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天下】(4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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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hui329 2021年3月30日 字?jǐn)?shù):14808 【第四百三十二章·傳密訊沙窩設(shè)伏·立戰(zhàn)旗荒丘鏖兵】 「夤夜見召,未知緹帥有何吩咐?」衣冠不整的曹巡撫幾乎是被衣衛(wèi)給架 進的陜西千戶所。 飲宴之后,曹元亦有幾分醺意,早早的回下處安歇,衣衛(wèi)奉命來尋時他還 宿醉未醒,腦子昏沉沉地一時也搞不清楚什么狀況。 知曉丁壽令下得急,衣校尉們哪里還容得曹大人慢慢醒酒,三下五除二給 他套上件衣服,左右一邊一個夾起來就往外走,有人攔阻問起只說是遵從衛(wèi)帥吩 咐請都堂過去坐坐,他們說的也是實情,可聽得人就不覺得是一回事了,哪有這 般請人的,莫不是丁壽拾掇完寧夏巡撫,又要對陜西巡撫下手了,連曹元自己都 被這陣勢弄得發(fā)懵,酒都被嚇醒了,一路上反復(fù)琢磨自己哪里得罪了丁壽或是他 背后的哪尊大神。 進了衣衛(wèi)衙門,再看丁壽面色不善,曹元不詳預(yù)感更加強烈,能率先開言 問候,已是鼓起了莫大勇氣,至于出口的聲音微微發(fā)顫,那已不是他能控制得了。 所幸丁壽也沒心思探究曹元聲線變化,直接開門見山:「都堂,才總制如今 到了何處?」 「???!」一聽不是自己的事,曹元略感意外。 「啊什么,我問你才總制的搗巢輕騎到了哪里?」丁壽拍案吼道。 「上次得到消息是過了羱羊泉,如今應(yīng)是在大沙窩,速度快些或許已在柳條 川功成身退?!箤Ψ窖哉Z無禮,曹元也未敢計較,如實回話。 丁壽臉色更加難看,「曹雄的接應(yīng)大軍呢?相距多遠(yuǎn)?」 「十幾里……或許幾十里,當(dāng)不會有太遠(yuǎn)路程。」曹元也不確定。 丁壽更加煩躁,「馬上傳訊曹雄,速速會合才部堂,回師花馬營。」 「才部堂志在搗巢,事若未竟怕不會輕易折返。」事不關(guān)己,曹元立即恢復(fù) 了朝廷大員的從容鎮(zhèn)定,你當(dāng)大軍出塞是小孩子過家家呢,來去隨意,再說他才 汝栗也不會聽我曹以貞的。 「就怕事情成不得啦!」丁壽搶步竄到曹元面前,急吼道:「衣衛(wèi)傳來密 訊,韃子在沙窩預(yù)有埋伏?!?/br> 「這……這怎會……」曹元聞訊失措,張皇道:「部堂出兵前再三確認(rèn),韃 虜主力已東侵宣大,如何還有兵力設(shè)伏,哪里的消息?會不會有誤?」 見丁壽面沉似水,曹元也覺自己這話問得多余,才寬孤懸塞外,軍情縱有萬 分之一的可能,也不可輕忽,訕訕道:「只是大軍出塞,行蹤不定,前次得到消 息還在羱羊泉,如今何處還不可知啊?!?/br> 曹元說的也是實情,即便是衣衛(wèi)隨軍,他們的信鴿也只能飛回馴養(yǎng)之地, 無法聯(lián)系到途中行軍,丁壽略一思忖,沉聲道:「馬上派邊軍夜不收,分路出塞 ,務(wù)必盡快將消息送到曹雄軍中。」 曹元捋須頷首,「為今之計,也只有如此了……」 「那還不快去!」丁壽抬眼見杵在那里裝深沉的曹元,氣不打一處來,猛拍 了一下桌子。 曹元冷不丁被嚇了一哆嗦,略一拱手,立即三步并兩步向外奔去。 「慢著?!?/br> 「緹帥還有何吩咐?」曹元自己都覺得這個巡撫當(dāng)?shù)酶C囊。 「告訴曹雄,接不回才部堂,他的總兵官也不要做了?!苟劾渎暤溃瑮钜?/br> 清這些舊部沒一個讓他省心的,只能重錘敲響鼓,逼上一逼了。 曹元面色一變,見丁壽目光陰冷,連忙點頭應(yīng)聲,逃也似的跑回去安排布置。 「第一次啊,希望衣衛(wèi)的消息是假的……」跌坐椅上,丁壽扶額苦笑,再 度展開了掌心標(biāo)有衣衛(wèi)暗記的紙團,上面寫著一行小字:沙窩有伏,大軍危矣!暗探隨風(fēng)。 ************ 朔風(fēng)呼嘯,大雪漫天。 皚皚白雪早被鮮血染紅,滾滾黃沙也已被人馬尸體掩蓋,刀槍撞擊的聲音不 絕于耳,雙方將士爭殺嘶喊在風(fēng)聲中顯得暗啞低沉,聽來凄厲非常。 一座孤零零的沙丘,明軍大纛在寒風(fēng)中獵獵飛舞,帥旗下三邊總制才寬端坐 在一副空馬鞍上,鐵甲上覆了厚厚一層白雪,花白胡須冰霜微掛,他仍如巖石般 巋然不動,冷眼觀察周邊戰(zhàn)事。 鋪天蓋地的草原胡騎遍布在沙丘四周,隊伍雖散不亂,馬上騎士俱是皮甲氈 帽,剽悍輕捷,大呼小叫如狼群般向沙丘不斷沖擊。 明軍則以隨軍馱馬輜重為壁壘,背靠沙丘下馬結(jié)陣,近丈長的騎槍分為三重 攢簇向外,好似刺猬般讓胡騎無從下嘴,陣內(nèi)更有軍士不斷張弓放箭,居高臨下 向韃子騎軍投出一波波箭雨。 韃騎張開兩翼,無數(shù)騎士手挽騎弓,策馬奔馳中嫻 熟地從馬鞍兩側(cè)箭袋中取 出重箭,搭弓認(rèn)弦,壓制明軍射手。 