸沉默片刻,倏然眼神變得凌厲起來,“這就要看你們的本事了。從現(xiàn)在開始你們就得用盡全力給皇后保胎,給她調(diào)理身體,你們幫她把這一關(guān)挺過去,朕保你們滿門榮華,三代勛祿。不然……你們自己掂量吧?!?/br> 御醫(yī)嚇得一哆嗦,忙跪地扣頭,顫顫巍巍地擦著額角冒出來的冷汗,應(yīng)下。 蕭逸在廊蕪下站了一會兒,讓自己的氣息與表情都恢復(fù)正常,才進殿去見楚璇。 楚璇已吐了好半天,畫月?lián)嶂谋常逻f著茶,好不容易把肚子里的東西都吐干凈了,漱過口,仰躺回榻上,好像全身力氣都用盡了,臉色慘白,額上汗?jié)n涔涔,閉著眼睛,緊皺著眉,一副痛苦難忍的模樣。 蕭逸悄悄坐在榻邊,抬手撫了撫她緊皺的眉,楚璇立刻驚醒,睜開了眼睛。 她看蕭逸穿得還是出門時的衣衫,又聽窗外密匝匝、透出些慌張的腳步聲,料到他還是去問御醫(yī)了,輕提了唇角,虛弱地笑了笑:“我早就說了,你應(yīng)該娶個健壯些的妻子?!?/br> 蕭逸也想像她一樣,憂愁藏心間,不要露出來,不要把氣氛弄得愁云慘淡,想笑,可唇角卻是僵硬的,提了半天,反倒擠出了一個頗為古怪的表情,他終于作罷,握著楚璇冰涼的手,道:“那你要是嫁了別人,這一關(guān)還是得過。誰家里的郎中能趕得上御醫(yī)?誰家里的藥能趕得上宮里的藥?所以啊,上天對你這小丫頭好,把你送給我了,我是皇帝,富有四海,權(quán)傾天下,我想保個人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嗎。你安心休養(yǎng),老實喝藥,沒什么大問題?!?/br> 楚璇在心底幽幽嘆息:你的父皇也是皇帝,可你還不是一生下來就沒了娘。而且你這個傻蛋,你讓我放心就放心,你眼睛紅什么,生怕我不知道你要哭了嗎? 可她還是柔軟乖順地歪進了蕭逸的懷里,順著他的話道:“我從小就知道,我小舅舅是天底下身份最尊貴、最有錢的人,你有最好看的話本,有最甜的糖,還對我最好。所以,我要牢牢地纏住你,纏你一輩子,絕不能便宜了別人?!?/br> 蕭逸噗嗤一聲笑了,“哪里有別人?你這個小妒婦?!?/br> 聽他笑,楚璇就感覺自己的心敞亮了許多,外面大雨兀自滂沱,電閃雷鳴,可她心底卻漸漸陽光明媚了起來。 她在蕭逸懷里掙扎著坐穩(wěn),摸了摸他的臉頰,眸光幽爍地看著窗外的雨幕,像是在跟他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有什么大不了的啊。我從小到大不知道過了多少坎,每次我都覺得自己邁不過去了,可咬咬牙不還是過來了。我就覺得我命也挺硬的,跟你是絕配,我們肯定能白頭到老。” 蕭逸視線癡纏在她的臉上,凝望著他生命里最美、最勾動人心的一處光景,篤定且溫柔道:“是,我們肯定能白頭到老?!?/br> 楚璇摟住他的脖子,攀在他身上,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道:“那我現(xiàn)在喝點參湯,剛才喝的都吐干凈了,我還得再喝點,唉,這參湯要是沒味兒就好了,你說這孩子怎么這么會折騰人,這么刁鉆……” 一碗?yún)珡姽嘞氯ィ挥滞铝恕?/br> 蕭逸看著她仿佛快要把五臟六腑都吐出來了,心底一陣陣絕望,可楚璇這沒心沒肺的,吐完直接就睡了,在他懷里睡得倒是香,淌了他襟前一攤口水。 天色黑透了,殿內(nèi)又添了一撥燈盞,蕭逸輕手輕腳地把楚璇從繡榻抱回床上,去偏殿換了身衣裳。 換完了,他揮退眾人,獨自坐在地上,抬手捂住了額頭。 這樣待著不知過了多久,側(cè)殿的門被推開,蕭逸心里沉悶,躁郁難忍,正想破口大罵,見高顯仁躬身退到了門側(cè),太后披著一身水光油亮的黑狐氅進來了。 蕭逸那即將出口的罵聲霎時梗在了嗓子眼。 太后手指靈活地解開領(lǐng)前系大氅的絲絳帶,指間的翡翠碧戒隨著她的動作而四下飛躍,閃動著幽亮的光。 她一身簇新的、明光四溢的大紅團壽緞袍,領(lǐng)口和袖口用金線細(xì)細(xì)密密的繡著纏枝優(yōu)曇花,袍裾還綴著珍珠,顆顆渾圓,隨著腳步輕晃在絲履的綢面上,瞧著整個人跟神仙明妃似得風(fēng)采照人,把落拓傷戚的蕭逸襯得更加灰溜溜的。 