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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其他小說 - 大明天下(第四卷)在線閱讀 - 【大明天下】(380-381)

【大明天下】(380-381)

    2019年12月11日

    第三百八十章·貪求無厭錦衣衛(wèi)

    “子衡兄,請酒?!?/br>
    縣衙花廳,知縣王貴擺酒為丁壽接風(fēng),韓文自不會在這里找氣受,王廷相雖然在座,神色間也是陰云籠罩,言笑不茍。

    “緹帥為國宣勞,奔波辛苦,下官敬您一杯?!蓖踬F見王廷相冷眉冷目,也不搭話,席間氣氛尷尬,急忙舉杯暖場。

    “宣勞?怕是助紂為虐?!蓖跬⑾嗬湫?。

    “子衡兄這話偏頗了些。”丁壽沒有動怒,只是將酒杯放下,手指輕輕在眉間摩挲。

    “偏頗?難道廷杖下蔣子修斑斑血跡,詔獄中戴寶之枉死冤魂都是假的不成!”王廷相怫然作色。

    “真的,蔣子修三次上疏,決意求死,得其所哉;戴寶之鼓動言官,訕議君上,死有余辜,這等人若還能活著出詔獄,我北司豈不成了泥雕擺設(shè)!”

    “你……”王廷相本意當(dāng)頭棒喝,讓這小老弟痛改前非,不想丁壽大言不慚,毫無愧色,不由怒火中燒。

    “錦衣衛(wèi)上承君意,下馭萬民,一言一行皆出玉墀,唯陛下之命是從,如何當(dāng)不起‘為國宣勞’四個(gè)字。”丁壽向斜上方抱拳拱手,朗聲說道。

    “好,如今你既然奉皇命提刑洗冤,眼前蘇三一案又如何審理?”

    “洪洞縣與平陽府俱已審結(jié),子衡兄除了將犯婦打了一頓,似乎也沒審出別的來,你我多時(shí)不見,今日敘舊才是正經(jīng),何必牽扯枝節(jié)?”丁壽把玩手中酒杯,嘻嘻笑道。

    “緹帥所言極是,按院與大人故友重逢,今日只談風(fēng)月便好?!蓖踬F在一旁陪笑勸解。

    “人命關(guān)天,何來枝節(jié)一說,道不同不相為謀,告辭?!蓖跬⑾嗯陌付穑瑲鉀_沖離了酒席。

    “子衡兄,酒還沒喝完呢?”丁壽開言挽留,王廷相頭也不回。

    “按院留步,留步啊?!蓖踬F直接追了出去,死活也沒拉回人來,只得悻悻回席。

    “子衡兄就這火爆脾氣,王縣臺勿怪?!倍蹓焊蜎]起身,見王貴回來隨口客氣一句。

    “下官豈敢,按院乃性情中人,緹帥交友自是不凡。”

    王貴又是一通吹捧,偷眼見丁壽心情不錯(cuò),小心翼翼地問道:“不知緹帥在此要盤桓幾時(shí),下官也好為貴屬安排食宿供給?!?/br>
    “不一定,興許明日就走,沒準(zhǔn)兒待個(gè)十天半月的,順帶將洪洞縣歷年舊案卷宗詳查一番……”

    丁壽眄視著聞言后緊張不安的王貴,似笑非笑道:“這就要看王縣令是否會做人了?!?/br>
    “啊?哦——”王貴微微一愣,隨即會意,從袖中取出一張?jiān)鐪?zhǔn)備好的銀票,“下官糊涂,緹帥千里奔波,路經(jīng)小縣,這是敝縣準(zhǔn)備的程儀,請緹帥笑納?!?/br>
    “縣臺言重了,您哪里糊涂,分明是個(gè)明白人……”丁壽眉花眼笑地接過銀票,待看清數(shù)額時(shí),臉色驟變。

    “郝凱!”丁壽將銀票往桌子上一拍,沖房外大聲嚷道。

    “卑職在?!笨嬷C春刀的郝凱直沖了進(jìn)來。

    “緹帥,您這是……”王貴不明所以,怎么剛才還好好的,一下子就要翻臉的節(jié)奏。

    “本官缺銀子么?”

    郝凱大腦袋一卜楞,“當(dāng)然不缺,錦衣衛(wèi)里誰不知您老手面闊綽,平日沒少打賞弟兄們?!?/br>
    “別的不說,前番太后慈壽,本官呈獻(xiàn)的‘七寶養(yǎng)顏散’里所用南珠玉石,隨便哪個(gè)不值百八十兩。”

    郝凱諂笑道:“太后慈駕對大人您贊譽(yù)有加,旁人羨也羨不來的?!?/br>
    “可現(xiàn)在卻有人用二百兩銀子來打爺?shù)哪槪阏f怎么辦?”丁壽拍著桌面上的銀票叫道。

    “卑職替您料理了他?!焙聞P繡春刀‘噌’地出鞘,嚇得王貴一哆嗦。

    “緹……緹……緹帥可是嫌少?”王貴舌頭直打結(jié)。

    “不是錢多錢少的事,分明這洪洞縣上下眼中就沒爺這個(gè)人,”丁壽乜著眼陰陽怪氣地說道:“你們是看不起本官呢,還是看不起錦衣衛(wèi)扈從的大明天子??!”

    “下官怎敢!”王貴也是滿腹委屈,官員過境,上下程儀給多給少全看地方官眼色,如嘉興知府王貽德那樣給京中御史一兩銀子做程敬的也不是沒有,但人家有個(gè)萬歷年‘天下第一清官’的名頭背著,算是特例,王縣令捫心自問二百兩絕不是小數(shù),他當(dāng)一年知縣也不過四十五兩俸祿,怎奈遇到這么一個(gè)大胃口的主兒。

    “不敢?不敢你還這么做!要么說你這么大歲數(shù)了才混個(gè)知縣呢,都活到狗身上了,一點(diǎn)眼力見兒沒有啊,拿本官當(dāng)要飯的打發(fā)呢!”

    丁二爺敲桌子拍板凳的一番訓(xùn)斥,王貴被罵得汗出如漿,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下官知錯(cuò),大人息怒?!倍哙轮窒氚雁y票拿回去。

    “當(dāng)”,丁壽大大咧咧地抬起一條腿,粉底皂靴正擱在那張銀票邊上,眼神不善地瞪著王貴。

    王貴突然福至心靈,雙手拾起銀票,塞進(jìn)丁壽靴內(nèi),諂笑道:“下官禮數(shù)不周,這張銀票只是些許靴敬,當(dāng)另有心意奉上。”

    丁壽這才面色和緩了些,起身拍拍王貴肩膀,“縣尊是明白人,有些話也不必說得太多,常言說朝中無人莫做官,搭上丁某這艘船,宦海行波還是有些好處的?!?/br>
    每拍一下,王貴身子便矮上幾分,等丁壽話說完,王知縣已經(jīng)是貓著腰說話了,“全憑緹帥栽培,下官感恩不盡?!?/br>
    “好了,話不多說,今晚上我的人住哪兒?”