眼看兩軍相距漸近,明軍陣前突然亮起一片紅光,伴隨著nongnong硝煙的是連續(xù) 不絕的震天爆響,胡騎還未沖近陣前,前鋒便被明軍三眼銃轟得人仰馬翻,人馬 倒地,卷起大片黃沙。 后隊騎士毫無懼意,反而激發(fā)心底兇性,仍舊義無反顧朝前蜂擁,連連催動 坐騎向嚴(yán)陣以待的明軍槍陣迎頭撞去。 交戰(zhàn)多年,這些草原胡騎也熟知明軍火器底細(xì),威力強大不假,可裝填緩慢 也是真,只要舍得死人,自能闖出一條道路,可惜他們卻忘了,今日面對的并非 昔日常用火器列陣的明軍步兵,而是下馬作戰(zhàn)的精銳邊騎。 明軍邊騎尤擅軟弓長箭,便是在馬背上也可在顛簸運動中使用軟弓輕松瞄準(zhǔn) 騎射,此時下馬而戰(zhàn),開弓更加迅速,數(shù)百張弓弦不斷從滿月和半圓往復(fù)變化, 羽箭如飛蝗般向胡騎射去,配有五寸余箭鋌的明軍長箭,毫不費力地穿透韃子皮 甲,帶走一條條鮮活生命。 后陣之中,號角聲連連響起,不理前軍傷亡,只是不斷催促向前,沖鋒的蒙 古騎士此時也發(fā)了狠,紛紛拋了弓箭,緊緊握住手中兵刃,只是躍馬向前,和漢 蠻以矛對矛,以刀換刀,搏個生死分曉。 在付出慘重代價后,胡騎終于狠狠撞入了槍陣,在一片人喊馬嘶的嘈雜聲中 ,混雜著刀槍入rou的悶響,雙方兵士慘叫怒吼著以命換命,紛紛倒地,憑著沖鋒 積攢的馬力不斷沖擊,明軍防線漸漸不支松動。 安然端坐的才寬終于動了,扭頭向身旁中軍旗牌官點了點頭,中軍高高舉起 令旗,連續(xù)揮舞了數(shù)圈。 明軍側(cè)翼隨著令旗揮動,分開一道陣門,一二百名騎兵由陣中奔出,清一色 的西番駿馬,足輕體健,馬上騎士無一不是精壯大漢,手中揮舞著雪亮長刀,向 猬集在陣前的韃騎沖來。 沙丘不大,一次可投入攻擊的兵力不過千余,正在沖擊步軍防線的蒙古兵士 大部分猬集陣前,脫身不得,這時明軍沖至,再想撥馬迎擊已然不及,只有少數(shù) 還未投入戰(zhàn)斗的胡騎強撥馬頭,回身迎敵。 見此情景,蒙古后軍同樣一片人喊馬嘶的聲音,大隊騎軍從各陣中涌出,紛 紛朝這里打馬增援,南蠻龜縮在沙丘上也就罷了,而今竟想出陣與草原勇士野戰(zhàn) ,既然想要尋死,那便成全了他們。 邊騎精銳所恃者除了軟弓長箭,尚有快馬輕刀,明亮如水的刀鋒輕薄如紙, 在快馬疾馳中靈活飛舞,瞅準(zhǔn)在韃騎身上輕輕一抹,瞬間便是一道血霧噴出,只 一個短暫交鋒,還未提起馬速的韃騎便有數(shù)十人哀嚎落馬。 沖破阻礙的邊軍騎兵一步未停,直沖糾結(jié)陣前的蒙人隊伍,進攻中膠著的韃 兵胡騎回身不及,瞬間被殺得七零八落,大呼小叫著掉頭后撤,馬匹已折在陣前 的騎士,也是拼著命四散奔逃,運氣不好的成了陣中箭手的活動靶子,掛著背后 箭支埋首在黃沙積雪之中。 待后軍韃騎趕到陣前,這支邊軍精騎早已回歸本陣,迎接他們的又是重新整 隊已畢的明軍槍林,胡騎無奈之下只得搶了同伴尸體,恨恨退卻。 眼見韃子被殺退,明軍將士同聲大呼,呼聲撼天,震得漫天飛舞的雪花都為 之一滯。 ************ 周尚文快步登上沙丘,叉手一禮,「稟軍門,韃兵又被殺退,我軍傷亡也是 不小。」 才寬默然點頭。 「軍門,末將有一言不知當(dāng)講否?」周尚文躊躇不決,心中煩躁,順手摘了 兜鍪,雖處風(fēng)雪之中,他頭頂上還是冒著騰騰白氣。 「有甚話等穿戴好再說,」才寬瞥了周尚文一眼,淡淡道:「周將軍熟知軍 伍,便是不為軍中儀容,也要小心」卸甲風(fēng)「才是?!?/br> 「謝軍門提醒?!怪苌形挠樣槍⒍钓手匦麓魃希q豫不決道:「末將還是想 請軍門三思,盡早突圍?!?/br> 「哦?」才寬眼皮微抬,不置可否。 既然已經(jīng)開口了,周尚文索性說清楚:「韃子伏兵驟然四出,軍門身處重圍 ,急切間下令退守沙丘,結(jié)陣自保,雖是應(yīng)變得宜,可也身陷險地,如今韃子層 層圍困,我軍孤立無援,縱然能擊退他一次兩次,甚或十次八次,總有力竭之時 ,不如趁如今人馬尚有余力時,拼死突圍,尚有一線生機?!?/br> 才寬面容如古井無波,半晌不語,周尚文心中惴惴。 「走得脫么?」才寬突然道。 「能!」周尚文興奮道,「軍中士卒多受軍門恩遇,甘愿效死殿后,申居敬 等中軍夜不收皆是敢死能戰(zhàn)之輩,吾等誓死護得軍門周全?!?/br> 「老夫是說他們……」 順著才寬目光望去,沙丘下靜躺著許多陣亡將士的尸身,還有不絕如縷的傷 者呻吟陣陣傳來。 周尚文神色一黯,這些人也是他的袍澤手足,如何割舍得下,可情勢如此, 又能如何,艱難道:「逝者已矣,軍門……」 「老夫急功近利,一念之差,以至多少陜西健兒埋骨黃沙,如今有何面目舍 棄他們,更遑論為我舍命斷后……」才寬凄涼一笑,「若真如此茍且得生,老夫 無顏立足朝堂,更無臉面見三秦父老?。 ?/br> 「軍門……」周尚文還要再勸。 才寬揮手打斷,「將軍好意心領(lǐng),我軍遠(yuǎn)未到山窮水盡之時,不說為搗巢之 便軍器準(zhǔn)備充足,便是曹總鎮(zhèn)接應(yīng)大軍與我等首尾相顧,旦夕可達,韃子若真有 膽與老夫在這里來一次決戰(zhàn),老夫求之不得,就怕他們舍不得下這個本錢,哈哈 哈……」 周尚文卻沒有才寬的樂觀,急聲道:「曹總鎮(zhèn)后軍若能來,早便來了,他是 楊總制提拔任用,軍門卻是劉公公舉薦而起,其間已然有隙,況且……」 「況且什么?」