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天下】(378-3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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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2月10日 第三百七十八章·二人定計墻有耳 洪洞縣知縣名叫王貴,科舉之途不算順暢,中了舉人后參加會試三考不中,好不容易遇上吏部大挑,一步步熬到外放洪洞縣正堂,已是年過四旬,孔子曰:五十而知天命,王縣令發(fā)育快些,提前幾年便已開悟,知道自己的仕途該是到了盡頭,整日琢磨的便是為自己今后多攢些養(yǎng)老銀子。 也是流年不利,本以為輕輕松松又得了一筆孝敬,不想碰到一個較真的,如今王知縣正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埋首案卷的王廷相,對方任何一顰一蹙的小動作,都讓這位縣太爺揪心不已。 “貴縣,”王廷相抬首道,“我有一事不明,想請教一二?!?/br> “按臺不必謙辭,有事盡管吩咐。”巡按御史雖與知縣平級,奈何權力太大,面對三司長官,也可分庭抗禮,王貴很清楚自己的定位。 “這蘇三毒殺親夫一案,證據(jù)齊全,口供俱在,看來毫無疏漏……” “事關人命,下官斷案不敢輕忽,向來是要審得公正明白,要人犯心服口服,才具結上陳?!蓖踬F謙遜的笑容中夾雜了幾分得意。 “只是這動機之說,實在太過牽強。”王廷相眉峰緊攢,連連搖頭。 “動機?” “狀中說蘇三出身風塵,由死者方爭重金為其贖身,并納為妾室,說來能脫離苦海,這女子該感恩戴德才是,何以不過數(shù)月光景便毒死親夫呢?” “按臺有所不知,歡場女子水性楊花兼又蛇蝎心腸,怎會懂得知恩圖報的仁義之理,這蘇三本是京師名妓,才貌雙全,琴棋書畫俱是嫻熟,往來的多是風流雅士、sao人墨客,自然看不上那粗鄙無文、樣貌丑陋的方爭,因怨成仇,下毒殺人也是情理之中?!蓖踬F講解得頭頭是道。 “可將那方爭毒死在自己房中,未免太過愚蠢,不說暴死之后家人必定生疑,便是周遭人一時疏忽略過,無有家主寵愛,一個無子傍身的妾室,還不是任由大婦處置,似這等百害而無一利的殺人之舉,她為何要做?”王廷相擰眉詰問。 “這個……,想來是這女子愚鈍不堪,未曾慮及?!蓖踬F支吾道,“這愚民愚婦因妒殺人之事不勝枚舉,多為一時沖動,這也是尋常事?!?/br> “適才貴縣還說蘇三乃是精通琴棋書畫的才女,怎又與一般愚婦相提并論?”王廷相一臉肅穆,直視王貴。 “那……那依按臺之見又該如何?”王貴不答反問。 “在審問人犯之前,本院也難作定論?!蓖跬⑾嗪仙习妇?,溫言道:“勞煩貴縣將人犯提出,本院訊問一二?!?/br> “大人提議,小縣本該遵令,只是天色已晚,若夤夜偵訊女犯,怕有瓜田李下之嫌?!?/br> 王廷相濃眉一豎,未待說話,王貴又搶聲道:“小縣自知按院高風亮節(jié),行止端正,但終究人言可畏……” 見王廷相攢眉不語,王貴繼續(xù)道:“小縣所說皆是為大人考慮,按院若是堅持己見,敝人自當遵命,但請恕在下避嫌不能陪審之過?!?/br> “既如此,便明日升堂傳訊人犯吧?!?/br> 王貴句句都是為王廷相著想,王廷相也無法辯駁,只得眉峰稍解,道:“少不得還要煩勞貴縣旁審。” “分內(nèi)之事?!