    “縣衙內(nèi)空房甚多,大人若不嫌棄……”

    “知道你們當(dāng)官不修衙,可這也太寒酸了,是人住的地方么?!倍坜D(zhuǎn)身打量花廳,口無遮攔地說道。

    這小子到底會不會說人話,王貴憋了一肚子氣,又不敢發(fā)作,只是低著頭陪笑,“大人若嫌衙齋逼仄寒酸,也可到外間客棧下榻,一應(yīng)費(fèi)用由敝縣承擔(dān)?!?/br>
    “因陋就簡,不費(fèi)那事了?!倍叟呐陌驼?,從靴子里抽出王貴剛給的那張銀票,丟給郝凱,道:“把二堂以里都收拾收拾,讓咱們的人搬進(jìn)來?!?/br>
    三十個(gè)人要占我大半個(gè)衙門安頓,你們怎么不上天呢,王貴腹誹不已。

    “王縣令,你這后宅可有女眷?”

    總算還知點(diǎn)禮數(shù),怕驚擾到女眷,王貴心道,“回緹帥的話,下官妻女親眷都在原籍,后衙空曠得很,您及貴屬盡可放心安歇?!?/br>
    “可惜了?!倍凼麚u頭。

    這話什么意思?王貴還沒琢磨過味兒來,丁壽已經(jīng)為他解惑。

    “這么大個(gè)房子,今晚就本官一個(gè)人睡么?”丁壽的笑容要多猥瑣有多猥瑣,“給找個(gè)暖床侍寢的啊?!?/br>
    這樣的混賬究竟是怎么混到錦衣緹帥的,王貴突然有種老天不開眼的絕望感,“下……下官明白大人的意思,請問緹帥是喜歡玲瓏剔透的小家碧玉,還是色藝雙絕的煙花行首?”

    “喲,貴縣真是深解其中奧妙啊?!倍塾H熱地?cái)堉踬F肩膀,好似老友一般,全無剛才還把人當(dāng)孫子訓(xùn)的模樣。

    “煙花女子都已經(jīng)被玩爛了,這小家碧玉又充不得場面,我看白日里審的那個(gè)蘇三模樣標(biāo)致,身段風(fēng)流,就她吧?!?/br>
    “這個(gè)么,非是下官搪塞,這蘇三畢竟是在押女犯,今夜之事若是傳出去,恐對大人官聲有礙。”王貴又拿出了對付王廷相那一套,處處為丁壽著想。

    “怕什么,本官夜審女囚,辯獄雪冤,心底無私,可昭日月?!倍蹟S地有聲,只是這義正辭嚴(yán)的話語和臉上的yin笑實(shí)在不搭。

    呸,無恥之尤,王廷相瞎了眼

    會和你結(jié)交,王貴心中不忿,也實(shí)在憂心玉堂春若是為求脫罪,床笫間百般承奉,這個(gè)不著調(diào)的錦衣緹帥會不會再鬧出什么風(fēng)浪來。

    “漏夜已深,發(fā)票提人手續(xù)繁雜,緹帥還是另擇佳人吧?!?/br>
    “本官也非是同你商量,早已著人去提蘇三,貴縣安心就是。”

    ***

    洪洞縣大牢。

    “小的恭迎二位上差?!?/br>
    大獄牢頭點(diǎn)頭哈腰地面對著兩個(gè)身著飛魚服的錦衣衛(wèi),這年頭最保不住秘密的便是官府,白日大堂上發(fā)生了什么事,這牢頭早知道的一清二楚,可不敢得罪眼前的煞神。

    當(dāng)先的錦衣衛(wèi)神情倨傲,兩眼望天,撇著嘴道:“奉衛(wèi)帥之命,提問犯婦蘇三,把人帶出來吧?!?/br>
    牢頭一臉糾結(jié),為難地說道:“敢問上差可有太爺?shù)幕鹌???/br>
    “沒有?!卞\衣衛(wèi)回得干脆。

    “這……,求上差體諒小的難處,若是這樣將人犯帶走,明日太爺問起來,小人不好回話?!崩晤^苦著臉道。

    “你過來,爺們教你怎么回話?!?/br>
    高個(gè)的錦衣衛(wèi)勾勾手指,待牢頭走近,反手就是一個(gè)大耳刮子。

    這一巴掌手勁不小,抽得那牢頭原地轉(zhuǎn)了三圈,眼前金星亂冒,恍惚覺得嘴里多了什么,張嘴卻吐出一顆牙來。

    “大人,您這是干嘛呀?”牢頭捂著嘴巴委屈得很。

    “這巴掌是教你怎么做人的?!蹦清\衣衛(wèi)趾高氣揚(yáng)地指著牢頭罵道:“告訴你小子,爺們是錦衣衛(wèi)東司房百戶沈彬,論官職比那王貴還大上一品,講手段一品二品的官兒辦過不知多少,到了爺手里,是龍就得盤著,是虎給我臥著,你算什么東西,敢給爺臉色看!”

    氣勢洶洶一番大罵,那牢頭可再沒有平日里對人犯和探監(jiān)親友吆五喝六的威風(fēng),縮著脖子一聲不敢吭。

    “提人。”

    又是一聲大喝,牢頭忙不迭地點(diǎn)頭稱是,急忙讓幾個(gè)女牢子去提人犯。

    按大明律法,女囚除了犯通jian和死罪的,都是放回家里由父母親屬看管,官府不得拘禁,大牢里自也沒幾個(gè)女犯,不多時(shí)蘇三便被兩個(gè)女牢子拖了出來。

    玉堂春白日受了杖刑,玉股仍痛得簌簌發(fā)抖,只靠著兩個(gè)女牢子拖拽,到了外面女牢子跪下行禮,她趴在地上喘了一陣才緩過氣來。

    “大人,犯婦蘇三帶到。”牢頭捂著臉,怯懦說道。

    沈彬點(diǎn)點(diǎn)頭,向身后跟著的瘦小錦衣衛(wèi)示意,那小個(gè)子錦衣衛(wèi)立即上前攙扶玉堂春。

    “你……你要做什么?放開我!”