才寬沉聲問道。 「況且軍門雖厚待士卒,卻寡恩將吏,曹雄對此早有微詞,那些因畏葸避戰(zhàn) 被軍門游營之將校也多心存怨念,指望他們拼死來援,還不如馬上自救來得妥當(dāng)!」周尚文也是豁出去了,直言無諱。 「大膽周尚文!為謀脫身出圍,竟敢詆毀上峰同僚,真當(dāng)本帥不敢陣前殺將 么!」才寬怒聲厲叱。 周尚文先是一愣,隨即面色漲紅,大聲道:「軍門若疑末將貪生怕死,標(biāo)下 愿自領(lǐng)命斷后!!」 「罷了,且寄你一條性命?!共艑掁D(zhuǎn)眼已恢復(fù)鎮(zhèn)靜,淡然道:「傳訊眾將, 岳武穆曾言:文臣不愛錢,武臣不惜死,天下太平矣!本帥位列左班,尚不惜以 死報國,爾等赳赳武夫,不及我這垂垂老朽乎!」 才寬已存死志,周尚文知曉多說無益,躬身行禮道:「軍門倘執(zhí)意如此,標(biāo) 下等自當(dāng)以命相隨,我等關(guān)西將種,生死等閑事爾,何須激將?!?/br> 皓首微揚,才寬凝視周尚文緩緩點頭,「好,此番老夫若是不死,定對關(guān)西 武臣另眼相看?!?/br> 周尚文施了一禮,準(zhǔn)備轉(zhuǎn)身離去,忽聽四方嗚嗚號角之聲連天響起,他霍然 轉(zhuǎn)身,身上魚鱗甲片隨著他的動作嘩啦啦撞擊出一陣脆響,疑惑道:「這不是韃 子攻擊的號聲?」 從沙丘上望下,只見在號角聲中,原本松散的蒙古騎兵逐漸列成一個個騎兵 方陣,方陣之間空出一個很大的間隙,仿佛一條寬闊大道般,緊接著大隊大隊的 蒙古騎兵,似乎無窮無盡地在方陣通道間涌出,讓周尚文震驚的是,新涌出的騎 兵穿著的并不是韃子慣常使用的皮甲,而是個個披著草原上難得一見的全身鐵甲! 幾乎轉(zhuǎn)瞬之間,鐵甲騎兵便填滿了通道,后隊似乎還在源源而出,前面涌出 的騎兵在陣前兩翼分列,一片片鐵盔高低起伏,一排排的長矛如林樹立,望之如 同鋼鐵城墻,堅不可摧。 一桿黑纛蘇魯錠高高舉起,九九八十一匹棗紅公馬黑鬃搓成的纓子隨風(fēng)擺舞 ,原本安靜的蒙軍方陣間爆發(fā)出了震天呼嘯,聲勢駭人,沙丘上的明軍都為這聲 勢所懾,不少人禁不住退了幾步才穩(wěn)住心神。 才寬從馬鞍上緩緩站起,輕聲道:「正主終于來了……」 ************ 黑纛蘇魯錠戰(zhàn)旗之下,重重鐵甲護衛(wèi)之中,幾個蒙古貴人端坐馬上竊竊私語。 一名身高體壯,披著一身名貴抹金甲的蒙人將領(lǐng)正搖著自己肥碩頭顱,「火 篩,南蠻并不如你說的那般好打,如今平白損了許多勇士,該怎地說?」 金甲將領(lǐng)身邊那人比他個頭略矮,皮膚較其他人更為白皙,穿著也最為華麗 ,不但甲胄下襯了在漢地也價值不菲的錦繡彩緞,便是頭戴的貂帽上也插了數(shù)根 長長雉尾,聞言立即頷首,馬鞭指著沙丘道:「你哄我們說南人孱弱,讓我等出 兵助你,破關(guān)所得之財盡歸我等,只這數(shù)千南蠻便如此難纏,陜西還有十余萬邊 軍,如何破關(guān)而入???」 被二人問話那人身姿魁偉,赤紅臉膛,身上穿得雖也是草原上尋常難見的全 副鐵甲,卻少了許多裝飾,看來簡單實用,聽了質(zhì)問也不著惱,微笑道:「中原 地大,漢人眾多,有些許能戰(zhàn)勇士也不足為奇,太師與平章大人亦常帶兵破邊, 當(dāng)知某所言不虛?!?/br> 對話這三人便是赫赫有名的蒙古右翼三萬戶領(lǐng)主,著金甲的是鄂爾多斯萬戶 領(lǐng)主滿都賚阿古勒呼,戴雉雞翎的是永謝布萬戶太師亦不剌,回答二人問話的紅 臉大漢則是不久前破關(guān)抄掠才吃了暗虧的蒙古駙馬——火篩塔布囊。 「那可未必,以前明軍好打 是因為中原皇帝是那個弘治汗,如今漢人已經(jīng)換 了皇帝,若是這正德汗也像當(dāng)年的成化汗一般任賢用將,不說打草谷了,怕是你 這河套也呆不久咯!」亦不剌是應(yīng)火篩之請,趁著黃河冰封率軍渡河進入河套, 這種風(fēng)涼話說起來毫無負(fù)擔(dān)。 「太師何必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fēng),任中原換哪個皇帝,蒙古勇士不還是 大草原的雄鷹!」火篩個人勇武絕倫,東至遼東,西至賀蘭,大明九邊千里防線 ,皆是他牧馬馳騁之地,故對亦不剌所說不以為然。 「太師所言是真是假,問問你那父汗最是清楚!」 滿都賚突然接口,隨即與亦不剌兩人放肆大笑。 火篩的一張赤面近乎漲成紫色,挽著馬韁的手背上青筋鼓起,可見怒氣壓抑 之深,他的夫人伊可錫公主乃滿都古勒汗與滿都海所生次女,滿都古勒汗?jié)M都魯 死后無嗣,滿都海下嫁滿都魯曾侄孫巴圖孟克,他一下子從人家的姑祖父變成了 便宜女婿。 