蓖踬F欠身應是,陪笑道:“按院一路奔波,敝縣略備薄酒,為大人洗塵。” “本院不請自來,豈能過分叨擾,一茶一飯足矣,貴縣盛情,不敢生受?!?/br> 王貴又三番延請,王廷相語氣堅決,王貴只得作罷,當然少不得‘兩袖清風’,‘廉潔如日月’的一同夸贊。 待前腳出了衙齋,王貴便臉色一變,喚過一個貼身長隨,一番耳提面命,長隨領命離去。 “不開竅的書呆子,莫要擋了老爺我的財路?!蹦头?,王貴恨聲說道。 *** 洪洞縣西門大街上,有一座青磚砌成的雄偉大宅,兩扇烏漆大門半開半掩,一個圓臉小丫鬟倚著門框嗑著瓜子,眼神卻不時向過往的年輕后生身上瞥上一眼。 一個青布衣服,頭頂瓦楞帽壓得低低遮住大半面孔的男子突然沖上了門前石階,嚇了那丫鬟一大跳。 “哪里來的破落戶,也不睜開狗眼看看,這是哪家門庭,便直沖沖過來尋死!” 牙尖嘴利的丫鬟罵得兀不絕口,直到門前男人低喝了一聲,“春錦!” 被喝破名字的春錦丫頭愣了一下,定睛細看認出來人,不由尷尬道:“喲,您是太爺身邊的……” “不要多說了,老爺有口信?!蹦侨说吐晣诟缼拙?,扭頭便走。 春錦也急忙掩上大門,匆匆穿堂過院,直奔后宅。 后宅臥房繡帳之內(nèi),交臂疊股地睡著兩個人,一名二十余歲的男子敞著中衣,緊摟著貼在他胸前酣睡的艷麗婦人,婦人身上只披了一件蟬翼絹紗,一身雪白美rou大半露在外面。 幔帳掀開,丫頭春錦急急推了男子數(shù)下,“楊相公,醒醒,快醒醒?!?/br> 睡意正濃的婦人不耐地朝床里翻了個身,柔軟豐滿的嬌軀從男子身上滾了下去。 “什么事啊?”男子終于被搖醒,待看清眼前人時,嘿嘿一笑,“是你啊,來,一起睡?!?/br> 春錦一下被男子帶到床上,一雙大手更是不規(guī)矩地在她身上摸索不停,她只有喘吁吁地掙扎起身,“此時不行,有急事?!?/br> “老東西都死了,還能有什么急事,來吧寶貝。”男子直接撕開春錦前襟,一把握住一只雪白酥胸,揉捏把玩起來。 盡管胸前快感陣陣,春錦深知此時不是胡天胡地的時候,幾番未得掙脫,只能急吼吼嚷道:“縣太爺傳信來,案子要有變故!” “???!” 不止男子,連一邊沉睡的美婦也一并驚醒,“怎么回事?” “太爺讓人帶口信來,說是省里的巡按老爺下來查案,對蘇三的案子生了疑心,讓我們早做打算?!?/br> “這個禍胎,都進了大牢還不得消停,”婦人狠狠罵了一句,隨即沖著男子抱怨道:“那個王貴也不是個東西,收了咱們一千兩銀子,一點擔當也沒有,當初就讓他把人在牢里弄死,他死活也不肯,而今我們能有什么好法子。” “還不是你不肯再多花銀子,要是錢使到了,他連親娘都能賣了?!蹦凶踊琶ζ鹕泶┮拢贿呎f道。 “好你個沒良心的,家里的銀子大多不是都貼補你了么,不然也不會害怕老東西查賬,搞出個人命官司來!衙里衙外一番打點,又花了多少,你可曾出過一分一厘,此時竟然說這番話!”婦人感覺受了委屈,當即便要撒潑論理。 “現(xiàn)在不說這些了,巡按已到縣衙,此時便是添銀子讓王貴動手,他怕是也不敢了?!蹦凶又肋@事糾纏起來說不清楚,干脆扯回主題。 “這,這,這該如何是好!?”婦人是個沒經(jīng)過大場面的,而今六神無主,半天拿不出個主意,“人都死了,咱們是一根繩子上的三個螞蚱,你得想個辦法啊?!?/br> “放心吧我的心肝,這洪洞縣又不止他王貴一個當官的,當初花了那許多銀子拜入門墻,而今也該到了用的時候了。”男子得意一笑,胸有成竹。 大門吱呀一聲打開,春錦探頭看看左右無人,立即側身讓開,方巾襕衫的男子快步奔了出來,行至拐角,突然腳下一絆,身子趔趄地險些摔倒。 “哎呦,踩死我了,這是誰呀?”一個蒼老的聲音在墻角處痛呼。 