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06-09

    第二百八十八章、無腸公子

    南京，館驛。

    「五湖龍王門？什么來路？」丁壽打算去去腹中油膩，沏了一壺陳年普洱。

    「自當年十二連環(huán)塢覆滅之后，長江水道各路豪杰并起，爭殺不休，最終龍

    王門一統(tǒng)五湖，統(tǒng)領(lǐng)江南各路水道，」五湖令「一出，江南水網(wǎng)暢行無阻，比之

    cao江提督的手令還要便捷好用?！狗轿慈粸槎酆妥约焊髡辶艘槐?。

    「你是說賊人走了龍王門的路子潛逃？」丁壽舉起茶杯，放在嘴邊，將飲未

    飲。

    「即便不是，以龍王門在江南各水路隘口密布的耳目暗樁，也可查出一些蛛

    絲馬跡?！狗轿慈惠p輕吹散杯中熱氣，淺淺啜了一口。

    丁壽放下茶杯，納悶道：「那你還在那幾頭爛蒜身上耽擱什么時間，一早就

    尋龍王門不就得了?！?/br>
    「老龍王孫一波坐鎮(zhèn)太湖總舵，近幾年已不問外事，如今門中事務(wù)都是交由

    其獨子打理，這位孫大少平日行蹤不定，尋他可是不易?！?/br>
    方未然搖頭輕笑，「風聞他與金陵城外聚寶山莊沈家公子沈輕侯是金蘭之交，

    時常一同流連秦淮風月，不想果真在此，也算天無絕人之路?！?/br>
    「惜花公子沈輕侯？」總算有一個丁二爺知道的人了。

    「舍他其誰呀，黃金白璧買歌笑，一醉累月輕王侯，這位沈公子出手闊綽，

    豪奢氣勢絕不在其祖萬三公之下?！狗轿慈恍Φ馈?/br>
    「哼，相比沈萬三幫太祖爺修筑南京的氣概，這位沈惜花的氣勢排場都用到

    女人身上了。」丁壽酸溜溜地說道，「既然撞了大運，方捕頭還不趕緊去摸摸根

    底。」

    方未然有些為難，「此事怕要麻煩丁帥?！?/br>
    「怎么說？」丁壽奇道。

    「江湖有江湖的規(guī)矩，孫大少不會向公門中人吐露消息，六扇門與武林人士

    打交道太多，怕是易被人識破行藏?！?/br>
    「明白，方捕頭樹大招風么，本官今兒心情好，幫你這一次，讓錢寧出面?！?/br>
    丁壽難得大度，懶洋洋地癱靠在椅背上。

    「先謝過丁帥了，不過方某的意思不止是出面……」方未然暗中打量丁壽神

    色，低聲道：「還要出些銀子?！?/br>
    「還得花錢？」丁壽身子陡然坐得筆直。

    「花錢買交情，否則龍王門怎會白白幫忙?！狗轿慈粩偸值?。

    「爺?shù)你y子也不是白來的，噢——我明白了，你最初沒找上龍王門是因為出

    不起價錢吧，什么天無絕人之路，你把二爺都算在你的路子里了，告訴你——沒

    那事！」丁壽嗤笑道：「另請高明吧?！?/br>
    「一事不煩二主，既然與丁帥有緣在此相見……」方未然并不死心。

    「孽緣！」丁壽一口打斷，不耐煩地連連擺手，「再說本官也沒錢?！?/br>
    「不盡然吧，若是平江出的價錢沒讓丁帥如意，尊駕豈會輕易離開淮安?！?/br>
    方未然眼中閃過與方正面孔不符的一絲狡黠。

    「算計到我頭上來了，」丁壽冷笑，「，那些銀子也是本官舍卻老臉，

    苦口婆心從陳熊那兒一點點挖出來的，和你無關(guān)；第二，漕案是陳熊的，是你六

    扇門方未然的，與我無關(guān)?！?/br>
    「緹帥何必擺出這副事不關(guān)己的模樣，瓜洲初會，緹帥便因我一言奔行數(shù)十

    里查訪漁村；隨后又急赴淮安，對平江處處掣肘；南京之行緹帥雖口中不應(yīng)，可

    也緊隨其后出現(xiàn)在了秦淮河上，與宴之人又恰是軍中將校，如此種種，緹帥若說

    還要將此案高高掛起，請恕方某不敢置信?！?/br>
    「那依方捕頭說，本官是為了什么？」丁壽瞇著眼睛看向方未然。

    方未然輕輕搖頭，「說不清，或許丁帥身負密旨，或者別有所圖，亦或只為

    屈死冤魂討一個公道?！?/br>
    丁壽眨了下眼睛，「方捕頭覺得本官這樣的jian佞稗草，還有良心可言么？」

    「善無恒善，惡無恒惡，善惡存乎一心，一念為魔，一念也可成佛?！狗轿?/br>
    然正色道：「無論如何，方某對緹帥看法已有改觀?！?/br>
    丁壽噗嗤一笑，「您方捕頭的這點好印象估計也不會便宜，好吧，這事就算