其實輩分跌慘點倒無所謂,反正蒙古各部之間互相聯(lián)姻,輩分本就論不清楚 ,今天你娶我女兒,明日我當(dāng)你女婿的事并不鮮見,本就是一本爛賬,火篩也不 太在意這點名分,只是巴圖孟克稱汗以后,那位岳母大人滿都海把蒙古各部幾乎 都按在地上摩擦了一遍,曾經(jīng)盛極一時的瓦剌部直接就被攆到吐魯番北面去啃哈 密瓜了,滿都賚與亦不剌兩個領(lǐng)主同是出身瓦剌部,對他這個為岳父母搖旗吶喊 甚至親自帶人下場助威的便宜女婿自然戒心重重,處處提防。 見火篩越生氣,二人越開心,鄂爾多斯和永謝布都被那只母狼教過做人,如 今臣服達延,非是自愿,而是不敢不從,將那對夫妻在威寧海被南朝太監(jiān)和將軍 聯(lián)手教訓(xùn)的「豐功偉績」沒事拿出來提提,也是對他們受傷心靈聊作慰藉,何樂 不為。 「幾位大人,過往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加緊消滅這支南蠻才是正理,適才差 一點便可踏破漢蠻陣型,這次不妨多派些人手,一鼓作氣沖上沙丘?!挂粋€老者 突然插言道。 這人也是一身精良甲胄,粗脖短頸,虎背熊腰,坐在馬上如熊羆一般,不怒 自威,正是和丁壽有過節(jié)的那個布日固德的老子,蒙古少師孟克類。 孟克類雖在永謝布萬戶旗下,卻獨立掌管有著大量部眾的布里亞特和巴爾虎 兩部,勢力強大,說來他同樣出身瓦剌,其父便是曾襲殺也先的巴圖特萬戶阿剌 知院,有這么個搞內(nèi)訌的親爹,再加上他愛女古實又成為了巴圖孟克的哈屯,亦 不剌對孟克類有多忌諱自不用說,此時聽他插口,心里極不痛快。 「少師大人,我部勇士聽塔布囊安排調(diào)遣,前去阻截明軍大隊,哪里還有勇 士可以增派。」亦不剌冷冷道。 滿都賚也仰天打了個哈欠,懶洋洋說道:「鄂爾多斯的勇士在方才進攻中損 耗不小,暫時難以出動,少師有意,可請巴圖特健兒出手,我等也不在乎你搶了 頭功,待將來掠得南朝財物,少不得有你一份?!?/br> 孟克類左右看看,只見兩部人馬四下遍布,士飽馬騰,蠢蠢欲動,這二人簡 直睜著眼說瞎話,不由惱道:「難道我部勇士便沒參與征戰(zhàn),為了誘使南蠻出兵 ,各部健兒東出佯動,若是巴圖特與蒙郭勒津勇士在此,何須你們出手!」 「便依少師之意?!挂嗖回輷嵴七B聲稱好,「少師大人果然老當(dāng)益壯,某也 早聞巴圖特勇士之名,既然少師大人麾下甘為前驅(qū),我等部族戰(zhàn)士愿隨其后。」 我意?我什么意?如今某身邊哪還有巴爾虎和布里亞特的勇士?孟克類略一 思忖,頓時明了亦不剌之意,他是想讓自己身邊的親衛(wèi)青甲士作為馬前先鋒,豈 有此理! 幾人身邊環(huán)衛(wèi)的數(shù)千具裝甲士,乃各部菁華所在,那一件件鐵甲都是各部通 過邊市走私,一點點攢集拼湊,得來不易,哪個敢隨意犧牲,這廝分明想傷巴圖 特的根基元氣,孟克類不由怒氣勃發(fā)。 未等孟克類發(fā)作,火篩已經(jīng)搶聲道:「若是撕開了明軍防線,又當(dāng)如何?」 亦不剌與滿都賚相視一眼,沉聲道:「那何須說,照原來約定,大家合力吃 了這支輕騎,分路破關(guān),趁著白災(zāi)未到,狠狠抄掠一番,回駐地過冬。」 「一言為定?」火篩再度確認(rèn)。 滿都賚不耐道:「某連圣主可汗的哈日蘇魯錠都帶來了,還不夠誠意么!」 鄂爾多斯負(fù)責(zé)守護、祭祀、遷移成吉思汗八白宮,同時握有代表成吉思汗戰(zhàn) 神標(biāo)志的哈日蘇魯錠,在蒙古諸部之中尊貴非凡,聽滿都賚如此說,火篩才算滿 意點頭,撥馬前出。 「塔布囊,難道真要用親衛(wèi)去給那兩條喂不飽的豺狗闖出一條通路?」孟克 類催馬趕上 ,不解問道。 「又能如何,鐵柱泉俺們大意失了算計,剩下那點牛羊生口還不夠填補損失 的,若不趁著機會再入關(guān)一次,今年的冬天怕不易過啊!」火篩濃眉緊鎖,吐出 一口濁氣。 「那如往常一般,挖開邊墻沖進去搶就是,邊軍來了就換個地方,何苦啃這 塊硬骨頭?」 「某就是要全殲?zāi)铣@支精銳,讓漢蠻今后龜縮城堡,再不敢出來與我等搗 亂!」火篩狠狠說道。 孟克類一怔,隨即醒悟火篩今日此舉的真實意圖,若是今后打草谷時,南朝 邊軍再時不時猛地來上一記,部落可禁不起這樣三番兩次的sao擾損失,只有將南 朝打疼打怕,才可一勞永逸,放心大膽地入關(guān)劫掠。 「那便將你我的親衛(wèi)合起來,一起投進去,徹底壓垮明軍?!闺m是明白其中 道理,孟克類心中仍覺rou痛。 「不急,草原勇士的性命不能這般白白填進去,」火篩注視沙丘頂端高高豎 立的明軍大纛,平靜說道:「南人軍心穩(wěn)固,還不是進攻之機?!?/br> 在孟克類瞠目結(jié)舌的目光中,火篩單人獨騎向明軍駐守的沙丘緩緩走去,雖 只一人,自有一股一往無前的豪杰氣度,便是素來與他不睦的亦不剌二人也暗暗 心折。 最新網(wǎng)址 b2021.ㄈòМ 行至明軍陣前一箭之地,火篩朗聲道:「吾乃大元土默特萬戶蒙郭勒津部領(lǐng) 主、徹庫特之火篩塔布囊,南朝軍將何人領(lǐng)軍,可敢出來答話?」 萬軍注目中明盔烏甲,單騎向前,面對明軍槍林泰然自若,只這般威風(fēng)氣勢 ,便讓崇武尚勇的蒙古胡騎人人振奮不已,揮舞著手中兵器大聲疾呼: 「火篩塔布囊!」 「火篩塔布囊!」 