太后高高站著,低頭瞥了眼坐在地上不動的蕭逸,“我聽說……那孩子不太好?” 蕭逸懶得說話,也沒看她,只歪了頭搭在自己蜷起的膝蓋上,悶聲道:“消息還挺靈通。” “不是……”太后忿忿道:“那小妖精除了一天到晚勾你的魂外,她還能干點什么?懷個孩子都懷不好……” 她見蕭逸深埋著頭,一副飽受打擊、戚戚傷心的模樣,大為心疼,放軟了聲音道:“沒事,母后再給你找?guī)讉€絕色大美女,你從小身體就健壯,跟個小牛犢似的,人又絕頂聰明,種兒是頂尖的好,只要地再好了,不怕生不出健康的皇子?!?/br> 袁太后本是當(dāng)年閩南節(jié)度使上貢的貢女,出身鄉(xiāng)野,家境貧寒,和她jiejie憑著好相貌才入選,及至后來充入內(nèi)庭,撫育皇子再到當(dāng)上太后更是有幾分運氣在里面的。 多年的宮闈生活,養(yǎng)尊處優(yōu),已將她身上天生的那點鄙俗粗陋磨得差不多干凈了,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一副睥睨塵煙、優(yōu)雅矜貴的模樣,只有在自己兒子跟前,才會不經(jīng)意地露出原形,說些鄉(xiāng)間的粗俗話。 她這么說了,蕭逸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還是抱膝而坐,一動不動,跟個已經(jīng)坐定了的老僧似的。 太后上次見他這模樣還是徐慕死的時候,傳令官把喪信傳入宮闈,蕭逸起先還不信,覺得是徐慕在誆他玩,直到連徐慕生前穿著的沾了血的鎧甲翎盔都一并送到他跟前,他才信了。 信了之后,便是長久的沉默。 十歲大的孩子,坐在宣室殿的御階上一坐一整宿,動也不動,把太后嚇得叫了御醫(yī)來看,御醫(yī)說沒事她才放心。 十多年過去了,蕭逸在波云詭譎的朝堂紛爭里成長飛速,早已不是當(dāng)日的稚弱孩童,也練就了一份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可沒想,這一夜竟好像突然被打回了原形,又變回了那個孤弱無依,在深宮里艱難生存的少年天子。 太后心里有些不安,搖了搖他的肩膀,“哀家跟你說話呢,你倒是回句話,別跟沒聽見似的?!?/br> 蕭逸抬起頭,目光空靈清澈地仰望向她,認(rèn)真道:“蕭家的宗族里這幾年生出了幾個漂亮聰穎的孩子,您都見過,您更喜歡哪個?” 太后被他問得一愣,“你要干什么?” “您挑個順眼的,乖的,養(yǎng)在跟前,萬一……朕先把他過繼到您膝下,再留份遺詔,朕這些年在朝中扶持了許多忠義之臣,他們定會依旨輔佐新君的??赡軇傞_始會有些艱難,可不會像朕小時候那么難,您還是太后,還是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一切都沒變?!?/br> 太后怔怔地看著他,明明眼前人那么平靜,那么冷靜,說話那么有條理,可給她種感覺,怎么好像跟……瘋了似的。 “……思弈,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 蕭逸臉上一派平風(fēng)水清,自然地點頭:“我覺得,人生真是沒意思得緊。我自個兒命不好,我如今也承認(rèn)了,克父克母還克妻,連自己的義兄、朋友都克,您說克到最后什么都不剩了,我自個兒活著有什么意思?我剛才還在想,要不是我親娘是被梁王害死的,有不共戴天的仇橫亙在中間,這皇位他想要我就給他了,讓這老東西也來試試這滋味,當(dāng)我坐得多高興嗎?真是的……” 太后結(jié)結(jié)巴巴道:“不是……你……別這樣,我有點害怕……哀家有點害怕?!?/br> 蕭逸神情淡淡,“你怕什么?你是太后,誰又能拿你怎么著?不光不會把你怎么著,他們還得巴結(jié)你,貢著你,因都不是正統(tǒng)正根的天子血脈,誰想坐這個位子都得先求一個名正言順,名正言順自哪兒來,還不是從你這個太后這兒來嗎?” 太后終于在如風(fēng)怒卷的慌亂里找到了一絲絲理智,她冷眸盯著蕭逸,道:“照你這意思,哀家這么多年在你身上付出的心血都白費了唄?你小時候哀家生怕讓人把你給害了,那么多年小心翼翼、殫精竭慮都喂狗了唄?