    我應(yīng)下了?！?/br>
    「謝過緹帥。」方未然鄭重施禮道。

    「甭客氣，那個龍王門的小子叫什么來著？」丁壽也不還禮，將那杯晾涼了

    的茶滿飲了一大口。

    「江湖人稱無腸公子，名字么——孫尚香。」方未然道。

    「噗——」一口茶丁點兒沒糟踐，全噴了出去。

    「你在逗我？」丁壽用袖子擦拭嘴角。

    「方某不善與人玩笑。」

    丁壽看著方未然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不像作偽，哭笑不得道：「怎么起了這么一

    個名字？」

    「江湖傳聞孫大少出生不久，老龍王孫一波請了一位異人為兒子相面，那位

    江湖異人說孫大少五行火盛，若不起個女人名字沖緩，怕是活不過三十三歲，據(jù)

    說孫一波當時正在看三國到了過江招親那一段，便順嘴給起了這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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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兒子是親生的么，太隨意了吧?！苟鄞髽?，「這名字起得有功效么？」

    「倒是有一些，好多人懷疑孫尚香怕是活不過二十三歲?！狗轿慈坏哪樕弦?/br>
    浮起幾分笑意。

    「這是為何？」丁壽好奇。

    「江湖中大多粗豪之輩，聽了孫大少的名號難免笑上幾句，再有嘴損的說話

    就更難聽了，孫大少今年不過二十出頭，為這事和人拔刀相向已不知多少次了?！?/br>
    丁壽仰頭看著房頂，「這都一幫什么人啊……」

    ＊＊＊　　　?。　　　。　　　。?/br>
    龍王門的畫舫五彩斑駁，美輪美奐，畫舫之內(nèi)，酒席正酣。

    孫尚香五官清秀，只是一雙劍眉，又黑又濃，眉頭低湊，眉尾上揚，平添了

    幾分戾氣，此時他笑對懷中的兩個美人道：「依你們看來，這武林四公子誰人可

    稱？」

    「那還用說么，肯定是沈公子了?！挂蕾嗽趯O尚香身側(cè)的一個艷麗女子說道。

    「哦，小丁香此話從何來？」孫尚香拍著女子嬌嫩的臉蛋問道。

    這女子是翠芳齋的名妓丁香，聞言嫣然一笑，「那沈公子是孫大少的莫逆之

    交，妾身愛屋及烏，當然推崇于他咯。」

    孫尚香一把將女子推開，「因人言事，話不由衷?！罐D(zhuǎn)對另一側(cè)的妖媚女子

    問道：「海棠，你喜歡哪一個？」

    另一側(cè)的紅倌人海棠姑娘掩唇輕笑，「奴家說啊，還是喜歡沈公子?！?/br>
    「哦？那可要說出個子丑寅卯來喲。」孫尚香嘻嘻笑道。

    海棠嫣然一笑，「奴家早聞沈公子年少多金，對女人家最是大方，當年游船

    瘦西湖，同船的姐妹們?nèi)轮此航鸩?，他就著人抬來了幾筐金葉子，直丟得

    姐妹們手酸臂軟，才盡興而歸?！?/br>
    孫尚香輕嘆口氣，「唉，膚淺，不過倒也說出些道道。」隨即對酒桌對面的

    人笑道：「易堂主，你說呢?！?/br>
    易堂主年約五旬，兩鬢微白，兩綹又細又長的胡須從厚厚的嘴唇兩邊垂下，

    仿佛兩只魚須不停抖動，他略微思索番便道：「這可不好說，四位公子，各有所

    長?！?/br>
    「那就一一分說，反正今夜長著呢?！箤O尚香各自刮了兩女吹彈可破的小臉

    蛋一下。

    「慕容世家素來執(zhí)江南武林牛耳，近年來姑蘇慕容雖說人丁凋零，可悲歌公

    子慕容戚一手驚鴻劍法出神入化，慕容家斗轉(zhuǎn)參橫更是武林一絕，鳳陽府徒

    手擊殺淮南四霸，一人一劍挑戰(zhàn)云嶺七雄，都是江南武林傳誦一時的佳話?！?/br>
    孫尚香由著丁香櫻唇度了一口酒，笑道：「一劍挑七雄，雙掌斃四霸，也的