明軍相顧愕然,敵人首腦將領(lǐng)便這樣來到陣前,雖有一射之地,可若軍中神 射未必不能將他射落馬下,便是遣出精騎,在韃騎趕來之前將人擒下的機會也有 六成以上,只是……這么做是否不太地道? 正當(dāng)明軍不知所以,耳聽后陣金鼓響動,前排明軍不知其故,還是遵照金鼓 號令如潮水般兩側(cè)分開。 只見沙丘上那桿屹立不動的大纛快速向下移動,一名身披重甲的高大漢子捧 著帥旗策馬奔出,寒風(fēng)之中旗幟翻卷,獵獵作響,旗下是一名裹著黑色披風(fēng)的老 者,金盔鐵甲端坐馬上,一見老者現(xiàn)身,明軍中頓時爆發(fā)出一陣巨大的歡呼聲浪。 才寬微微壓手,明軍聲浪漸息,「本帥才寬,皇明工部尚書兼都察院右都御 史,奉吾皇旨總制陜西三邊軍務(wù)?!?/br> 才寬年紀(jì)雖大,卻中氣十足,聲若洪鐘,此時三軍闃寂,聽起來分外響亮。 火篩微微錯愕,本以為與三大萬戶對陣的是明軍宿將,沒想到是一介文臣, 更未想到對方身份竟如此之高,心中主意更是堅定。 「原來是才老大人當(dāng)面,火篩見禮來遲,還請恕罪?!够鸷Y在馬上單手撫胸 ,施了一禮。 「好說好說,不知蒙古駙馬駕到,老夫若有得罪之處,萬勿見怪。」才寬在 馬上拱手回禮。 二人對面彬彬有禮,話語間卻詞鋒敏銳,唇槍舌劍。 「老大人身陷重圍,援兵受阻,突圍無望,當(dāng)體念上天有好生之德,為麾下 將士安危計,下馬歸順,我家大汗素有愛才之心,火篩愿保大人平章重任,豈不 兩全!」火篩攻心為上,一口便道出才寬所部身陷死地。 「老朽不才,自幼讀書明理,深曉夷夏之辨,麾下兒郎便是粗鄙不文,也知 國仇家恨,陜西三邊屢遭韃虜兵燹,幾許家園被焚,多少親人受戮,彼此仇深似 海,吾等豈可做賣身投敵,屈膝侍賊的禽獸之舉!」才寬并不否認(rèn),幾句話激起 將士同仇。 火篩皺眉道:「你們漢人有言:良禽擇木而棲,又說」除死無大事「,些許 虛名,何須掛懷!」 才寬大笑:「老朽書讀多了,心思自不及駙馬活泛,比如一些認(rèn)孫為父的變 通之道,更是拍馬不及?!估洗笕穗m在陣前,刻薄利嘴的功力可是絲毫未減。 果然,火篩聞言面罩寒霜,冷冷道:「南朝權(quán)閹當(dāng)?shù)?,君昏臣暗,你為這樣 一個朝廷死戰(zhàn)到底,可覺值得?」 才寬略微一頓,提氣縱聲道:「生為明人,死為漢鬼,身即百死,無怨無悔!」 朗朗清音,響徹天地,回聲不絕,周遭明軍熱血沸騰,一圈圈重復(fù)下去,最 后是數(shù)千人同聲大呼:「無怨無悔,無怨無悔……」 火篩見擾亂軍心不成,反被他激起三軍士氣,撥轉(zhuǎn)馬頭,陰聲道:「好,某 便成全大人?!?/br> 明軍正為才寬之語激得熱血沸騰,那撥馬回營的火篩突然飛速摘弓搭箭,回 身一式「犀牛望月」,羽箭破空而出,森寒箭鏃直直向才寬飛去。 周尚文一直護衛(wèi)在才寬身側(cè),火篩單騎叫陣,雖是敵手,周尚文心中也存了 幾分敬意,沒想到這家伙來時光明正大到了極點,去時也卑鄙到了極致,突發(fā)暗 箭,才寬還未隱入陣門,那一箭已到了近前。 急切間周尚文揮刀格擋不及,只好伸手去抓,哪知火篩所用之弓力道強勁, 他所處位置對旁人來說是強弩之末,對他而言箭勢仍勁,鋒利的錐型箭鏃電閃間 破開才寬鐵甲,透胸而入,周尚文能抓住的——只有一截箭尾。 才寬在馬上晃了幾晃,在眾人憂心的目光中身子一歪,栽了下去,周尚文急 忙攬住才寬身軀,明軍帥旗下登時大亂。 火篩冷笑中縱馬馳回本陣,對身后明軍追射的羽箭看也不看,三軍失帥,看 這支明軍還能撐住多久。 面對笑迎出來的孟克類,火篩才想說笑幾句,忽見老伙計笑容凝滯,呆呆地 看向沙丘方向。 火篩霍地扭身,只見沙丘上明軍大纛再度立起,旗下屹立的高瘦身影不是才 寬還能有誰。 「早聞火篩塔布囊草原英雄,勇冠大漠,今日一見,不過是一偷施暗箭的卑 鄙懦夫,可笑可笑!」 才寬縱聲大笑,身邊軍士也一層層傳了下去,明軍齊聲哄笑,更有通蒙語的 兵士將這些話換成蒙語,大聲吶喊,嘲笑韃子卑鄙無恥。 火篩只覺臉上火辣辣的,本來蒙人生于苦寒漠北,豺狼心性,戰(zhàn)場上既尊重 無敵勇士,也不以狡獪欺敵為恥,但前提你要是最終勝者,如今使了這下作手段 ,非但不勝,反被敵人嘲笑,自家人也覺臉面無光,不但亦不剌等人一副幸災(zāi)樂 禍的笑容,便是底層軍士也覺火篩此舉,丟盡蒙人臉面,目光中盡是鄙夷之色。 「青甲士上,某要看看,那老兒究竟有多命大!」惱羞成怒的火篩狠狠下令 ,自己足可射雕的神射之技,竟然在一個南朝老朽身上失了準(zhǔn)頭。 麾下養(yǎng)精蓄銳的親衛(wèi)甲士轟然應(yīng)諾,紛紛上馬,向明軍沙丘沖去。 他二人麾下親衛(wèi)甲士合在一處足有上千,這一次便投入八百之?dāng)?shù),人馬具裝 ,鐵面護臉,只在盔沿眉庇下露出一雙眼睛,個個都散發(fā)著餓狼一般的光芒! 具裝甲士身后及兩翼配有各部拼湊出的輕騎射手,這些人連甲也未曾披覆半 件,只是皮衣氈帽,反正族中貴人交待,他們只負(fù)責(zé)拋射壓制明軍弓手,沖陣這 些力氣活,自有前面這些鐵罐子來干,若是明軍騎兵還敢殺出來,等待他們的便 是如狼群般的草原精騎! 沉悶的馬蹄卷起厚厚黃沙,在狂舞的飛雪之中,蒙人甲騎如同一尊尊地下涌 出的九幽魔神,亟待擇人而噬。 