    被一個(gè)陌生男子貼身摟抱,蘇三如何愿意,當(dāng)即忍痛掙扎,那個(gè)錦衣衛(wèi)身材瘦弱,一時(shí)竟奈何她不得。

    “男女授受……”蘇三還待說話,脖頸突然一痛,直接暈了過去。

    “哪來許多廢話?!鄙虮蚴栈厥终疲恍颊f道。

    沒了掙扎,小個(gè)子錦衣衛(wèi)立即擔(dān)起玉堂春的一條臂膀,另一只手環(huán)摟住柔軟嬌軀,吃力地走向監(jiān)外。

    “人我?guī)ё吡?,你只管去向王貴報(bào)訊,爺們等著。”沈彬冷冷地瞅著牢頭道。

    牢頭弓著腰陪笑道:“哪敢哪敢,小人怎會去做那通風(fēng)報(bào)信的勾當(dāng)?!?/br>
    ***

    “老爺,那錦衣衛(wèi)就那樣把人帶走了,小人說了沒太爺?shù)氖至?,就是他們指揮使來了也不能提人,他們就將小的狠狠打了一頓。”

    洪洞縣大堂上,監(jiān)獄牢頭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便來向王貴報(bào)信,說得吐沫橫飛,天花亂墜。

    “那班人還對您老言語多有冒犯,小人氣不過,爭辯了幾句,又挨了一通毒打,您看我這牙!”

    “別說了。”坐在公案后的王貴打斷牢頭話頭,“蘇三被他們帶走了?”

    “小的無能,沒攔住他們,那幫錦衣衛(wèi)直接上手就摟啊,手都按到那犯婦的胸脯上了,也沒個(gè)避諱,呸,真是色膽包天。”

    “你過來?!蓖踬F伏在公堂大案上,向牢頭勾了勾手指。

    “老爺,您有何吩咐?”熟悉的場景讓牢頭心有余悸,兩手捂著腮幫子心虛地走近。

    “你沒對那個(gè)蘇三下手吧?”王貴直視牢頭。

    “老爺說哪里話,小人豈會做那等丑事!”牢頭當(dāng)即跳腳喊冤。

    “別跟老爺我來這套,往日你對女囚做的事我早有耳聞,老爺只問你這次有沒有?”王貴加重了語氣,“說實(shí)話!”

    “這個(gè)……沒有?!崩晤^搖搖頭。

    “真的沒有?”王貴追問道,“這犯婦長得如此標(biāo)致,你竟沒有動心?”

    “這次真沒有,那小娘皮性子野,小人想先磨磨她的銳氣,還沒騰出功夫上她……”自覺失言的牢頭急忙捂住了嘴。

    “沒把柄落下就好,回頭從戶房支一兩銀子,算是給你養(yǎng)傷的。”

    打發(fā)走了千恩萬謝的牢頭,王貴靠在椅背上閉目養(yǎng)神,不多時(shí)貼身隨從過來一陣耳語,王貴點(diǎn)點(diǎn)頭,“讓他進(jìn)來吧?!?/br>
    隨后楊宏圖被領(lǐng)進(jìn)了大堂,上前作揖,“老父母急喚學(xué)生來,不知有何要事?”

    楊大相公確實(shí)納悶,這位縣太爺行事素來小心,今天連夜不必嫌疑地將他召來,還選在公堂這個(gè)地方見面,這做派著實(shí)讓他摸不著頭腦。

    “找你來出銀子的?!蓖踬F抱著大印坐在椅子上,張口便直奔主題。

    這老兒一點(diǎn)讀書人的斯文體統(tǒng)都不顧了么,楊宏圖心中不屑,面上還是強(qiáng)顏歡笑,“好說好說,此地不便,可否選個(gè)僻靜處詳談一二。”

    “甭費(fèi)事了,就這兒吧。”揣著自己的官印,王貴忍不住鼻尖發(fā)酸,頗覺凄涼無奈,“而今這縣衙除了大堂,已經(jīng)沒本官可去的地方了?!?/br>
    對著一臉驚愕的楊宏圖,王知縣將自己被攆出后衙的事簡要說了一遍,聽得楊相公撟舌不下,沒想到大明朝還有這么不要臉的官兒。

    “本官為你的事送了五百兩銀子,連個(gè)水漂也沒打起,你說怎么辦?”王貴也是夠狠,張嘴便報(bào)了一倍多的花賬。

    “自不會讓老父母破費(fèi),學(xué)生定當(dāng)補(bǔ)償?!睏詈陥D躬身答謝。

    “還算明事理,”王貴對楊宏圖的態(tài)度很滿意,“趕快籌筆銀子送過來,這姓丁的胃口可不小,別按一般京官打發(fā)?!?/br>
    “學(xué)生明白,只是那蘇三進(jìn)了后衙,若是說些不該說的,這案子可會有反復(fù)?”楊宏圖說出心中擔(dān)心。

    “放心,咱大明朝地方官娶納轄地女子都是大罪,他而今色欲熏心,自個(gè)兒送上了把柄,事情泄露出去,那王廷相便第一個(gè)不與他甘休?!蓖踬F冷笑道。

    ***

    長長的睫毛微微顫抖,‘嚶嚀’一聲,玉堂春幽幽地清醒過來。

    覺察自己伏臥在厚厚的軟茵被褥之中,四周是輕紗幔帳,布置得舒服愜意。

    “這是哪里?”蘇三不禁自語。

    “洪洞縣后衙啊,不然還是哪兒?!蓖蝗缙鋪淼哪腥寺曇簦瑖樀锰K三芳心亂跳。

    “你……你是誰?”看向紗帳外桌旁坐著的影影綽綽男子身影,玉堂春顫聲問道。

    “敝人丁壽,三姑娘,你我算是老相識了?!闭Z氣戲謔,沒幾分正經(jīng)。

    “是丁大人?!我……我的衣服呢?!”得知是舊識,玉堂春心中稍安,突覺下體冷颼颼的,似乎下半身未著寸縷,再看身上,也僅有一件窄小的紅布兜兒,裹著自己鼓漲胸脯,原來的罪衣罪裙早不知脫到了哪里。

    “那身晦氣的破爛玩意兒,怎會上本官的床。”丁壽緩緩起身,“再說,若不去了下衣,怎好為三姑

    娘敷藥療傷?!?/br>
    “你……你為我敷藥?”玉堂春更是羞得無地自容,縱然白日在眾目睽睽之下被用了大刑,可畢竟沾身的只是竹篾杖板,若是這男人給他敷藥裹傷,少不得粉臀玉股要被他掰開細(xì)細(xì)把玩褻弄,她除了王三再無和別的男子如此親密,頓時(shí)臉上辣辣的如火燒一般。

    “你還要做什么?”見丁壽漸漸走近幔帳,蘇三驚恐問道。

    “看看傷情如何了?。咳媚锓判?,在下有梅神醫(yī)調(diào)配的療傷圣藥‘雪蓮生肌散’,只要調(diào)養(yǎng)得宜,不會留下刑傷板花,不過么……”丁壽嘿嘿怪笑,“這藥要上得勤些?!?/br>
    “不勞丁大人,妾身自便即可。”蘇三要扯被遮蓋,卻發(fā)現(xiàn)兩臂動憚不得。

    “為了診治方便,敝人點(diǎn)了姑娘兩處xue道,想必姑娘不會怪罪?!倍垡讶蛔咧链策?。

    “大人,男女有別,你與三郎乃是舊交,我與三郎間的關(guān)系你也知曉,有道是朋友妻不可欺,您……”

    蘇三還待勸說,丁壽卻已搶聲,“三姑娘放心,在下不客氣。”

    “說來三姑娘不愧花間魁首,腿間妙處風(fēng)流滾滾,滿臀春色,楚楚動人,在下都急不可耐了?!币魂団嵭β?,丁壽作勢撩帳。

    “你……你敢非禮……”蘇三本就傷后體弱,此時(shí)又羞又怕,急火攻心,再度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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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八十一章·明察秋毫丁青天

    “不要!!”

