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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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璇心里一咯噔,覺得自己說錯話了,慌亂不已,正想著要補救一下,卻聽太后長長地嘆了口氣:“哀家的親jiejie就是生孩子難產死的。” “那個時候哀家就跟你現在這么大,懵懂天真,什么都不知道。看著自己親jiejie血崩而亡,卻是無能為力。人就這么死了,再也回不來了。哀家就算把全天下關于女子生產的書全都搜羅了來,研究得再精深妙進,也不能令jiejie起死回生??扇司褪沁@樣,明知道無能為力,還是忍不住要去做。哀家寡居多年,深宮寂寂,有大把的時光可消磨,便將那些書翻了一遍又一遍,好像那書里有可穿梭時光、彌補遺憾的暗道……” 寒風凄凄,落葉簌簌。 楚璇聽得心里難過,也忘了畏懼,不由得把手撫在了太后的手背上,卻見太后眼睛一亮,傷慨驟然消散,盯著她的手腕,道:“這是新羅進貢的粉翡手鐲?” 楚璇的腕子上確實戴了個鐲子,方才一直掩在闊袖里。 她首飾太多,也記不清來歷,只依稀記得應當是蕭逸給她的。 這粉翡是濡種,質地通透,水頭足,乃難得的珍品,當時楚璇還稀罕了一陣兒,可過后蕭逸又給了她許多別的,一樣的質地優(yōu)良,一樣的做工細致,漸漸的就把這個拋諸腦后了。 今天把它戴出來是因為它跟自己的冬衣顏色相配,楚璇想著這個粉色很是溫潤乖巧,大約太后會喜歡,才最終在出門前擇了它。 太后盯著這粉翡鐲子,眼睛幾乎要冒火,“當初新羅進貢了一套粉翡首飾,皇帝派人給哀家送來,哀家喜歡得不得了,但看了看,有耳墜,有戒子,還有嵌釵,唯獨缺了個鐲子,還特意問過皇帝,他當時臉不紅心不跳地說就這些,全給送來了。” 楚璇聽得膽戰(zhàn)心驚,立刻就要把鐲子往下擼。 太后見她那副慌張勁兒,怒氣平歇了少許,深吸一口氣,緩聲道:“你是不是覺得,就給了你個鐲子,剩下的都給了哀家,皇帝其實挺偏著哀家,哀家再生氣就是小心眼,就是容不下人?” 楚璇忙搖頭,并把擼下來的鐲子恭恭敬敬雙手奉上。 太后沒接,一巴掌拍向石桌,把上面的漆盤茶甌震得‘咣當’響,她怒道:“跟你說,這一套首飾里水頭最足、質地最好的就是這個鐲子!哀家剛才仔細看了,絕對錯不了!蕭逸這個小混蛋!” 她指著宣室殿的方向罵了好半天,直罵得口干舌燥,才坐下來灌了幾口茶,楚璇趁著這間隙,忙把鐲子往太后手里塞。 雖然太后一再表示,這不是個鐲子的事,是那宣室殿里的小混蛋太氣人。楚璇還是堅持要給,并在被太后屢次拒絕后,把鐲子塞給了太后身邊的翠蘊。 高顯仁一直守在身邊,憋笑憋得臉通紅、渾身發(fā)顫,一直等楚璇用過午膳睡下了,才一溜煙地跑回宣室殿,去向蕭逸通風報信。 蕭逸記性頗好,一下就想起了這事。 但他覺得他分得很公允。 他的母后都四十了,再戴粉翡首飾也不合適啊。那種嫩嫩的粉色,就得楚璇這樣嬌滴滴的小姑娘戴才好看。 可這種實話他不能去跟他母后說,因為太傷人了,而且說了以后,鐵定是要被大巴掌扇出殿門的。 