弓弦響動,箭如飛蝗,明軍軟弓連續(xù)不斷地快速發(fā)射,箭雨飛灑到沉重鐵甲 上,只是濺射起星星火花,甲葉上掛滿羽箭的蒙古甲士,看起來形狀更加可怖。 火光迸現(xiàn),伴著震耳欲聾的火器發(fā)射,終于有具裝人馬不支倒地,如山一般 的身軀滾落黃沙,發(fā)出沉重悶響,后續(xù)騎士并無畏懼,坐騎逐漸加快步伐,當(dāng)先 騎士已將手中長槍端平,向明軍陣線直沖過來。 脆弱騎槍組成的臨時槍陣畢竟不比拒馬,在鐵騎沖鋒下槍桿紛紛斷裂,盡管 也有戰(zhàn)馬甲士在長槍攢刺下哀鳴慘呼倒地,可明軍的三重槍陣仍是無法阻擋一個 個移動堡壘,明軍防線轟然崩塌,在蒙古甲士的沖擊下如海浪倒卷,向沙丘頂端 漫去。 申居敬一把抓住敵人長矛,揮舞著手中放空的三眼銃,狠狠砸在對方戰(zhàn)馬的 頭顱上,戰(zhàn)馬一聲哀鳴,帶著馬上騎士轟然墜地,不等蒙古甲士爬起,申居敬丟 掉三眼銃,拔出腰間短刀一躍撲上,反手在甲士頸間橫刀一抹,一股污血噴出, 濺了他一頭滿臉。 抹掉臉上血跡,申居敬舉目四看,明軍已被身披重甲的蒙古甲士壓迫得頻頻 后退,膽氣弱的已然掉頭竄逃。 「不要跑!結(jié)陣!頂住!」申居敬聲嘶力竭地長呼,卻無人肯聽他的,連他 本人都被敗退人潮裹挾著向丘頂涌去。 「頂住,頂住啊,一退就全完啦!」申居敬虎目含淚,大聲呼喊。 瘋狂潰退的人群豈會有人聽從,申居敬喉嚨中發(fā)出的嘶啞呼號,與人嘶馬鳴 ,兵刃撞擊,還有將士負(fù)創(chuàng)的哀嚎慘叫,混雜一處,顯得孤弱無力。 罷了,罷了,大勢已去,就這么死了,也好早日與地下弟兄們團聚,申居敬 萬念俱灰,頹然丟掉兵器,被逃兵推搡著跌跌撞撞向沙丘頂端擠去。 渾渾噩噩之中,申居敬覺察逃散的人潮不知何時突然靜止,他向上望去,只 見呼拉拉作響的帥旗大纛下,才寬如巖石般堅定屹立,深邃銳利的目光掃視著眾 人,明軍無一人敢與他目光對視,紛紛赧然垂首。 「你們聽!」才寬指著沙丘下,風(fēng)聲中傳來韃子屠戮殘余明軍的獰笑,以及 垂死將士的悲呼,潰逃的明軍羞慚畏懼,不敢抬頭。 「臨陣潰逃者,斬!」周尚文按刀前出。 眾人心中一凜,冷靜下來才想起軍法嚴(yán)厲。 才寬止住氣勢洶洶的周尚文,沉聲道:「你們要逃只管去逃,坡上便有戰(zhàn)馬 ,能掙出性命也是個人緣法?!?/br> 「軍門,你……」周尚文急聲勸阻。 一眾潰兵也面露不解,疑惑地看著這個治軍素來嚴(yán)苛的三邊大帥。 「本帥便在這里,等著韃子過來拆了我這把老骨頭?!共艑捳f完兩眼微瞇, 看也不看眾人一眼。 明軍潰兵怔住了,看得出才寬是下定決心要死在此處,才寬上任以來,嚴(yán)整 軍紀(jì),對有過將領(lǐng)苛行軍法,可也多次為軍士請賞,三邊軍士俱感其恩,若便這 樣將他丟在此處,在場眾人無一能邁得開腿。 「你們還愣著做什么,身陷韃子重圍,還想僥幸活著不成,如這樣窩囊死了 ,到地底下也沒臉見戰(zhàn)死的弟兄們,是漢子的,隨我殺回去!」人群中的申居敬 振臂大呼,分開眾人,率先殺了回去。 人群中嗡的一下亂了,雜七雜八亂聲不絕: 「回去回去,軍門這等尊貴之身都不懼死,我等廝殺漢賤命一條,怕個蛋??!」 「左右是死,拉他幾個韃子做墊背??!」 紛擾聲中,潰兵爆發(fā)出了一陣古怪呼號,驀身全都沖了回去。 「你也去!」才寬睜開眼睛,環(huán)顧身后親衛(wèi),「帶著他們一起去?!?/br> 周尚文悚然一驚,「軍門,末將自去便是,你身邊也要有人護衛(wèi)啊??!」 「老夫不需要了。」才寬淡淡道,神色間說不出的疲憊。 周尚文握緊手中半截箭桿,狠狠一咬牙,「走,去殺韃子!」 明軍布置在沙丘上充作壁壘的馱馬輜重終于起了作用,蒙古具裝甲士很難在 一個又一個捆倒馬蹄背馱輜重的馱馬障礙間策馬奔馳,這些青甲士索性下馬步戰(zhàn) ,反正他們都是蒙郭勒津和巴圖特各部精選出來的戰(zhàn)士,殺法嫻熟,馬上步下均 可一戰(zhàn),還可順道將那些受傷倒地的南蠻解決個干凈,不使一個網(wǎng)。 正當(dāng)青甲士們披著沉重厚鎧,一步步向山頂殺去時,忽聽坡頂傳來古怪的尖 嘯聲,迷惘抬頭,不由瞪大了眼睛,那些剛才還倉惶逃遁的明軍,如今一個個面 容扭曲,喉嚨里也不知發(fā)著什么聲音的嚎叫,又向他們沖了過來。 那些輕騎射手此時也都下了馬,尾隨青甲士跟進,隨手還可在那些明軍尸身 和輜重上撈些好處,近幾年大草原年景也不得好,黑災(zāi)白災(zāi)交替不斷,日子難熬 啊。 突然殺返的明軍同樣驚呆了他們,難道這些南蠻都?xì)⒉慌旅?!盡管心中驚疑 不定,這些部族弓手從小練出的箭術(shù)卻未受影響,弓弦撥動,數(shù)百支羽箭頓時激 射而出。 羽箭如雨一般潑下,沖來的明軍只是拼命撥打,任由棉甲上掛著箭羽,毫無 退縮避讓地沖進了蒙人隊伍中。 飛雪飄落,黃沙漫天,兩軍初一交接,便是血rou橫飛之象,許多明軍絲毫不 避讓對手兵刃,只是以命換命的絕戶打法,你戳我一槍,我砍你一刀,只要不死 ,便是用牙齒,也要撕掉韃子一塊血rou。 