    睡夢中驚醒的玉堂春渾身香汗淋淋,美目驚恐地望向四周。

    “jiejie醒了?!币粋€(gè)倚桌打盹的錦衣衛(wèi)被蘇三吵醒,驚喜地看著她。

    “你是誰?”又換了一個(gè)男人,蘇三羞怒交加,若是昨夜治傷情非得已,那輪流安排陌生男子同處一室則是居心叵測,真以為我是人盡可夫,不計(jì)名節(jié)的殘花敗柳么。

    “jiejie忘了,昨夜是我隨同沈大人將您接過來的?!边@個(gè)錦衣衛(wèi)長相清秀,聲音也透著幾分柔弱。

    “是你?”想起此人昨夜對自己舉止輕浮,玉堂春又添了幾分怒氣,這錦衣衛(wèi)上下果然是一丘之貉。

    “丁大人叮囑,清晨還要再換一次藥,隨后便為jiejie準(zhǔn)備早飯。”從桌上拾起一個(gè)瓷瓶,那名錦衣衛(wèi)便向帷帳走來。

    “別過來!”蘇三突然覺察自己手腳已可行動自如,急忙兩手遮掩私處,縮到了床角。

    那名瘦弱的錦衣衛(wèi)微愕之后,便明其意,不覺莞爾,摘下頭上巾帽,任由一頭青絲垂下,“jiejie勿慌,小妹宋巧姣,亦是女兒身。”

    ***

    玉堂春分腿翹臀地趴在柔軟的衾褥上,任由宋巧姣為她涂抹傷藥,對方雖是女子,可自家隱秘私處毫無遮攔地暴露人前,還是讓她面紅耳赤,難堪非常。

    “傷情比昨日好了許多,這藥果真是奇效,jiejie覺得如何?”

    感受到臀尖傳來的絲絲涼意,玉堂春已無多大痛楚,鶯聲道:“感覺大好,辛苦妹子了?!?/br>
    “不過是舉手之勞,談什么辛苦?!?/br>
    宋巧姣涂抹得非常認(rèn)真,細(xì)細(xì)端詳下,只見蘇三半截裸著的大腿白皙柔嫩,兩瓣隆丘渾圓飽滿,臀rou上泛著傷后的片片紅暈,香嫩雪肌紅白交映,熠熠生輝,兩股盡頭芳草萋萋,陣陣體香幽幽傳來,肥厚蛤唇光潔如新,若隱若現(xiàn),蘊(yùn)含無限風(fēng)情。

    果然是天生尤物,縱是女子,宋巧姣也為這具粉雕玉琢般的香艷嬌軀所傾倒。

    似乎察覺到身后的灼灼目光,玉堂春不安地扭動了下身子,“meimei,你在做什么?”

    “???哦,小妹的這件里衣小了些,jiejie怕是穿著不便吧?!彼吻涉耦a火燒,還好不慮被人看見。

    向下微瞥,見自己大半奶rou都因伏臥溢出了胸衣,玉堂春不覺羞澀,“還好,這衣服是meimei的?”

    “是啊,這一行人里只有meimei一個(gè)女子,昨夜為jiejie換藥后,便只好用自己的衣物替換了?!?/br>
    “你為我換的藥?那丁壽……哦不,丁大人他……不是他換的?”蘇三忍不住急聲詢問。

    “當(dāng)然不是了,大人特意囑咐除了小妹,不讓旁人靠近這間屋子,他也只在昨夜換藥間隙,在這里探視片刻?!彼吻涉嫠系滓拢殖哆^錦被蓋住身子。

    “他而今在哪里?”蘇三既覺慚愧,又帶幾分怨氣,明明做了好事,卻偏給人一個(gè)浮浪無行的表象,便那么不愿做個(gè)好人樣。

    “丁大人昨夜在客房安歇,聽錦衣衛(wèi)的差爺說今日一早便出去了。”

    ***

    “云松螺髻,香溫鴛被,掩春閨一覺傷春睡。柳花飛,小瓊姬,一聲‘雪下呈祥瑞’,團(tuán)圓夢兒生喚起。誰,不做美?呸,卻是你!”

    縣城西門大街角落里,盲老兒抱著胡琴,自拉自唱,一首山坡羊在他嘶啞的嗓音里,婉轉(zhuǎn)低回,竟也有幾分少婦閨怨的味道。

    “好好好,扭捏捏,俏兮兮,入木三分,老丈唱得好,這琴更是拉得妙。”

    一個(gè)清朗的聲音贊美不絕,隨即盲老兒便聽到膝前的破陶碗里叮當(dāng)幾聲脆響,急忙伸手去摸,不是銅錢,竟是幾顆銀豆子。

    “謝官人賞?!彪y得遇見豪客,盲老兒感恩不盡。

    丁壽穿著一件寶藍(lán)緞子的直身,矮身蹲了下來,客氣地詢問道:“老丈這營生如何?。俊?/br>
    “餓不死,對付活唄?!泵だ项^隨口答道。

    “看著前面宅院雄偉闊氣,想來也是大戶人家,隨意喚老丈進(jìn)去唱幾個(gè)曲兒,也能混得幾日吃食,怎會如此困頓?”

    “官人是外鄉(xiāng)人吧?這宅邸是方爭方大官人的,他可是有名的大財(cái)主,從口外販馬回來,一本萬利的營生,據(jù)說在大同還有專門的馬場,可他一年到頭在外奔波,宅里只有女眷,豈會喚我這老瞎子進(jìn)去唱曲!”盲老頭兒撇著嘴道。

    “有道是商人重利輕別離,春閨寂寞,難為方家的女眷能守得住?!?/br>
    “守個(gè)屁!莫說方家那大娘子蔣氏,便是那通房的丫頭春錦,每日里常倚著門邊賣呆,沒少給街上的年輕后生們拋媚眼!”盲老頭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道。

    “老丈知道的倒是清楚?!崩霞一镎f的信誓旦旦,丁壽心中生疑,舉手在盲者眼前晃了晃。

    “官人不必試探,小老兒確是個(gè)瞎子?!?/br>
    倏地收手,被一語道破的丁壽尷尬地笑笑,“老丈好生敏銳?!?/br>
    “眼瞎心又不瞎,正因小老兒是個(gè)殘廢,有些人做事便沒個(gè)避諱。”老者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干巴巴地說道。

    “如此說來和方家女人明鋪暗蓋的這個(gè)人,老丈知道是誰咯?”