算了,就這么的吧,不就是被罵了兩句,哪家兒子不挨罵。 蕭逸釋然,隨即囑咐了高顯仁再回去盯著,一旦有什么異動還得立刻來報。 高顯仁快步出了宣室殿,與他擦肩而過的,是順貞門外的傳驛官。 “陛下,宛州急報。輔國將軍常景率五萬崖州軍把宛州圍了,將巡視宛州的梁王殿下困在了城內,梁王已調晏馬臺守軍前去救援,七萬大軍陸續(xù)而至,與崖州軍在城外僵持,戰(zhàn)事一觸即發(fā),宛州太守派人冒死突破重圍,送信到長安稟奏陛下?!?/br> 蕭逸拍案而起,大怒:“崖州軍,晏馬臺守軍。誰準他們調軍的?無旨調動兵馬,他們是想反了嗎?!” 巨石擊破了安穩(wěn)平靜已久的朝局,文武朝臣齊聚宣室殿,議論紛紛,態(tài)度不一。 有主張安撫的,有力主圍剿的,幾乎要在朝堂上吵了起來,最終也沒得出個結論,唯有齊刷刷看向御座上的天子,等著他拿主意。 蕭逸已由最初的大怒而冷靜了下來,他看向侯恒苑,問:“常景為什么要去圍宛州?” 侯恒苑道:“他得到了常權在宛州遇害的消息,為子報仇心切?!?/br> “這事已被秘密封鎖,除了你我,便只有梁王和他的近臣心腹知道,常景怎么會突然得知?” 侯恒苑意態(tài)端穩(wěn),不慌不忙道:“臣和陛下自然不會去告訴他,梁王身在宛州也不會去告訴他,那便只有梁王身邊的人,那所謂的近臣心腹?!?/br> 蕭逸唇角邊綻開一抹幽沉的笑,“看來是有人想挑動內亂,不光是要梁王和常景相爭,甚至還想把朕也算計進去,他好坐收漁利?!?/br> 侯恒苑躬身揖禮,“陛下英明?!?/br> 蕭逸向后仰了仰身,宛若靜坐釣魚臺的仙漁,天下風云盡攬其袖,成竹在胸,說不出的沉穩(wěn)。 他幽緩道:“那看來朕得讓他如意了。調五萬駐守京畿的北衙軍前往宛州,任鎮(zhèn)國大將軍封世懿為主帥,立即拔營前往宛州平亂。” 此話一出,舉朝嘩然。 且不說北衙軍是駐守京畿,拱衛(wèi)長安的,輕易調動不得,就算要調出去,可只有五萬,能頂什么事? 梁王和常景敢無旨調軍,是已經存了背棄天子、破釜沉舟的心思,他們兩個人手中的兵馬加起來有十二萬,到如今這個局面,絕不會聽朝廷節(jié)制,兩人都是輔臣,是驍勇善戰(zhàn)的悍將,區(qū)區(qū)五萬兵馬怎么可能鎮(zhèn)得??? 他們不敢明面兒反對天子詔令,便將希望寄托給了侯恒苑,這老尚書為人最是沉穩(wěn)謹慎,絕不會贊同陛下做這種冒險之事,一定會反對的。 可出乎他們所有人意料,侯恒苑非但沒有反對,反而大加贊同。他與陛下一唱一和,將此事敲定,兩人一樣的神情幽邃,一樣的目藏精光,在朝堂上不住地交換神色,好像早已布好了局,專等著什么人來鉆。 宛州發(fā)生異動,身為宛洛守軍統(tǒng)帥、云麾將軍的蕭雁遲自然一早就得到了消息。 他剛要去軍營召集將領商量對策,卻被江淮堵住了門。 早先江淮與楚玥定親,兩人只當要做親戚,來往了些時日。他們都是心思單純干凈的人,沒有京中紈绔的惡習,自然一拍即合,十分投契。 后來江淮和楚玥的婚事作罷,蕭雁遲又獲封云麾將軍,公務比從前繁忙了許多,兩人便漸有所疏遠。 