一切都得從頭再來,還得把從前受過的驚嚇再受一遍,而且扶上位的新天子還不一定有你聰明,比你有指望?!?/br> 她扶了扶鬢側(cè)的金鳳珊瑚珠釵,反倒冷靜了,甚是平淡道:“那咱們還廢話什么,都別活了,咱們就盯著楚璇那肚子,她能平安生下孩子,日子就該怎么過還怎么過,她要是……要是個沒福的,你干脆讓工部在陵寢里修三個坑,咱們一人一個,將來到了地底下咱們再接著互相折磨,跟在陽間的日子一樣過?!?/br> 蕭逸又把頭埋在膝間,不說話了。 太后看他那副懨懨的樣子,越看越來氣,上前照著他的腦袋來了一耳刮子,怒道:“你還想在這里坐多久?楚璇可跟徐慕不一樣,當(dāng)年你這樣時徐慕都涼透了,如今楚璇可還熱乎著呢。你當(dāng)女人難產(chǎn)只跟身體底子有關(guān)?情緒也占了大頭。那小妖精一肚子心眼,她能看不出來你快撐不住了?” 蕭逸心里一動,抬頭看向太后。 太后鄙夷且嫌棄道:“哀家怎么養(yǎng)了你這么個沒出息的!你這么的,打明兒起讓楚璇來陪我,我給她治一治這嬌貴的毛病?!?/br> 蕭逸忙道:“她都這樣了,您還想著要欺負(fù)她?” 太后當(dāng)即揮手朝著他腦門又是一耳刮子,怒道:“你懂個屁!你生過孩子?就照哀家說的辦,明兒要是見不著人,哀家就到昭陽殿來請,你們看著辦吧?!?/br> 說罷,威風(fēng)赫赫地攬起臂袖,昂首闊步、頭也不回地走了。 莫名其妙又挨了兩巴掌的蕭逸盯著殿門半天沒回過神,等回過神來,殿門前已空空,太后的輦轎早沒影了。 可蕭逸還是不甘心,朝著席天慕地的雨簾充滿控訴、聲嘶力竭地喊:“那您也沒生過孩子??!” 被太后這么一鬧騰,蕭逸反倒好像是小鬼還了魂,來了精神,也恢復(fù)了力氣,勸著楚璇白天去祈康殿里坐一坐,因前朝事多,他在白天時實在顧不上她。 當(dāng)然,他也沒完全就信了太后,還是怕楚璇會受委屈,讓高顯仁跟著,囑咐他一有不對勁就遣人來報信。 楚璇自打四年前入宮,就對祈康殿在心里落了陰影,見著太后更是心里發(fā)憷,怯怯糯糯的模樣,大氣都不敢出。 好在太后這會兒倒沒為難她,只是領(lǐng)著她順著御苑轉(zhuǎn)了一圈,如今已是冬季,又剛下過雨,天冷路滑,小徑泥濘,宮人們生怕楚璇會有個差池,忙不迭地把御苑里外的路清掃了一遍又一遍,才敢放楚璇來走。 其實她挺不愿意活動的。 這孩子月份大了,她帶著很吃力,每天就想窩在殿里打盹兒,蕭逸倒是得空想帶她出來走走,可被她一通撒嬌喊累,他心軟拗不過她,也就由她去了。 如今換成太后,楚璇自然不敢說個‘不’字,更不敢對著她撒嬌喊累,只得強撐跟著她。 百花盡斂的時節(jié),舉目望去一片荒蕪,唯有松柏蓊郁常青,枝葉瀝瀝的滴著水,是昨夜殘存的雨。 太后領(lǐng)著楚璇轉(zhuǎn)了一圈,開恩準(zhǔn)許她在石亭歇一歇,見她總是一副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模樣,沒忍住,道:“你以為哀家是在折騰你?要不是為了思弈那狗崽子,哀家才不愿意受這份累呢?!?/br> 隨侍在側(cè)的宮人們聽太后管皇帝叫狗崽子,各個一派恭敬地垂眉斂目,把頭幾乎低進了衣領(lǐng)里偷笑。 楚璇依舊緊張,笑不出來,只柔柔弱弱、甚是無辜地看著太后。 太后接著說:“哀家這些年研究了許多關(guān)于女子生產(chǎn)的書,這官門里的貴婦都覺得該深閉宅門養(yǎng)著,讓侍女端茶倒水,恨不得把根生在床上。其實不然,出來吹吹風(fēng),走走路沒壞處,你瞧那鄉(xiāng)間農(nóng)婦,懷了孕照樣干農(nóng)活,還有把孩子生在地里的,人家照樣一個接一個地生,沒聽說誰虧了氣血、傷了底子的?!?/br> “還有啊……那些燕窩魚翅老參吃點就行了,別一個勁兒地灌。你這么個小身板,禁不住這么補。你今早喝過參湯了,等午膳就讓他們把補湯撤了,上些新鮮瓜果菜蔬,你胃口不好,就別過油放佐料了,直接清水煮,吃完了睡半個時辰,哀家領(lǐng)著你再去磬歌臺逛一逛?!?/br> 楚璇深覺她說得其實很有道理,但又不免疑惑:“您研究女子生產(chǎn)的書做什么?” 這話一問,太后的臉色陡然黯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