    捋捋下頜的幾根山羊胡子,老頭搖著腦袋,“不好說,不好說喲?!?/br>
    不說‘不知道’,而是‘不好說’,丁壽瞬間明了其中意思,暗道聲報(bào)應(yīng)來得還真快,竟有人敲到二爺頭上了。

    “我一個(gè)外鄉(xiāng)客,最愛聽這些風(fēng)流韻事消磨時(shí)間,請老丈給講解講解?!?/br>
    老頭兒手中一沉,一大塊碎銀子入了手,頓時(shí)老臉上的褶子都笑開了花,“官人放心,只要您不嫌小老兒話多,一定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

    施展輕身功夫,丁壽不引人注目地回到縣衙住處,郝凱早已等候在此。

    “稟衛(wèi)帥,王貴一早來過?!焙聞P躬身道。

    “沒讓他進(jìn)來吧?”丁壽坐下自斟一杯茶,飲了一口問道。

    “沒有,只說大人宿醉未醒,讓他在前堂隨時(shí)聽候傳喚?!焙聞P道。

    “他沒說旁的?”丁壽問。

    “區(qū)區(qū)一個(gè)露水前程的芝麻官,敢說什么旁的話,只是送來一個(gè)匣子,讓屬下轉(zhuǎn)呈衛(wèi)帥。”郝凱指著桌上的一個(gè)木匣子說道。

    丁壽也不避人,隨手挑開匣蓋,見里面盛放了許多珠玉寶器,微微頷首,“瞧不出,這洪洞縣油水不小,這一匣子怎么也值個(gè)三五千兩?!?/br>
    “大人放了話,他就是當(dāng)褲子也得湊出銀子來?!焙聞P弓腰陪笑,“否則屬下第一個(gè)饒不了他?!?/br>
    對手下沒事表忠心的話丁壽已經(jīng)自然免疫,只問道:“蘇三傷勢如何了?”

    “聽宋姑娘說已大有好轉(zhuǎn),隨時(shí)可以上堂?!焙聞P道。

    “好,你下去歇著吧?!睌[手打發(fā)走了郝凱,丁壽摩挲著那匣珠寶皺起了眉頭。

    “縱使知道了jian夫,最多不過打他們一通板子,還是無他們殺人嫁禍的證據(jù),蘇三如何能洗脫殺人之嫌?”丁壽捂著發(fā)痛的腦袋自言自語。

    “既然要申雪冤枉,又何必收人錢財(cái),作繭自縛?”笑語如珠,圓潤悅耳。

    “誰?!”

    丁壽循聲望去,只見房梁上盤坐著一個(gè)綠衫少女,笑靨如花,手中還把玩著一支翠玉長笛。

    “姑娘幾時(shí)到的?”丁壽面色無恙,心頭卻是大駭,憑他如今的耳力,竟然一個(gè)大活人坐在頭頂毫無發(fā)覺,簡直匪夷所思。

    少女?dāng)Q眉做沉思狀,“這可久了,從你這小yin賊昨夜掀帳子要看人家姑娘屁股開始,我便跟在你身后了?!?/br>
    丁壽指了指一旁寢帳,又抬眼看了一下房梁上,遲疑道:“你看了我一晚上?”

    “是啊,”少女手托香腮,頷首稱是,隨即黛眉輕斂,“你這小yin賊睡相不雅,磨牙放屁打呼嚕,吵得本姑娘一夜未眠?!?/br>
    丁壽老臉一紅,無奈地?fù)蠐媳亲?,“委屈姑娘您啦。?/br>
    少女在梁上伸了伸修長腰肢,“沒關(guān)系,趁你今早出去,我還補(bǔ)了一覺,不與你計(jì)較了?!?/br>
    “謝姑娘雅量寬宏……誒,你誰呀?在我房梁上干嘛呢?給我下來!”二爺突然反應(yīng)過來這女子是一個(gè)不速之客。

    一物突從梁上射下,丁壽舉手抄住,定睛一看,是一只輕巧的竹蜻蜓。

    “是你?”雖不知女子來路,好歹是友非敵,丁壽整襟向女子施禮道:“南京援手之德,未及報(bào)償,不想今日再會,在下先此謝過,請問姑娘芳名上下,可否見告。”

    綠裳翻飛,少女如彩蝶般輕盈落下,不理丁壽問話,從桌上匣內(nèi)揀出一只臥鳳金釧,翻看一番,便隨手丟了回去。

    “不止是個(gè)小yin賊,還是個(gè)貪贓枉法的小財(cái)迷。”俏鼻微皺,少女語態(tài)不屑。

    “姑娘既然跟了我大半夜,咱這事就得好好說道說道,”遭女人輕視的丁壽當(dāng)即不干了,擺開陣勢道:“什么叫貪贓枉法,拿人錢財(cái)替人辦事那才是貪贓枉法呢,我不是收了王貴的銀子,卻琢磨著怎么給蘇三脫罪么!”

    “那你這叫什么?”少女歪著頭問道。

    “我這是……”丁壽眼珠一轉(zhuǎn),大義凜然道:“貪贓而不枉法,肥私而不忘公。”

    “小小年紀(jì)口出大言,也不怕風(fēng)閃了舌頭?!鄙倥刹怀赃@一套,櫻唇一扁,嗤笑道:“你真有本事,便讓人犯自個(gè)兒招認(rèn)啊?!?/br>
    “他們又不是傻子,自承其罪不是活膩歪……”丁壽腦中突然靈光乍現(xiàn),“對啊,讓他們自己認(rèn)啊?!?/br>
    ***

    再度升堂,地點(diǎn)選在了花廳,兩邊衙役俱都換成了錦衣衛(wèi)站班。

    “苦主與被告都是女子,為全其顏面,選在二堂問案,二位沒什么意見吧?”有皇命在身的丁大人終于撈了個(gè)主審的位置,笑瞇瞇地對身邊二人說道。

    “只要公正廉明,哪里審案俱可,本院無異議?!蓖跬⑾嗬渲樀馈?/br>
    “大人說哪里就哪里,下官惟大人之命是從?!蓖踬F可稱得上奴顏婢膝。

    “得嘞,將苦主蔣氏與證人春錦帶至堂下聽傳,帶人犯蘇三。”丁大人一拍醒木,官威十足,壓根就沒搭理腆著老臉又來聽審的韓文。

    覺察自己受了輕視,韓文花白的眉毛微微輕挑,“老夫提醒緹帥,若是辦案不公,有失偏頗,老夫自當(dāng)上書都察院,將詳情……”