險些被摔了一跤的男子恨聲咒罵,“哪里來的老?;?,眼睛瞎了不成!” “聽聲音是楊宏圖楊相公吧,小老兒本就是個瞎子,您又不是不知道,恕罪恕罪?!?/br> 楊宏圖仔細一瞧,墻角處蜷縮的白發(fā)老者相貌枯槁,落拓不堪,稀疏的山羊胡子上沾滿土灰,混濁的老眼內(nèi)只見灰色眼白,一身漿洗發(fā)白還摞著補丁的青布衣衫,懷中還抱著一把油膩膩的胡琴,捂著腿哼哼唧唧個不停。 “原來是你這老瞎子,這么晚了還不回去,在街邊挺什么尸?”這老者在洪洞縣大街上賣唱,也不知多少年了,楊宏圖對他并不陌生。 “生意不好,今日飯轍還沒個著落,與其回去餓肚子,不如碰碰運氣,沒準兒還能遇見個聽曲的。” 盲老兒臉上突然泛起幾絲諂笑,“楊相公,您照顧下生意如何?” “大爺沒空?!睏詈陥D舉步要走。 “楊相公,您這幾日都沒回家了,還能有什么急事?” 楊宏圖停了腳步,上下打量盲老兒一番,“哪個說的?” “還用人說么,小老兒平日走街串巷,楊相公素來是個大方人,自然少不得常到您門前去討生活,聽街坊鄰里說,您這鐵將軍把門可不止一日了?!?/br> “沒想到今日在方大官人的宅門前碰了面,”盲老兒笑容里帶著幾分狡詐,“如此緣分,不該是小老兒的生意到了,相公您說呢?” 一把銅錢拋到了地上,楊宏圖冷冷說道:“老瞎子,話不可以亂說,亂說話會丟命的?!?/br> “楊相公您放心,飽吹餓唱,小老兒只有在餓肚子的時候才會胡亂編詞唱上幾句,吃飽的時候絕不會亂說話。”盲老兒在地上摸索著尋找一枚枚銅錢,一臉市儈。 楊宏圖有事在身,也不廢話,冷哼一聲,扭頭便走。 最新找回4F4F4F, 最新找回4F4F4F. 最新找回4F4F4F. 第三百七十九章·三堂會審玉堂春 次日一早,開衙升堂。 周遭墻壁掛滿各色刑具,一側桶內(nèi)用涼水浸著大大小小的竹蔑藤條,兩旁衙役排列整齊,雙手扶定了朱黑兩色的水火棍站立兩廂,明鏡高懸匾額之下,洪洞縣知縣王貴與巡按王廷相頭戴紗帽,身穿官服,正襟危坐于公案之后。 聽聞是再審城中大戶方大官人的命案,衙外廊廡下早擠滿了觀審的百姓,一個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聽說兇犯是方大官人從京城勾欄中買回的名妓,樣貌吸人得很?!?/br> “那可不,你老哥前番是沒見到,那小娘們長得……嘖嘖,別提多水靈了,兄弟我上次在堂上遠遠見了一回,回去就睡不好覺了,這方大官人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啊?!?/br> 聽得衙前不堪入耳的嘈雜聲,王廷相面上浮起一層慍色,狠狠一拍驚堂木,大喝一聲:“帶人犯?!?/br> “威——武——”,兩班衙役將水火棍重重一頓,齊喝堂威,官法威嚴之下,七嘴八舌的路人百姓們都識趣地閉上了嘴巴。 在二名差役押解下,一名身穿紅色囚衣的窈窕女子一步一踉蹌,慢慢地走上大堂。 雖是步履蹣跚,卻更顯得弱柳扶風,體態(tài)嬌柔,堂上堂下眾人不覺屏息噤聲,目光全部聚集到這個披枷帶鎖的女子身上。 “妾身蘇三見過大人?!碧K三當堂跪下,雖是音容憔悴,仍是語音輕柔,悅耳婉轉。 “解開鐐銬?!蓖跬⑾嗝?。 兩個衙役聽令開鎖去鐐,蘇三手腳得了自由,輕快許多,頓首拜謝。 “蘇三,關于你謀殺親夫一案,可有別情上訴?” 王廷相話聲才落,王貴緊接疾言厲色道:“實話實說,若是想借機攀咬翻案,罪加一等?!?/br> “王知縣!”王貴恫嚇人犯的舉動,引得王廷相甚為不滿。 “按臺請問案?!蓖踬F能伸能屈,轉首對王廷相便是一派春風,讓他無從發(fā)作。 王廷相見蘇三低頭不語,以為她畏懼公堂威嚴,溫言道:“堂下不必慌張,實言回稟便是?!?