一名青甲士揮刀劈開一個沖來的明軍,耳聽身后風(fēng)聲,才要轉(zhuǎn)身迎敵,被腳 下一名受傷明軍死死抱住大腿,還未等他轉(zhuǎn)過身來,一記鐵骨朵已狠狠敲中他的 后腦,任是甲胄精良,這甲士也是兩眼一黑,一頭栽倒。 只不過短短交鋒,蒙古甲士轉(zhuǎn)眼便折損了四五十人,明軍死傷則更多,可無 一退縮,沙丘上尸身遍布,黃沙都已染成了血色,不斷飄落的大雪也遮之不盡。 申居敬正與一名蒙古甲士翻滾在一起,好不容易再將敵人壓制在地,反手拔 下身上一支帶血的箭頭,沖著他左眼狠狠扎去,長箭貫?zāi)X,那名甲士捂眼嚎叫不 止,申居敬立即搶了他的佩刀,一刀結(jié)果,少了耳畔啰唣。 「痛快!真他娘痛快!」 申居敬哈哈怪笑,一抬頭,只見刀光一閃,一柄雪亮長刀沖他斜肩帶背地砍 了過來。 申居敬此時騎在韃子尸身上,躲避不及,千鈞一發(fā)之際,飛來一箭快若流星 ,直從揮刀韃子眉心射入,韃子一聲未出,整個小山一般的身軀硬被帶飛了出去。 「好箭法!」申居敬大贊一聲,扭頭看去,驚喜叫道:「周將軍?!」 周尚文一言不發(fā),拋下步弓,拔出雪亮腰刀,振臂一揮:「殺韃子!」 「殺韃子??!」他身后上百精兵齊聲 怒吼,吼聲似夾雜風(fēng)雷之音,無數(shù)雄壯 身軀義無反顧,直撲而上。 周尚文長刀飛舞,擋者披靡,兩個蒙古甲士瘋狂搶上,挺槍攢刺,周尚文閃 身避過一槍,搶過另一支槍頭,刀光如練,帶走一顆大好人頭,他也不回身,直 接震腕反揮,堅硬的夾鋼刀柄直接砸在那人面甲上,將那名蒙古甲士砸得鼻梁凹 陷,眼珠都迸出了眼眶,仰面栽倒。 周尚文一步不停,長槍飛擲,又直接貫穿了一名蒙古甲士,將他生生釘在了 地上。 見其勇猛,更多的蒙古甲士瘋狂涌上,周尚文毫無懼色,只是扭頭望了眼高 處仍舊屹立的孤獨身影,舌綻春雷:「殺??!」 在渾身浴血的周尚文帶領(lǐng)下,已沖上半腰的蒙古甲士竟被壓迫著逐漸退后, 那些輕騎射手更是戰(zhàn)心全無,紛紛尋找自己馬匹,急于逃回本陣,他們只是奉命 征召而來的各部牧民,雖說草原上全民皆兵,可他們的戰(zhàn)意自無法與各帳的精銳 甲士相比。 沉重的號角聲嗚嗚響起,各部輕騎聽出其中催促逼戰(zhàn)之意,短暫的面面相覷 后,終于也吶喊著再度沖了回去,蒙古軍法嚴(yán)酷,不遵號令者,財產(chǎn)牛羊析分族 人,妻兒還靠何生活,這可比死了還要嚴(yán)重! 正在交鋒的蒙古甲士,聞聽號角也戰(zhàn)意抖擻,再不后退半步,草原健兒與關(guān) 西豪杰便在沙窩荒丘上,舍生忘死,殊死搏殺,草原蒙語與陜西聲腔發(fā)出的吶喊 聲,直沖云霄。 「南朝也有勇士啊!」 騎在馬上眺望的亦不剌搖頭輕吁,明軍驍勇敢戰(zhàn)出乎他的意料。 「這時候便將兒郎投進去,是不是早了些?」?jié)M都賚在馬上叉著腰,怎么看 都像捧著他那圓球般的大肚子。 瞥了眼不遠(yuǎn)處鐵青著臉,關(guān)注沙丘戰(zhàn)事的火篩二人,亦不剌微微搖頭,「差 不多是時候了,我們只是想削弱蒙郭勒津和巴圖特,可別把土默特和永謝布勢力 損耗太多,讓巴圖孟克那狼崽子撿了便宜。」 滿都賚點頭,「也好,讓火篩他們看看,鄂爾多斯的勇士們是如何打仗的?!?/br> 號角一遍遍吹響,各部方陣開始逐漸調(diào)動,大隊大隊的草原胡騎向沙丘涌去 ,人數(shù)之眾,幾乎可將沙丘上的人馬盡數(shù)淹沒。 煙塵之中,明軍的喊殺聲也越來越弱,除了依稀可辨的陜西俚語喝罵,幾乎 已見不到明軍人影,也不知還剩下多少人猶在浴血堅持。 大局已定,黑纛蘇魯錠下,滿都賚親熱地拍著孟克類的肩頭,「少師大人, 兒郎們這仗打得辛苦,某與太師看在眼里,此次入關(guān)所得生口可多分你們一些?!?/br> 孟克類心痛帳下甲士損失,冷哼一聲,對滿都賚這得了便宜賣乖之舉不屑一 顧。 火篩馬上欠身,「某多謝平章大人了?!?/br> 「草原漢子,何須客氣?!?jié)M都賚非常大度地不與孟克類計較。 幾人正虛情假意地套近乎,就聽遠(yuǎn)騎哨探的刺耳唿哨聲一陣緊似一陣地傳來。 眾人放眼向南看去,只見一隊人馬發(fā)瘋一般向這里狂趕。 亦不剌瞇眼端詳,辨認(rèn)出了來人相貌,「是斡爾篤思!怎么回事?」 「阿爸,不好了,南蠻大軍壓過來啦?!挂幻c亦不剌容貌相近的青年,狼 狽滾落馬鞍,向亦不剌連聲大叫。 「你野乜克力部的人馬呢?塔布囊不是教你故布疑陣,遲延明軍即可嘛!」 孟克類怒吼道。 「孟克類,不需你來替某教兒子!」亦不剌怒對孟克類叫道,又看兒子身上 幾處血跡,連聲關(guān)切道:「你受傷了?傷在何處?」 「沒事,一點皮外傷,要不是訥古哷凱拼死相救,我差點回不來!」斡爾篤 思心有余悸道。 望了眼一旁肩頭掛彩的訥古哷凱,亦不剌欣慰道:「好,不愧是扎賚爾部的 勇士,某必將厚報?!?/br> 「訥古哷凱,你說怎么回事?」孟克類急切問道。 「本來一切都好,按照塔布囊的吩咐,做出各部大軍云集假象,南朝軍將一 直不敢向前,可不知怎么,南朝大軍突然像發(fā)了情的公牛,不顧一切橫沖直撞, 兒郎布置分散,一下便被沖垮,俺們只得收集人馬,保著斡爾篤思趕來與太師會 合。」訥古哷凱道。 火篩臉色一變,「南蠻大隊追著你們來了?」 