    “你讓屠朝宗站在本官面前,問他敢不敢上遞參奏本官的手本?!倍坌崩阒劬Τ蛑n文道。

    有些事縱然是真的也不能輕易說出來,屠滽即便真不敢招惹你,這話傳出去他老臉還要不要了,這小子到底懂不懂規(guī)矩,韓文悶頭生氣,不想再理會這官場二愣子。

    “稟衛(wèi)帥,人犯帶到?!?/br>
    換了一身布裙的蘇三被帶到堂上,盈盈下拜。

    丁二爺臉如翻書一樣,收了怒懟韓文的橫眉立目,和顏悅色地問道:“蘇三,本案實(shí)情如何,你且從頭說上一遍?!?/br>
    蘇三便又將那夜情由細(xì)述了一番,丁壽連連點(diǎn)頭,聽得津津有味,那神情抓上一把瓜子就和戲園聽?wèi)蛞话恪?/br>
    待玉堂春敘述已畢,王廷相那日審案時(shí)念念不忘,今又老生常談,“你那相好之人究是哪個(gè),從實(shí)招來。”

    玉堂春面露難色,支吾不言,丁壽卻道:“子衡兄,你也是圣人門徒,對這家長里短,風(fēng)月男女之事何以如此上心,呶,那個(gè)誰,你下去吧?!?/br>
    遭搶白的王廷相怒哼一聲,將頭扭向一邊。

    “大人,這犯婦一面之詞,不可偏信,況且她拒不說出jian夫名姓,定有內(nèi)情?!蓖踬F添油加醋地說道。

    “說得有理。”沖那匣珠寶的面子,丁壽很給王縣令面子。

    “緹帥若是執(zhí)法有偏,休怪老夫難以緘默,縱然無人遞本,韓某也并非見不得君上?!崩享n文不甘寂寞地刷存在感。

    “謝韓公提醒,來人,帶原告蔣氏?!倍蹚纳迫缌?。

    蔣氏上得堂來,屈膝跪倒,口呼青天老爺做主,便哭哭啼啼個(gè)沒完。

    “別哭了!抬起頭來。”

    丁壽大喝一聲,嚇得蔣氏悲聲頓止,抽抽噎噎地?fù)P起螓首。

    只見孝裙之下酥胸高聳,體態(tài)風(fēng)流,粉面桃腮,朱唇微啟,一雙水汪汪的杏眼自透出幾分狐媚,頰骨略高,充滿了不安于室的欲念。

    不想這蔣氏還有幾分姿色,丁壽將上身在公案前探了探,乜眼問道:“你便是蔣氏?”

    “奴家正是?!笔Y氏用香帕輕拭腮邊淚痕,羞答答地回道。

    “你夫方爭是如何死的?”

    聞言蔣氏又是一聲悲啼,“我夫命苦,被那毒婦蘇三用藥面毒死,求大老爺開恩做主。”

    “一派胡言!”丁壽大喝一聲,“方爭分明是被你所害?!?/br>
    語出驚人,二王對他側(cè)目以視,韓文不留神揪斷了兩根胡子,蔣氏更是失魂落魄,以頭搶地,大呼冤枉。

    “南山,你可是有了證據(jù)?”王廷相希冀問道。

    “還用證據(jù)么,看這女子顴郟白里透紅,面帶桃花,顯然性格yin蕩,骨凸陽顯,命

    門凹陷,主克夫之相,她丈夫分明是縱欲過度,被她克死的。”二爺理所當(dāng)然,振振有詞。

    堂上的幾位頓時(shí)懵了,世上還有這樣的斷案之法,蔣氏大張?zhí)纯?,眼神呆滯;韓文捻須冷笑,齒冷不已;王廷相怒目相向,橫眉立目;王貴哭笑不得,不知如何是好。

    “緹帥,方爭經(jīng)仵作勘驗(yàn),確為毒殺。”王貴低聲道。

    “啊,是么?”丁壽撓撓后腦,“有這事?”

    “以麻衣相術(shù)斷獄問案,聞所未聞,錦衣衛(wèi)果有過人之處。”韓文坐在堂下怡然自得道。

    丁壽對韓文冷嘲熱諷充耳不聞,“那這篇兒揭過,將蔣氏帶下,傳婢女春錦上堂?!?/br>
    春錦本站在院子里等候,遠(yuǎn)遠(yuǎn)只見主審老爺又是拍案又是大喝,主母跪地連連磕頭似在求饒,她也不知究竟發(fā)生了何事,待上了公堂便心虛地瑟瑟發(fā)抖。

    “堂下所跪之人可是方家婢女春錦?”丁壽一改方才嬉笑,威嚴(yán)問道。

    “正……正是奴家?!蓖涤U兩邊高大雄壯殺氣騰騰的錦衣衛(wèi),春錦心中打鼓,話也難以說全。

    “大膽奴才,你可知罪!”丁壽拍案大喝。

    兩邊錦衣衛(wèi)繡春刀突然出鞘半尺,寒光凜凜,嚇得春錦心驚膽戰(zhàn),匍匐于地,磕頭如搗蒜,強(qiáng)壯著膽子道:“奴家不知所犯何罪!”

    “可要本官傳那楊宏圖上堂?”丁壽陰森森地說道。

    突然聞聽楊宏圖的名字,王貴與韓文皆忍不住眼皮一跳。

    “楊相公他……”自感失言的春錦連忙搖頭,“奴家不知他與此案有何關(guān)聯(lián)?!?/br>
    “你那主母蔣氏適才已經(jīng)認(rèn)罪,你主仆二人與監(jiān)生楊宏圖勾搭成jian,為免方爭知曉,遂受你挑唆,毒殺親夫,此案你是元兇禍?zhǔn)??!?/br>
    春錦被丁壽的話嚇得體似篩糠,急欲出言辯解,丁壽卻不給她開言的機(jī)會,搶聲道:“按大明律法,奴婢謀殺家主,罪同謀殺父母尊長,該當(dāng)凌遲處死;蔣氏并非主謀,且供出兇犯,本官法外開恩,免其一死……”

    “不,大老爺,奴家冤枉,奴家只是隨大娘子與楊相公有了jian情,殺我家大官人的是……”

    “丁大人此舉似有詐供之嫌!”韓文突然出言打斷。

    “不錯(cuò),那蔣氏何嘗招認(rèn)通jian殺夫之事,緹帥適才所說似乎并無實(shí)據(jù)啊?!蓖踬F立即接口道,他在此案中牽扯非小,由不得再做縮頭烏龜。