/br> 蘇三驀然抬頭,慘淡玉容間一雙如晨星般的眸子亮晶晶地凝望堂上。 “大膽,公堂之上不得放肆,來人……” 王廷相擺手止住欲待發(fā)作的王貴,俯視堂下。 快速將粉頸低垂,蘇三低聲道:“大人衣著獬豸胸背,敢問可是風憲官?” 王廷相未想這女子僅從他官袍補子上便一眼看出自己來歷,看來此女也熟知法度,這卻省了不少麻煩,點頭道:“不錯,本官身為御史,有監(jiān)察百官,糾劾不法之責,你無須擔憂,有話盡管說來?!?/br> “民女冤枉!”蘇三悲呼一聲,淚水如泉涌出。 “那夜方官人來妾身房中探視,稱腹中饑餓,民女去廚房正逢丫鬟春錦,備了一碗面交我端與官人,誰料官人吃面后便腹如刀絞,不多時便氣絕身亡,第二日民女便被大娘蔣氏報官,稱妾身殺害親夫,實實天大冤枉,求老爺明斷?!?/br> 聽了蘇三一番哭訴,王廷相擰眉肅然道:“既如此,為何不向洪洞縣尊直說冤屈?” “妾身本如實稟告,怎奈太爺一口咬定是小女子謀害親夫,并動用拶刑,十指連心,妾身不耐酷刑,只得屈打成招。” 蘇三說罷,舉起被囚衣遮蓋的雙手,只見白嫩如蔥管的纖纖玉指上紅紫傷痕密布,觸目驚心。 “王縣令,這是為何?”王廷相怒視一旁王貴,喝問道。 “按臺勿要聽信這犯婦脫罪狡辯,此案報呈平陽府,張府臺也無異議。”王貴及時地給自己拉了個盟友。 “妾身本想在府尊老爺前辯明冤屈,怎知平陽府并未讓民女開口,維持原判,將民女打回監(jiān)牢,求大人做主!”蘇三又哀聲哭道。 “豈有此理!平陽一府六州二十八縣,便是如此審案么?”聞聽府縣兩級正堂如此草菅人命,王廷相不禁拍案怒斥。 王貴離座,欠身施禮道:“按院息怒,在下或有失察之處,卻斷不敢置喙同僚上官?!?/br> 王廷相也覺適才一時失言,已將平陽府數(shù)十州縣囊括進去,若被有心人傳出,怕是會犯了眾怒。 “王縣臺請回座,既然犯婦改口,此案便該從長計議?!笨v然心底無私,畢竟身在官場,王廷相還是緩解一下氣氛。 “聽憑按臺吩咐?!蓖踬F面色如常,心中卻是忐忑不安,再問下去難免就要涉及方家大娘蔣氏,這娘們?nèi)羰强陲L不嚴,再將行賄之事說漏了嘴,豈非大事不好。 正在王貴心慌意亂進退兩難的時候,縣衙刑房的一名司吏悄悄走進,一番耳語,王貴頓時放下心來。 “按院,韓部堂的轎子到了衙外,你我可要迎迓?” 韓文?他來何干?畢竟曾經(jīng)的戶部掌印官,即便致仕歸里,仍是待遇優(yōu)渥,領袖地方縉紳的頭面人物,所以王廷相盡管心中疑惑,還是與王貴出衙迎接。 “子衡,許久不見?!表n文哈哈笑道,看來歸寧的小日子過得很滋潤,韓部堂氣色保養(yǎng)得很好。 “有勞韓公掛念,下官公事纏身,原想息肩之后登門拜 見,怎料韓公親至,請恕失禮之罪?!睂@位官場前輩,王廷相素來尊敬,言語由衷。 “公事為重,何談怪罪?!表n文不以為意地擺手笑道,“日前老夫與朝宗年兄通信,還說及子衡聰穎練達,自履職山右,明采輿論,暗求民隱,山西民風法紀為之肅然,實為可造之材?!?/br> 王廷相雙眉微攢,欠身言道:“謝韓公美言?!?/br> 而今屠滽以右都御史銜掌管都察院,是王廷相的頂頭上司,他與韓文同是成化二年的同榜進士,素來交厚,王廷相雖然不喜這樣的人情請托,但也不好拂了人家一片好意。 “部堂此時來的不巧,下官與王按院正在審理人犯,斗膽請您老后堂稍歇,待退堂后再恭聆教誨?!蓖踬F突然對審案積極起來。 “無妨,老夫此來一為與子衡敘舊,再則便是想旁聽審案,這方爭也算老夫鄉(xiāng)里,竟然被毒婦所害,此舉悖逆?zhèn)惓#瑪拿耧L,殊為可恨,若不將此女嚴懲,如何正國法,張綱紀!”