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夜談
慕容音還是有些黯然,這本也是她預估到的結(jié)果,可想到寧王不會有事,甚至還能得到表面上的安撫,心里多少還是有些不是滋味。 于是低低道“寧王是沒事了,可這樣的罪名,誰背呢?” 睿王的目光落在方才他寫好的那份公文上,慕容音順著看過去,那個名字她是有些眼熟的,人卻未曾見過,聽說是個頗勇武的將領(lǐng)。 “那是罰俸,還是降職?”慕容音閃著一雙水眸,睿王見她還有些天真的模樣,心里頗不是滋味。 睿王無奈嘆息一聲,沉聲道“本人問斬,家眷流放。這樣大的仗打敗了,豈是罰俸降職就能了事的?可惜此人之前無多少軍功傍身,否則說不定還能保一條性命……” “非殺不可嗎……?”慕容音有些膽寒,她未想到這事會變得如此殘忍,竟要以別人鮮血來鋪就寧王的路。 “不僅要殺他,負責此役將領(lǐng)調(diào)派的兵部侍郎李元和,也要降職罰俸,調(diào)歸閣部留用;還有南境負責糧草轉(zhuǎn)運的康州刺史李勁松,更要押解進京問罪?!?/br> “您是這樣和陛下說的?”慕容音眼中有絲絲迷惘,“明明處置一個人已經(jīng)夠了,為何還要如此大動干戈?” “因為這是最妥帖的做法,錯都是別人的,寧王……頂多是剛愎自用而已?!鳖M跷⑽⒋瓜卵垌?,“況且這也是陛下的意思,只不過他想讓我說出來罷了……” “竟是這樣……”慕容音還有些怔愕,語聲中含著失望、失落,“想不到所謂的妥帖,竟是這么個妥帖法。” 睿王輕輕攬過她的肩,十余年來,她一直都處在自己的庇護下,不知世上還有這許多殘忍。 可她既然選擇了要與懷王站在一起,那有些事,便是避不過去的。 “這便是朝局,永遠只有傾軋?!?/br> 慕容音輕輕點了點頭,遲疑道“我覺得……陛下只是在堵悠悠之口罷了,那位康州刺史,還有兵部李侍郎,上次懷王兄大捷,負責調(diào)派將領(lǐng)和轉(zhuǎn)運糧草的不也是他們么?有功不賞,無過……卻要罰。” 睿王輕拍她的背安撫著,須臾,嘆道“怪只怪他們做事錯了時候……這話,可不再亂說?!?/br> 慕容音乖順地點點頭“爹爹放心,這話我出去不說,只對您一個人說?!?/br> “好阿音……”睿王寵溺地看著她,“你啊,鬼靈精,爹爹從前怎未發(fā)現(xiàn)你懂這么多?” 慕容音抿嘴一笑,卻想起前世最后三年,自己在宮中獨居的日子。 當時寧王登基不久,朝局還頗為動蕩,寧王最迫切想要的,便是一個穩(wěn)字。 她雖居在深宮,閑暇無事時,一個人也會在心里揣摩朝中各人的想法,其余時間,便是翻看些不相干的閑書,倒也學了不少雜七雜八的東西。 那三年,她身邊的人死的死,走的走,睿王遠在北境,也只有薛簡,時不時能去看看她,真算是飲盡悲歡…… 可到頭來,還是夙愿難償。 所謂芳菲,也不過是一瞬…… 她良久不說話,睿王只當她是困了,便輕聲道“夜深了,爹爹送你回去睡覺……” 思緒被拉回,她笑道“我愿意和爹爹在一塊兒,您公文還沒看完,我給您磨墨!” 書房里又響起落筆的簌簌聲,慕容澤每寫完一本,便會拿給慕容音看看,她稍微點評幾句,倒也還能說在點子上。 更漏將闌,桌案上的公文也在漸漸減少著,慕容音時而起身研墨,時而乖乖坐好,隨手抓過本慕容澤的書來讀,但稍看幾頁,又覺得艱深晦澀,索性將書扔到一邊,和睿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爹爹……”慕容音忽而軟軟地喊了一聲,猶豫許久,躊躇著問,“您和我娘,是怎么結(jié)識的?” 慕容澤手腕一凝,公文上頓時濺落好大一滴墨點,想起那些舊事,心漣還是會微漾。 “怎么突然問起這個?”睿王稍感意外,慕容音已經(jīng)有許多年沒有問過他關(guān)于她母親的事,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不問的,連睿王自己都記不清楚了。 看得出慕容音有些神傷,眸中也流露出黯然“別人都知道他們都爹娘年輕時的故事,我問不了我娘,只能來問您了……” “這樣啊……”睿王將筆一擱,悠遠空茫的眸光中,不知藏著多少秘密。將她攬到自己身邊,慕容澤緩聲道“當年爹爹將你娘帶回睿王府的時候,也只比你現(xiàn)在大兩歲……” 慕容澤說的,是他二十三年前他私自將杜華音從流放路上帶回來的事情,慕容音凝神聽著,這些舊事,還是她頭一回聽睿王說起。 “原來爹爹當初也是少年風流,”慕容音笑著問,“那我娘呢?為何是爹爹帶回了娘,而不是娘嫁給了爹爹?” “有什么區(qū)別么?”慕容澤沉吟淺笑,“不都是她隨了……隨了爹爹,她當時比我還小一歲,我去找她,她自然就隨著回來了……再后來,就有了你這個鬼丫頭?!?/br> “是嗎?”慕容音仿佛不相信事情就是這樣簡單,又迷朦著看向睿王,“可是爹爹從前說過,娘在府里住了六年,難道六年中……爹爹和娘就只生了我么?” 慕容澤被她問得愣了愣,慕容音本不是他親生,杜華音更不是他的妻子,只是掩人耳目,空說他是睿王妃罷了,甚至連睿王妃這個頭銜,都是在她去后,為保住慕容音的身世才說的。 這問題,該讓他怎么答? 思忖片刻,慕容澤還是點頭道“是啊,六年中……就只有你一個?!?/br> “哦……”慕容音好像有些失望,“原來爹爹和娘之間就是這樣啊……那我娘呢?她人怎么樣?” “她啊……”慕容澤發(fā)出一聲輕輕的嘆息,“她很溫和,很嫻靜,不像你。只是可惜,她一生跌宕,浮生蒼涼……未及你滿月便撒手人寰……” 本該是錦繡年華的青春年紀,于杜華音而言,卻都是蕭瑟年月。 在慕容音面前,睿王從不說杜華音乃是心氣郁結(jié),難產(chǎn)而死,他怕這樣一說,慕容音會難過,更怕她覺得是因為生自己害了娘親…… “原來是這樣……”慕容音忽又抬頭,盈望著睿王,“那我是像她多些,還是像你多些?” 慕容澤看著這張肖似舊識的臉,和煦笑道“你還是像你娘多些,與爹爹不像?!?/br> “我知道我為何不像爹爹!”慕容音眸中一閃狡黠,睿王卻是有些心驚,莫非……她知道了些什么? 表面上卻是不動聲色,甚至笑得更為自然“為什么?” “因為娘在懷我的時候沒想你,”慕容音嫣然笑道,“娘若是在懷我的時候想你多些,我自然就會像你多些,可是她不念你,我自然也就不像你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