也無須訥古哷凱回答了,只見遠(yuǎn)處煙塵斗亂,盔纓晃動,無數(shù)輕捷騎士的身 影好似平地跳躍而出,他們之后則是一排排半具裝的邊軍重騎,無窮無盡,如山 洪一般直涌過來,萬千馬蹄的踩踏聲,震得大地都要塌陷。 孟克類一把抓住亦不剌手臂,「太師,馬上糾集各部,趁著南蠻步軍未到, 徹底打垮這支騎軍?!?/br> 冷冷掃了一眼孟克類,亦不剌向滿都賚點了 點頭。 滿都賚立即會意,揮手下令,「走!」 「走?平章大人,南蠻立足未穩(wěn),各部精銳都在,勝負(fù)猶未可知啊!」孟克 類大聲叫道。 滿都賚與亦不剌不理孟克類叫喊,帶著帳下親衛(wèi)騎馬而去,高高的黑纛蘇魯 錠輕輕晃動,各部方陣隨著蘇魯錠所指方向潮水般退卻。 「少師,不要喊了,便是必勝之戰(zhàn),他們也不愿損耗這個實力的。」火篩嘆 息道。 「為何?」孟克類脫口問道。 「汗廷?!?/br> 火篩話一出口,孟克類便已明了,亦不剌等人只是名義上臣服達延汗,擔(dān)心 本部力量消耗太大,巴圖孟克乘虛而入,接管永謝布和鄂爾多斯,這場仗,敗了 他們固然輸不起,便是慘勝,一樣是贏不起。 「我們也快走吧?!够鸷Y輕聲道。 「走?那些親衛(wèi)甲士怎么辦?」孟克類一指沙丘,那些甲士正與明軍糾纏一 團,如何說撤便撤得出來。 「看他們自己造化吧。」火篩再不廢話,打馬而去。 孟克類看看越來越近的明軍,再望向廝殺不停的沙丘,狠狠一咬牙,猛抽坐 騎,奔著亦不剌等人的方向追了過去。 ************ 周尚文披創(chuàng)十余處,有的傷口深可見骨,血都快要流干,只是將長刀拄地, 搖搖晃晃強撐不倒。 活下的明軍多與他一樣,渾身是傷,在他們腳下橫七豎八躺著的尸體,正是 蒙古各部引以為傲的精銳青甲士,明軍大隊趕到時,他們正被沙丘明軍狠狠拖住 ,便是能上馬脫開戰(zhàn)場的,也被隨后趕到的明軍輕騎所吞沒,那沖鋒破陣的一身 重甲,反倒成了逃出生天的最大阻礙,八百青甲士,近乎全軍覆沒在這名不見經(jīng) 傳的小小沙丘下。 「軍門?軍門在何處?標(biāo)下曹雄接應(yīng)你來啦!」全副盔甲的曹雄帶著手下部 將親軍,一大群人烏泱泱地涌上沙丘。 「你是……周將軍?」端詳半天,曹雄才辨認(rèn)出了血人般的周尚文。 周尚文卻連點頭的力氣都沒了。 曹雄左顧右看,只見滿地尸首,提心吊膽地問道:「軍門……他無恙吧?」 周尚文驟然生出一股力氣,回身扭過頭去,望著明軍大纛下那尊如雕像般佇 立的老人。 「軍門,謝天謝地,您老人家安然無恙,否則標(biāo)下如何向緹帥交待……」曹 雄手足并用地爬上坡頂,正自慶幸不已,待看清才寬形貌時,所有的話又都咽進 肚內(nèi)。 去了兜鍪的才寬手扶帥旗,一雙深邃眸子已失了往日神彩,呆呆凝視前方, 花白鬢發(fā)在寒風(fēng)中輕輕抖動,整個身軀彷如巖石,冰冷而僵硬,胸前鐵甲上一大 片血跡暈染,好似傲雪紅梅,炫人眼目…… ************ 西安府,錦衣衛(wèi)公署。 「白蓮賊藏匿黃龍山的財貨糧食,已陸續(xù)起出,不但有此番劫自各縣的,連 賊人歷年所積也全數(shù)充公,將士犒賞與百姓安置皆有著落了。」安惟學(xué)心中大石 落地,一派輕松。 丁壽微微點頭,「糧食不得不發(fā),也不可全發(fā),需留一些充實常平和預(yù)備倉 儲。」 「緹帥放心,下官省得?!拱参W(xué)與馬炳然起身應(yīng)諾。 揉揉發(fā)脹的腦袋,丁壽看向曹元,「軍門,曹總鎮(zhèn)那里還未有消息傳來么?」 同樣心事重重的曹元搖頭苦笑,「緹騎的軍情傳遞當(dāng)比邊軍更快,緹帥若還 未得訊,老朽這里……唉!」 「各盡人事,各安天命吧?!苟弁瑯右宦曕皣@,讓不明情由的安、馬二人 詫異不已。 「衛(wèi)帥,花馬池有密信到?!挂幻\衣衛(wèi)快步而入。 「軍門,曹總鎮(zhèn)軍情急遞?!箮缀跚昂竽_,一名風(fēng)塵仆仆的塘騎撲進了大堂。 丁壽與曹元相視一眼,各自接過了屬下信報。 曹元撕開羽檄,展開塘報一看瞠目啞然,信箋順著指尖無聲落下。 明知不合規(guī)矩,安惟學(xué)和馬炳然還是忍不住拾起地上塘報,并頭一看,盡皆 失色。 「三千搗巢精銳,幸存不足五百,連才總制也……」 丁壽昏昏沉沉,扶案支撐著沉重身軀,嗓音晦澀艱難:「備馬,去花馬池, 接部堂與將士們歸家……」 注:才寬字汝栗,直隸遷安縣人,成化戊戌進士,授商河知縣,升石州知州 調(diào)潞州,后升南京刑部員外郎、郎中、淮安府知府,以憂去,服闋,改西安府, 升山西右參政,河南左右布政使,擢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撫甘肅地方,正德三年 升刑部左侍郎遷兵部左侍郎,劉瑾喜其才能,進工部尚書兼都察院右都御史總制 陜西等處軍務(wù)。其為人跌宕不羈,在州郡時好為長夜之飲,往往至醉,然吏 事亦 不廢,及領(lǐng)邊鎮(zhèn),頗任權(quán)智,遇將吏寡恩,遂及于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