韓文言辭鑿鑿,義正辭嚴。 “韓公,此案似有別情?!表n文張嘴便將蘇三定為兇犯,王廷相心頭微感不悅。 “哦,還有變故?”韓文一臉錯愕。 王貴便在一旁將方才審案之事說了一遍,韓文微哂道:“不過是犯婦一面之詞,此等勾欄女子整日迎來送往,迷惑人心,慣會此等伎倆,子衡莫要偏聽偏信,中了毒婦jian計?!?/br> 雖覺韓文過于武斷,王廷相也覺這話有幾分道理,“依韓公之見呢?” “既然被告已到,可傳苦主兩方對峙,真假自明?!表n文捋須灑然笑道。 不多時,方爭嫡妻蔣氏便被傳喚上堂,跪在堂下回話。 “大老爺容稟,奴家那可憐的丈夫花了大價錢將這狠心的賤婢買了回來,還好心給她一個妾室的名分,這賤婢不知感恩,反而毒死親夫,教我這孤苦婦人可如何活下去喲……” 話說一半,蔣氏便哭哭啼啼個不停,花了妝容,濕了香帕。 “肅靜,公堂之上成何體統(tǒng)!” 王廷相一拍醒木,蔣氏被嚇得止住了哭聲,卻還抽抽搭搭低聲飲泣。 見這邊問不得話,王廷相又問一邊的丫鬟道:“春錦,蘇三說那碗面是你端與她的,此話可實?” “婢子確是給了二娘一碗面,只因二娘子說官人夜半腹饑,卻不知好端端的一碗面端回屋里怎會成了有毒的,奴婢有天大膽子,也不敢謀害主家,求大老爺做主!”春錦雖面帶驚懼,話說得卻還利索,不著痕跡地將自己摘得一干二凈。 王廷相翻看著手中的驗尸格目,道:“據(jù)仵作驗尸所得,方爭是被鼠藥毒殺,方家可有此物?” “老爺明鑒,民婦自到方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怎會有此毒物?!碧K三急聲道。 “二娘,前幾日你不是說屋內(nèi)有老鼠,要我給你買了一包么,怎地這就忘了?”春錦搶聲道。 “胡說,你血口噴人!”蘇三悲憤交加,疾呼道:“我若真要毒害官人,何必要在自己房中投毒,豈不是掩耳盜鈴,不打自招!” 這也確是王廷相疑惑之處,不想那蔣氏此時不再抹淚,突然厲聲道:“還不是為了你那jian夫!” 語出驚人,案件再生波折,王廷相驚問道:“蔣氏,事關女子名節(jié),不可胡言亂語!” “她一個娼婦,還談什么名節(jié)!”蔣氏冷笑一聲,繼續(xù)道:“這女子自打進門,便被安排獨住,我那愚笨丈夫雖是每夜都要到她房中坐上一坐,卻未曾真挨過她身子?!?/br> “這賤婢只說與人訂了白首之盟,不能相負,若是我夫用強,她便一死了之,我那丈夫也是愛極了她,只是每日苦苦相勸,想是那夜逼急了,引她動了殺心?!?/br> 王廷相愀然道:“蘇三,蔣氏所言可是實情?” “此言不假,可方官人既無強迫之舉,妾身何必恩將仇報,做此惡毒行徑。”蘇三輕拭眼角淚水,“奴家只想著,有朝一日,能得方官人開恩放過,與良人再續(xù)前緣,豈會自蹈死路?!?/br> “想來是你那情郎尋到此間,你二人戀jian情熱,而那方爭又不愿放手,便行此下策?!弊诠赶率着月牭捻n文,悠悠然道。 “部堂所言極是,定是如此?!蓖踬F對韓文的腦補倍加推崇,還不忘自承其過,“下官還是疏漏了人犯,不想竟是因jian殺人,幸得部堂與按院指點,頓開茅塞?!?/br> “不,民婦冤枉,我與他已許久不見,談何竄通殺人,求大人做主!”蘇三頻頻叩首,光潔白皙的額頭上頓時一片青紫。 “蘇三,你也無須驚慌,只要說出那情郎姓甚名誰,何方人士,本院若查出此人來路去處,攻訐之言自會消散?!?/br> 王廷相雖覺韓、王二人言語無稽,還是問了一句,在他想來,那情郎遠在京師,只要拘來問個清楚,此事便可揭過,至于真兇么,少不得還要一番暗訪,王子衡已隱隱覺得這主仆二人配合默契,似乎有串供之嫌。 