此次江淮登門,實則是對蕭雁遲很是擔憂。 “梁王此舉恐怕已是存了心思要背離朝廷。雁遲你尚在京中,可千萬要穩(wěn)住腳步,不能隨波逐流,這條路一旦走了就是叛臣逆賊,不能回頭了?!?/br> 蕭雁遲將他帶進了自己的書房,斟了兩杯茶,聽他說了這么些推心置腹、關切頗深的話,心里也是感動的,這個時候,各自都有各自的算盤,都忙不迭地要趁亂為自己謀利,也就只有江淮會這么誠懇真摯地為他分析時局,給他指明路。 他好心歸好心,可蕭雁遲卻難以做決斷,因為他知道,這樣的決斷不是他自己能做的。 兩人各懷心事,商量了一陣,忽聽外面?zhèn)鬟M紛嘈之聲,蕭雁遲起身去窗邊看,竟是外面?zhèn)饔嵉男N竞透赣H一起來了。 他立于窗前的身形滯了滯,轉身沖江淮道:“安郎,你去屏風后躲著,待會兒不管有什么動靜,你都不能出來。” 江淮詫異,心道哪有君子如此鬼鬼祟祟的,蕭雁遲若是當真有軍情秘務要處理,不方便給他知道,他走就是,何需如此。 誰知蕭雁遲十分堅持,一口咬定他現在不能出去,必須躲起來。 江淮拗不過他,便依言躲到了屏風后。 蕭佶先推門而入,傳訊的校尉緊跟其后。 “世子正在外聯絡京中要員,調遣兵馬,他命屬下傳訊給云麾將軍,請您即刻率軍前往宛州解梁王之困?!?/br> 蕭雁遲沒做聲,只看向他的父親。 蕭佶依舊一副書生樣的溫儒謙和,他微笑看向校尉,從懷中拿出一封書信,扔到桌上,客客氣氣道:“大哥的安排,我們做弟弟做侄兒的應當遵從??伤o庭琛去了信,要他率軍從淮西來長安……這我就不明白了,按理說,淮西離宛州更近,為什么不是庭琛率軍去解父親之困,雁遲駐守長安,而要舍近求遠?” 校尉看著桌上剛剛發(fā)出的密信,心中一凜,他沉默片刻,未答,反問:“敢問三老爺,這是世子發(fā)去軍中的密信,怎么會在您的手里?” 蕭佶笑了。 這笑容頗有些墨客謫仙的飄逸之感,如清風化煦,淡雅無害至極。 他撩起前裾,慢慢地站起來,走到校尉跟前。那校尉滿面提防,手撫上腰間的佩劍,卻在一瞬間,只覺有微風自面前輕撩而過,等反應過來,已有利刃破胸而出,寒光凜凜的刃尖滴著血,一點點落到了面前的梨花木桌上。 校尉轟然倒下,在落地的瞬間,唯有一個念頭:太快了,他也是行伍出身,竟沒看清那刀從何而來…… 這個念頭閃過,他便閉了眼,咽了氣,因這一刀不光快,而且直中要害。 蕭佶身上滴血未沾,依舊清雅皎潔,緩慢地走到屏風前,敲了敲屏風架子,慢慢道:“江侍郎,好戲唱完了,出來吧。” 第55章 蕭雁遲的眼皮跳了跳,身形微顫地看向屏風。 薄絹面上,稀疏的筆墨,柳梢梅萼自成風骨,宛如從屏風后繞出的這個人,文雋俊秀,風華絕塵。 江淮凝目看向倒在地上的校尉,又把視線落到了蕭佶的臉上。 他的臉素淡如雪,半點多余的表情都沒有,縱然仍有疑慮,可隱約里卻又明白了什么。 “蕭祭酒……”他一字一句地吟念,“我實在沒有想到?!?/br> 蕭佶微微一笑,含了幾分文人的儒雅端沉,卻又隱隱藏著浮躍而起的得意。 “人世間想不到的事可太多了,可有一條真理總歸是不會錯的,那就是少管閑事??上?,江侍郎不懂,我本不愿意傷害你,令尊當年是忠義熱血之將,我深深欽佩,若非無奈,我也不愿意殺他?!?