    確夠他吹一輩子的?！?/br>
    「別情公子蕭離出身長安蕭家，乃刀圣蕭逸軒嫡孫，據(jù)說春風快意刀已得蕭

    老前輩親傳，萬馬堂橫行西北二十余年，被蕭離一夜間挑了六處山寨，總瓢把子

    馬行空更被一招飛花逐人香取了項上人頭?！?/br>
    孫尚香嘆了口氣，「要說武功，蕭別情與慕容悲歌確有獨到之處，可一個為

    了女人終日愁眉不展，早生華發(fā)，另一個又不知何故意志消沉，醉飲中山，真是

    丟盡了四大公子的顏面?！?/br>
    易堂主不由笑了，「那要論風流多情，自當屬沈惜花了，沈公子可謂郎君領(lǐng)

    袖，浪子班頭，風月場中的翹楚?！?/br>
    孫尚香如何聽不出易堂主話里的揶揄，苦笑道：「我這位沈大哥啊，要說當

    年我還真佩服他，為搏美人一笑千金不惜，聽聞苗女多情，更是深入苗疆，連五

    毒教圣地毒龍?zhí)抖几胰リJ，真有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的浪子氣概，可如

    今呢……」

    仰脖喝了一杯悶酒，孫尚香郁悶道：「風流之心猶在，膽子卻沒了，你說他

    想不開成哪門子親啊，娶就娶吧，偏偏娶了韓江雪這個母老虎……」

    易堂主連忙阻止，「少門主，慎言，隔墻有耳?！?/br>
    孫尚香陡然警醒，心有余悸地四下張望一番，還是沒忍住悄聲道：「弄到

    現(xiàn)在出來喝一次花酒，和做賊一樣，你說韓家這娘……」

    易堂主連忙插話，極力掩飾地重重咳了一聲，大聲道：「如此說來，少門主

    推崇的是成都的南宮無憂咯，嗯，想當年南宮歡獨闖酆都地獄門，殺川東六鬼，

    也是武林年輕一輩中的翹楚人物?！?/br>
    孫尚香一拍大腿，「沒錯，南宮家一門五杰，南宮歡青出于藍，不過公子爺

    我敬佩的是他的瀟灑不羈，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海棠姑娘媚眼流波，「孫大少說的是那位青衫白馬過小橋，三千紅粉魂欲

    銷的無憂公子？」

    「奴家也聽說青羊?qū)m廟會，南宮公子白馬青衫折柳而過，引得不知多少名門

    貴婦，大家閨秀從此茶飯不思，害了相思病，此言可實？」丁香姑娘一雙美目亮

    晶晶的，充滿向往沉醉。

    「何止呢，我還聽說有十幾人因嫁南宮公子不成，有的出家做了尼姑，還有

    幾人直接上吊尋了短見，南宮世家因此成了眾矢之的，就此閉門謝客……」

    「雖有所夸大，卻也八九不離十，南宮歡對女子從來是船過水無痕，偏

    偏那些癡女子又對他糾纏不休，峨眉七妙之首的葉妙真情根深種，三靜尼齊齊上

    門提親，南宮家也有意玉成，雙方已然換過龍鳳帖，咱這位無憂公子卻不告而別，

    離家遠游，就此沒了音信，惹得性如烈火的靜安師太登門問罪，南宮世家遠遷避

    禍，這也是數(shù)年前西南武林的一樁趣事?！箤O尚香講起這段往事真是興高采烈。

    易堂主捻著一縷細須，蹙眉道：「此事江湖中人云亦云，屬下卻聽說另有內(nèi)

    情……」

    「哦，我每每向沈大哥詢及此事，他總是避而不談，還有何內(nèi)情，快快說來?！?/br>
    孫尚香急忙催促道。

    「屬下也不甚明了個中隱情，只是聽聞……」

    易堂主正要細說，忽然船身一震，停了下來。

    「前面船上可是五湖龍王門孫大少當面，敝人特來拜會?！古撏庥腥烁呗暤?。

    「怎么回事？」被擾了興致的孫尚香面露不喜。

    「待屬下去盤道一番。」

    易堂主起身來到船頭，見一艘花艇攔在船前，一名腰板筆挺的精壯漢子立在

    船頭，見了自己深深一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