他卻不知玉堂春心中苦處,王家籍貫山西,王朝儒若是赴試秋闈,此時便該在離此不遠的太原,屆時縱是能說清楚,滿城謠諑傳遍之下,王朝儒又如何應考,士林中又該怎生風評于他,這豈不誤了他的前程,所以蘇三只是搖頭,矢口不言。 這般情境連王廷相都止不住有些懷疑,韓文等人的推測難道是真的,王貴更是一拍醒木,“如此刁婦,若不動刑,諒也不招。” “來呀,笞刑四十。” 一只火簽丟在堂下,早有站班皂隸拾簽領命,不管蘇三如何掙扎,將她按伏在堂前的馬鞍樣式的刑凳上綁好雙手,從水桶中取出一根長二尺半,寬約二寸的竹篾,掀開朱紅罪裙便要行刑。 “慢著,”王貴突然喊停,左右看了一眼,陰笑道:“去衣行刑?!?/br> “王貴,依照大明律法,婦人受杖可著單衣。”王廷相拍案而起。 “按臺,下官自是熟知大明律法,也從不敢違背,今日之前斷不會行此事,可蒙您及部堂指點,此案已由謀殺親夫轉為因jian殺夫,今非昔比呀?!蓖踬F仍是客客氣氣地回話。 “子衡,遵照大明律,婦人應決杖者,jian者去衣,王知縣也是遵法而行?!表n文微瞇雙目,緩緩言道。 “蘇三,此時供出人名,還來得及?!蓖跬⑾嘈闹胁蝗蹋鲅蕴嵝?。 “冤枉!老爺開恩!” 膽戰(zhàn)心驚的蘇三大聲疾呼,又怎能喚回王貴的鐵石心腸,一聲令下,玉堂春只覺下體突然一涼,隨即堂下便響起一陣吸氣驚呼聲。 如今綁縛的刑凳造型巧妙,前頃后高,女人臀部豐腴肥大,一按到凳上屁股自然高高撅起,此時紅色罪裙撩至腰際,底褲也被扯到腳踝,半邊內(nèi)裈一經(jīng)褪在膝下,圓潤白皙的豐滿臀部剎時破衣而出,兩團凸起的腚rou一覽無余,嫩生生,水靈靈,光潔耀眼,眾人只覺眼前一亮,滿堂生輝,便是廊廡下看打的百姓們也個個長大了嘴巴,目光如火,一時間都直愣愣的停在女人的兩瓣肥嫩白皙的豐丘上。 好一個大白屁股,行刑的皂隸也驚呆了眼,一時竟忘了動作,直到縣太爺不滿地咳了一聲,才醒悟過來,眼神不舍地從女子光溜溜的下體上移開,借故低語道:“蘇三,聽太爺?shù)脑?,老實招了吧,你這女子細皮嫩rou的,怎受得這番拷打?!?/br> “狗官!你們不得好死!”自知喊冤無用,蘇三此時又羞又憤,便是身在行院,也是眾星捧月,幾時這般在人前袒露下身。 “死不悔改?!蓖踬F冷哼一聲,連聲催促用刑。 衙役們不再廢話,一個差役半跪在玉堂春面前,將她頭按著朝下,把那豐腴肥厚 的屁股高高撅起,另外兩個差役在她后面單膝跪地一人按住她一條腿,面前女子的半邊大腿和一個光亮屁股近在咫尺,腿間春光看得清清楚楚,有意無意靠得更近,隱隱可聞到赤裸下體泛出的迷人rou香。 行刑的差人右手執(zhí)著浸水的竹蔑,站到蘇三左邊,左手按緊纖弱腰肢上纏繞的朱紅罪衣,拇指卻忍不住偷偷下移,碰觸到女子如凝脂般的光滑白嫩的腰臀肌膚上,輕輕按捏,大腿則緊捱著她左邊的一條大腿,感觸女人柔軟而富有彈性的豐滿嬌軀,自腰部以下直到小腿一絲不掛赤裸裸的近在眼前,羊脂般的玉腿白皙修長,充滿彈性的俏臀高高翹起,芳草間紅色蛤rou溫香陣陣,教他又如何下得去手。 不過收了幾個酒錢,若是將這天仙般的身子打殘,在好似圓月般的屁股上留了‘板花’,怕是做鬼也原諒不得自己,行刑的衙役暗中打定主意,悄悄將竹篾板子上的水漬擦干凈,免得帶水板子開頭那幾下劇痛。 隨即聽令舉起蔑片,一板打下,結結實實打到玉堂春高高撅起的兩瓣香臀上,打得她啊呀慘叫一聲,痛得屁股猛一抽搐,抖起一波臀浪,本來尚存羞恥之心,夾緊下體不想春光外泄,此時這一下便教她下體一陣扭動,大腿不覺自己分開,蚌rou蜜唇清清楚楚展現(xiàn)出來,隨著又是一聲脆響,細嫩的屁股上便又是一道紅印,衙役雖說留了手勁,怎奈蘇三肌膚格外嬌嫩,一打就紅,頃刻間這雪白香臀紅白相映,傷痕密布,痛得蘇三眼淚直淌,哀叫連連。 “昏官,那面是春錦端與我的,藥也是她的,為何獨打我一人,王法天理何在!” “好個毒婦,還在中傷他人,與我狠狠打!”王貴厲聲喝道,隨即聲音又降了八度,“按院放心,這笞刑傷不得人命?!?/br> “縣臺,適可而止吧?!蓖跬⑾嗬淅涞?。 “子衡,公堂之上令出如山,豈有半途而止的道理?!表n文皓首微揚,笑道:“總要等刑罰已畢,才好繼續(xù)訊問。” “部堂說的是,爾等加力地打,若是存心留手,小心治罪。”王貴由底層佐官升遷,并非不通實務,曉得手下衙役們輕舉重打,高舉輕放的手段。 太爺一語道破,執(zhí)刑的衙役也不敢做得太過,手起板落,‘啪’的一下板子狠狠打在一邊屁股上,隨后手上輕輕一拖,頓時雪白香臀上皮開rou綻,鮮血淋漓,不過二十板子,玉堂春便痛得嘶嘶嬌喘,哀叫連連。 “這好屁股,比白面饅頭還白嫩,要是吃上一口,少活十年我也愿意?!币粋€看熱鬧的百姓長大了嘴巴道。 “好像中秋的月亮啊,又圓又亮,月中嫦娥也就這身段吧……”另一個漢子癡癡說道。 蘇三柳腰被馬鞍形的凳子縛住,屁股連番遭打,只能扭動臀部躲避,兩瓣俏臀左搖右擺,腫如熟透仙桃,更不時聽到堂外看熱鬧的人群中yin穢不堪的話語與猥褻的笑聲,又痛又羞,心中苦楚更勝杖刑,偏又被牢牢固定,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一口氣郁結心頭,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啟稟大人,犯婦昏死過去?!币幻靡圩鄨?。 “刁婦狡猾,定是裝死,潑醒后繼續(xù)行刑?!蓖踬F如今是揚眉吐氣,怡然自得。 衙門前廊廡下看打的百姓一個個翹腳觀望,口中還不忘閑扯上幾句。 “他娘的,越看老子心火越大,回去就得找握那黃臉婆去?!?/br> “呦呵,大哥,你這就耐不住要找婆姨泄火???” “不狠狠打她一頓出不了心頭這口氣,一樣是女人,你說人家是怎生長得……哎呦!” 這位滿嘴胡謅的哥們兒突然滾了出去,直接在堂下來了個滾地葫蘆。 還沒弄清這位怎么就失足摔了出去,一眾‘看打’的閑人便挨了迎頭一頓痛打,一個個抱頭鼠竄,衙門前頓時大亂。 “堂外何人鬧事?與我拿下?!蓖饷婺敲创髣屿o,自然引得堂上人注意。 得了太爺鈞令,自有快班捕手沖下堂去,待看清衙前動手的人時,卻都呆愣住了。 只見一眾身著青綠錦繡曳撒的大漢高舉刀鞘,在衙前大殺四方,揍得那幫看熱鬧的哭爹喊娘,抱著腦袋縮到一旁,無人再敢攔路。 “爾等何人,大鬧官衙可是要造反么?” 看了這幫人肆無忌憚的樣子,洪洞縣的捕快們直覺眼前人來頭不小,但老爺還在身后,又不能往回縮,只得大聲喝問,只是這語氣里怎么聽都有點色厲內(nèi)荏的味道。 “錦衣親軍都指揮使司掌印丁大人駕到,讓堂上的都出來候著。”一個粗眉大眼的壯漢甕聲道。 人的名樹的影,錦衣衛(wèi)兇名赫赫,這般捕快哪里惹得起,當下都像鵪鶉般縮了脖子。 “郝凱,說話悠著點,沒禮貌?!币粋€年輕人排眾而出,旁若無人地向堂上踱去。 三班衙役看著年輕人身上的杏黃色過肩飛魚服,識趣地分列兩邊,讓開了通路。 “子衡兄久違了,喲,韓老也在,你我有日子未見了,離京時未得便餞行,還望海涵?!倍坻移ばδ樀毓笆终f道。 韓文冷哼一聲,嘿然不語。 王廷相見了丁壽神色復雜,徘徊不前。 “部堂,這位是……”王貴可不認識丁壽,見這年輕人氣派十足,對韓文這等人物也不過是嘴上客套,連一絲恭敬也欠奉,不曉得是哪路大神。 “部堂?”