    “韓公,王知縣,你們……”眼見春錦就要透露實(shí)情,卻被二人中途驚擾,王廷相心有不甘。

    春錦聽了這幾人的爭辯,眼珠一轉(zhuǎn),已曉得利害,順著剛才的話頭道:“殺我家大官人的是二娘子蘇三,奴家不敢扯謊欺瞞老爺?!?/br>
    小丫頭臨時(shí)反口,前功盡棄,丁壽氣得干瞪眼,卻也無可奈何,命人將春錦帶下單獨(dú)看押,發(fā)出一支火簽,傳楊宏圖上堂。

    楊宏圖二十余歲,白凈面皮,眉目清新,斯文有禮,上堂打躬,“學(xué)生楊宏圖見過幾位大人。”

    “你有功名在身?”丁壽適才置了一肚子氣,此時(shí)語氣不善。

    “學(xué)生曾納馬國子監(jiān),蒙恩為例監(jiān)?!睏詈陥D答道。

    對這位和自己同樣出身的楊同學(xué),丁二可沒啥認(rèn)同感,“區(qū)區(qū)例監(jiān),見本官也敢不跪?”

    “回大人話,在下一無官司纏身,二無公事上稟,按例可以……”

    丁壽懶得聽他廢話,直接擺擺手,便有一個(gè)錦衣衛(wèi)來到楊宏圖身后,腳尖在他膝彎處一點(diǎn),撲通一聲,將他摁跪到了地上。

    楊宏圖跪地以后也不掙扎,仍舊平心靜氣地道:“不知大人召學(xué)生上堂,究為何事?”

    “會讓你知道的。”丁壽向堂角的沈彬打個(gè)眼色,“傳蔣氏?!?/br>
    蔣氏上得堂來,見楊宏圖跪在地上,心中也是驚懼不已,怕露了行藏不敢多看,直接向堂上跪拜施禮。

    “蔣氏,你可識得此人?”

    “妾身不識?!笔Y氏垂首道。

    “方才春錦已招認(rèn)此子為你閨中???,你竟然不識?”丁壽冷笑。

    “大老爺休聽那小蹄子信口胡說,妾身素來謹(jǐn)守婦道,從無逾禮之事?!笔Y氏急聲道。

    “事到臨頭還不知悔改,速將你二人如何謀害方爭之事從實(shí)招來,本官還可從輕發(fā)落,否則休怪大明律法無情?!?/br>
    從適才上堂便未再見春錦,蔣氏也不知那丫頭到底交待了多少,心中猶疑不決,躊躇不言。

    “緹帥,二人犯jian與否皆是春錦一面之詞,只依此供便強(qiáng)行入罪是否過于武斷?”韓文又插了一句嘴。

    堂下跪著的楊宏圖眼中精光一閃,朗聲道:“大人明鑒,有道是捉j(luò)ian拿雙,學(xué)生與方家娘子素味平生,大人僅憑一奴婢口狀便強(qiáng)誣jian情,學(xué)生雖出身微末,也不堪受此奇辱,情愿至孔廟前以死明志,雪此冤屈,求大人恩允?!?/br>
    “好,寧折不彎,楊生真性情也。”韓文擊節(jié)贊嘆。

    “緹帥,此子雖出身異途,可也并非尋常黔首,若是弄出人命,有辱斯文,怕是不好收場啊。”王貴適時(shí)提醒道。

    扶著發(fā)痛的腦袋,丁壽斜瞅老神在在的韓文,有氣無力道:“久仰韓老大人博學(xué)多聞,丁某近來對一前朝詩詞多有不解,可否請老大人解惑一二?!?/br>
    黃口小兒,離了劉瑾你又能翻起多大浪來,韓文只當(dāng)丁壽借機(jī)服軟,溫言道:“緹帥過譽(yù),老朽愧不敢當(dāng),詩文之道互相請益,也是平常,但不知是哪首晦澀古言,且容老夫一聞?!?/br>
    “倒也不算晦澀?!倍矍迳ず?,便朗聲誦道:“夏竦何曾聳?韓琦未足奇。滿川龍虎輩,猶自說兵機(jī)。”

    丁壽眼帶嘲弄,笑道:“老大人可知此詩文含義?”

    “豎子爾敢!”老韓的胡子都?xì)饴N起來了。

    沒法不怒,宋康定二年,那位被文官們吹噓三代以來和明孝宗并稱賢主的大宋仁宗皇帝,被黨項(xiàng)小族狠狠地教了一回做人,好水川之戰(zhàn),宋軍幾乎全軍覆沒,陣亡將校數(shù)百人,當(dāng)時(shí)負(fù)責(zé)經(jīng)略陜西的便是夏竦、韓琦、范仲淹等一干名臣,戰(zhàn)后西夏將這首詩投至宋境,以為譏諷。

    韓文素來以這位‘韓魏王’的先祖自傲,丁壽這樣上門罵祖宗的行徑算是把他老臉抽得啪啪作響,老頭差點(diǎn)沒一口氣厥過去,指著丁壽氣得說不出話來。

    “有什么不敢的,韓老頭你自己什么身份不知道么,讓你在公堂上坐著是給你面子,在這里大放厥詞,壞二爺?shù)暮檬?,信不信我將你亂棍打出去!”

    “緹帥息怒,部堂畢竟是官場前輩,還請留些口德?!?/br>
    “南山,審案要緊,休要橫生枝節(jié)?!?/br>
    “審什么案?還審得下去么?”丁壽直接砸翻了簽筒。

    王貴心中頓松了口氣,“改日再審也好,且將人犯收……”

    “崩收了,就讓他們跪著吧,咱們后面議議再接著審。”丁壽扭身就進(jìn)了后堂。

    吹胡子瞪眼的韓文在二王勸說下,也不情不愿地繞過影壁轉(zhuǎn)入后堂。

    “老部堂,今日怕是難以善了啊?!鼻扑南聼o人,王貴低聲向韓文說道。

    韓文氣哄哄地哼了一聲,“大明律以供入罪,只要無人招認(rèn),他又能如何,你我只要防著他屈打成招就是。”

    “部堂高見?!蓖踬F剛恭維了一句,便被后堂的布置驚呆了。

    數(shù)個(gè)由前廳延伸而出的銅管立在墻后,兩名錦衣衛(wèi)耳朵緊貼喇叭形的管口,提筆速記。

    王貴積年刑名,瞬間便明白這些人在做些什么,“聽壁……”

    一把冰冷的鋼刀橫亙在王貴脖頸上,銳利的刀

    鋒激起皮膚上一層細(xì)細(xì)顆粒。

    “你……你們要做什么?”這鴻門宴般的場景同樣將韓文嚇得不輕。

    丁壽沒了花廳內(nèi)氣急敗壞的模樣,云淡風(fēng)輕地笑道:“請二位一同聽聽做個(gè)見證,只是千萬別弄出什么動靜來,否則——刀劍無眼?!?/br>
    在郝凱和沈彬兩把繡春刀的逼迫下,韓文與王貴只得乖乖地坐到了為他們預(yù)備的椅子上。