/br> 江淮一怔,垂在身側的手猛地一瑟,雙目充血地看向蕭佶,凜聲問:“我爹是你殺的?” 蕭佶目光淡掠向躺在地上的校尉,恍如嘆息,“就是剛才那一招,他死得很快,沒什么痛苦,你都看見了,我故意再使這一招,就是想讓你看一看,人之將死,還是別讓你留遺憾了?!?/br> 話音甫落,蕭雁遲忙飛奔過來,擋在江淮身前。 “父親,別殺他?!?/br> 蕭雁遲的唇顫了顫,目光中滿是脆弱的懇求,“把他關起來,我保證他不會壞事,求您了,您已經殺了冉冉,不要再殺害無辜了?!?/br> 蕭佶看著他的兒子,臉上那份怡然的笑意漸漸冷卻。 “雁遲,我跟你說過多少遍了,要成大事絕不能心慈手軟,都到這個地步了,你若要對自己的敵人心軟,就等于是在自掘墳墓?!?/br> 蕭雁遲上前一步,哀聲央求:“我只心軟這最后一次……” 風咽輕嘯,他只覺腰間一空,低頭看去,那天祿僻邪的赤銅劍鞘已經空了,劍光寒爍,隨著江淮清揚的衣袂,刺向面前的父親。 蕭佶并不急著迎敵,只素身而立,看著劍尖一點點逼近自己的喉間,嘴角噙起一抹蔑意,劍風撩動他薄綢的衣襟,略一閃身,氣勢洶洶的殺招擦身刺向虛空。在輕塵飛濺的一瞬,蕭佶將手撫向了自己的腰間。 薄刃軟劍灌力而起,宛如一道鬼影,迅疾地刺向江淮。 蕭雁遲的心砰砰跳,他知道江淮一定不是父親的對手,他想立即上前相救,可在慌亂中拾起的幾分急智阻止了他這樣做。 他緊盯著兩人的身形,在劍刃即將刺入江淮身體的一瞬,快步上前,一掌劈到江淮側肩上,把他的身體打歪了半寸。 血rou碎裂的悶頓聲傳來,江淮輕飄飄地倒地,胸前漸有血水滲出,洇透了纖薄的青衣。 可就是因為剛才被蕭雁遲打歪的那半寸,劍沒有刺中要害。 蕭佶不滿地瞥向蕭雁遲,“你這是什么意思?” 蕭雁遲垂眸看著倒在地上、已暈厥而不省人事的江淮,道:“父親已經將他刺傷了,就把他交給我吧,出了這么多血能不能活全看他的造化,行嗎?” 蕭佶目光如炬,緊盯著自己的兒子。 蕭雁遲在他的注視下,緩慢道:“我以后都聽父親的?!?/br> 屋中一陣死寂的默然,蕭佶突然轉過了身,說:“把這個校尉的尸體處理了,還有派人暗中守住長安城外的各條驛道,若遇你大伯向外遞信的信使,一律截殺。記住,把尸體處理干凈,要做到了無痕跡?!?/br> 蕭雁遲蹲下,自袖邊沿撕下一截綢帶,把江淮胸前的傷口纏住,問:“為何要如此?” “他打得一副好算盤,想把你調出長安,而自己率精兵坐陣京都。這樣,你爺爺若是勝了,他還是世子,地位無可撼動。你爺爺若是敗了,他有大軍傍身,又占據絕佳地勢,不愁趁亂再起?!?/br> “可若是這樣,咱們父子就成了那出頭的筏子,給他人做嫁衣的蠢貨。你爺爺贏,咱們得屈居人下,沒準半截還得被人家當成鎮(zhèn)主的逆臣給滅了。你爺爺輸,那得先把你手里這點家底打光了,到了連保命的護身符都得拱手交出,還能有什么指望?” 蕭雁遲愣愣地看著眼見這個與以往截然不同、精明似魅的父親,聽著他言辭清淡,卻把一切算計得滴水不漏,一時無言,半晌才道:“依父親的意思,咱們不管爺爺了?” “不管。”這兩個字,蕭佶說得干脆且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