丁壽微訝,隨即嗤笑道:“如果丁某記性不差,韓公是降級致仕,而今領的不再是二品官俸了吧。” “豎子欺人太甚!”上門打臉,老韓文當即便炸了毛。 “南山,休得造次?!蓖跬⑾圊久几嬲]。 向王廷相展顏一笑,丁壽游目四顧,見刑凳上綁縛的玉堂春時,目光瞬間冷了下來。 蘇三一頭烏黑的秀發(fā),蓬亂披散地垂在大堂的青磚地上,罪衣裙下露出兩截粉嫩的玉腿,本該讓滿堂生輝的雪臀香膚上,板痕錯落,鮮血淋淋。 俯身托起女人尖尖的下巴,探得氣息柔弱,性命總是無礙,丁壽揉了揉鼻子,向后吩咐一聲,“釘枷收監(jiān)?!?/br> 身后一名文弱的錦衣衛(wèi)低聲領命,上前將蘇三腳踝處的褲子輕輕拉起,從背后把她翻起的裙子放了下來,總算掩住了羞處。 “丁壽,此間是洪洞縣正堂,不是你的北鎮(zhèn)撫司,輪不到你在此發(fā)號施令!”韓文不滿丁壽目中無人頤指氣使的做派,冷聲說道。 輕撫頭頂紗帽,丁壽眄視韓文,噗嗤一笑,“講規(guī)矩?好啊,本官便與你論上一論。” 丁壽一撩衣袍,將一面金牌舉至齊眉,堂上眾人見了齊齊變色,山呼萬歲,紛紛跪倒。 “圣諭:欽命都指揮使掌錦衣衛(wèi)事丁壽,平冤理刑,巡查天下。” *** 街邊的一處面攤,年近五十的面攤老板正將熱氣騰騰的一大勺高湯均勻地澆在幾個海碗里。 “老哥,來四碗面啊?!焙衾怖瞾砹怂膫€閑漢,占據(jù)了一張桌子。 “來咯——”面攤老板吆喝著將四碗面一次端了上來,“幾位什么事這么高興?” “縣衙今日審犯人,老哥你沒去看熱鬧?”一個大漢抽出一雙竹筷在身上蹭蹭,奇怪問道。 “我哪有那個清閑,一大家子都指望著這攤子呢?!崩习鍩o奈地回道,“怎么?有新鮮事?” 幾人臉上頓時露出了猥瑣的笑容,“那你可虧大了,今日堂上看打不同往日,是脫了褲子打的?!?/br> “那小白屁股,又細又嫩,還有那婦人的模樣,別提多水靈啦。”另一個的口水都滴到了面里。 “真的?!早知道我也 去看這熱鬧呀!”面攤老板捶胸頓足,后悔不迭。 “這算什么,到了后來突然又來了一批人馬,那威風場面,連縣太爺和聽審的韓老爺都給跪下了?!?/br> “韓老爺?在朝里當過戶部尚書的韓老爺?!”老板瞪大了眼睛,滿是不信,“那可是府臺大人見面都作揖的大人物啊,來的究竟是什么人?” “說起來嚇死你,皇爺爺?shù)挠H軍——錦衣衛(wèi),聽說過么,來的可是這般人的頭領——丁壽丁老爺?!币粋€人左右看看,低聲說道。 錦衣衛(wèi)惡名在外,面攤老板只覺得脖子里嗖嗖冒涼風,心虛地摸著脖子咋舌道:“管緹騎的?那該是怎樣的兇神惡煞?” “那自然是氣勢不凡啦,身高八尺,眼似銅鈴,就和廟里的金剛一般?!蹦侨舜祰u道。 “老哥,這話大了吧,那丁老爺進來的時候我們都抱著腦袋蹲在一邊,哪有看見他真容的?”另一個開始拆臺。 “怎么沒有,你看看握身上的鞋印,要不是八尺高的壯漢,能有這么大腳么!”大漢感覺被落了面子,反唇相譏。 “踹你一腳的人究竟是誰還不一定,怎么說就是丁大老爺?shù)哪_?。俊边@位也是個杠精。 大漢登時怒了,將面碗往地上一摔,扯住對方衣襟道:“你成心和握過不去是不是,打上一架說個明白!” 剩下兩人連同面攤老板急忙上前拉扯,好說歹說才算拉住了急赤白臉的二人。 與這張桌子相隔不遠的方桌上,一名綠衣少女含著嘴里一根細長面條,側耳聽了許久,這時才吸溜一下,那根面條如蜿蜒小蛇般忽地消失在櫻桃小口中。 “丁壽?”用手帕擦擦嘴角,少女秋波流轉,嫣然一笑,丟下幾枚銅錢,拾起桌上玉笛,起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