    “聽聽吧老二位,錦衣衛(wèi)坐記聽壁的本領(lǐng)可不在東廠之下?!倍圩旖青咝?,神色陰冷。

    韓文與王貴對視一眼,無奈地將耳朵貼在了喇叭管口。

    ***

    花廳上眾人散去,只留下心驚rou跳的蔣氏與神色不安的楊宏圖二人。

    “都是你,說給這姓丁的使了銀子便萬事大吉,將老娘的體己首飾都貼了出去,結(jié)果呢,這姓丁的擺明要替蘇三那小娘皮翻案?!笔Y氏既心疼錢財(cái)打了水漂,又擔(dān)心東窗事發(fā),埋怨個(gè)不停。

    “消停些吧姑奶奶,只要你我一口咬定,他無憑無據(jù)的,能把我們怎樣?!睏詈陥D盡管心中煩躁,還是低語安慰。

    “可是春錦那丫頭……”蔣氏春山含愁,憂心說道。

    “春錦也不是傻子,斷不會說出投毒的事來?!睏詈陥D道。

    “縱然脫了牢獄之災(zāi),這錢財(cái)也散了大半,王貴這瘟官連同縣衙上下打點(diǎn)了多少銀子,將來日子還如何過得下去。”說到傷心處,蔣氏真哭了起來。

    “身外之物,再說咱大同還有馬場在,待將那些馬出了手,還愁沒銀子度日?!睏詈陥D開解道。

    蔣氏低啐一聲,惱道:“說得好聽,前幾次你說將銀子拿去生息,三五月便可回本,后來可見回過一兩銀子?!?/br>
    “此時(shí)說這些做什么?”說話不挑個(gè)時(shí)候,楊宏圖只覺此女不可理喻。

    “你將家中的銀子都挪走了,還不許老娘說啦,方爭那死鬼回來要銀庫鑰匙,又是你出主意將他毒死,為了平這案子今日王貴一千,明日師爺三百,最后將老娘的棺材本都搭了進(jìn)去,老娘也是瞎了眼,當(dāng)初選了你這么個(gè)害人精!”蔣氏不依不饒。

    “人都死了還說這些作甚,若后悔便去找那死鬼去!”楊宏圖也是被逼出了痰氣,口無遮攔。

    “好你個(gè)沒良心的,老娘與你拼了?!笔Y氏一怒,便沖上去扭打jian夫。

    二人正在撕扯,突聞步聲跫然,一隊(duì)錦衣衛(wèi)重新排列兩邊,王廷相與丁壽二人泰然踱出,身后跟著的是臉色慘白的韓文與王貴。

    “我二人適才偶生口角,以至堂上糾纏,請大人治學(xué)生失儀之罪?!笔Y氏慌里慌張地跪回原處,楊宏圖還算鎮(zhèn)靜,避重就輕地自承其過。

    “罪是一定要治的,可不是這個(gè)失儀之罪,來啊,將口供給他看看,讓他簽供畫押?!?/br>
    按照丁壽吩咐,兩名錦衣衛(wèi)將后堂記錄的口供放到了二人面前,楊宏圖看后臉色大變,冷汗順著臉頰淌下。

    “緹帥,此案你也牽扯其中,理應(yīng)避嫌。”此時(shí)王貴也不顧得罪丁壽,準(zhǔn)備反咬一口。

    “按院,下官有內(nèi)情稟報(bào),犯婦蘇三這兩日并不在監(jiān)中,而是……”

    丁壽接過話茬,“而是在后衙養(yǎng)傷,日夜有人看護(hù),那人一非錦衣衛(wèi),二非本官親朋故友,恰好陛下與太后也曉得此人,可為本官作證,就不勞王縣令費(fèi)心了?!?/br>
    “本院也可為緹帥作證,你所賄珠寶,皆已封存造冊,未動分毫?!蓖跬⑾嘟涌诘馈?/br>
    “子衡兄,謝了?!倍酆笆?。

    王廷相道聲慚愧,“南山自污官聲,引蛇出洞,奇思妙想非愚兄所及,當(dāng)日堂上傳音,小兄還心存疑惑,如今思來真是愧煞?!?/br>
    “子衡兄過謙了,你的戲恰如其分,足可亂真?!倍艘环ЬS,哈哈大笑。

    王貴算是明白自己被人算計(jì)個(gè)底兒掉,到底是京官啊,自己在州縣蹉跎了半輩子,心眼兒還玩不過他們。

    “洪洞縣知縣王貴,身為一縣父母,本該宣揚(yáng)教化,保境安民,你卻貪贓枉法,出入人罪,行賄上官,知法犯法,罪行昭昭,爾可知曉:爾俸爾祿,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難欺!”丁壽拍案厲斥。

    “下官……下官……”王貴期期艾艾,再無往日舌燦蓮花的模樣。

    “別‘下官’‘下官’的了,你沒這個(gè)福分咯?!倍蹧_下面擺擺手,“給王大人涼快涼快?!?/br>
    兩名如狼似虎的錦衣衛(wèi)一擁而上,摘了王貴頭頂烏紗,剝下身上官服,瞬間將洪洞縣正堂打回原形,委頓于地。

    “楊宏圖,你身為監(jiān)生,不曉圣人之言,不行仁義之事,和jian有夫之婦在前,毒殺其夫于后,罪行浮天,人神共憤,褫奪出身文字,當(dāng)判斬首之刑?!?/br>
    “不,大人開恩,恩師救命啊。”楊宏圖膝行數(shù)步,緊拽韓文衣袍下角哀聲慟哭。

    “喲,韓老大人,在下還不知您與人犯有這層關(guān)系呢?!倍坌覟?zāi)樂禍。

    “惡徒攀附之詞,如何能信?!表n文正氣凜然,皓首高昂,“左右快將人犯拿下,按律處置?!?/br>
    錦衣衛(wèi)自不會聽他使喚,待看見丁壽眼神示意,這才一人上前按住楊宏圖肩膀,準(zhǔn)備將他釘枷上鎖,打入監(jiān)牢。

    那錦衣衛(wèi)的手掌方一挨楊宏圖肩膀,便看楊宏圖眼中兇芒大盛,沉肩扼腕,咔嚓一聲,扭斷了那錦衣衛(wèi)的手腕,反手抽出了他腰間佩刀。

    錦衣衛(wèi)叫痛聲未落,楊宏圖起身旋步,一柄利刃已架在韓文喉頭,轉(zhuǎn)目堂上眾人,獰笑道:“放我走,不然立即宰了這老東西?!?/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