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釋進(jìn)堂的時候，深深地垂著頭，看上去并沒有他那位同鄉(xiāng)劉書林的慌張模樣，相反還很是鎮(zhèn)定。

    人的清傲之氣。

    “學(xué)生張釋，見過二位主考！”

    薛簡微微點(diǎn)頭，示意他不必跪了，李璟也毫無意見。

    實(shí)在是人比人氣死人，方才那個劉書林，身為秀才，禮節(jié)不通不說，言辭間還滿口的之乎者也……

    在場的哪個不是讀書人？

    但又有哪個，會像劉書林一般，滿身的酸腐味？

    而這個張釋嘛，看著就順眼多了……

    李璟問了他和劉書林一樣的問題，張釋也娓娓道來，至多思索一刻，條理也十分清晰。最重要的是，他說的那些，與劉書林所說的如出一轍。

    問完張釋，幾個副主考也將詢問另外幾個仕子的結(jié)果回了上來，幾人的口供都大致相同，薛簡和李璟才稍稍放了心。

    既然他們所言不虛，那就說明……這些人不是受人指使來鬧事的。

    顯然單純地追查一樁舞弊案，比涉及一件背后有幕后指使cao縱的事，要牽扯的少得多。

    李璟的神色不知不覺和緩了些，清越道“劉書林說，你會丹青是不是？”

    張釋作揖行禮道“學(xué)生才疏學(xué)淺，但于丹青一道，還算是小有所成。”

    薛簡微微點(diǎn)頭，張釋顯見是謙恭的一個人，但說出了這樣的話，想來……那人的樣貌，他是完全記得了。

    慕容音也饒有興趣地抬頭聽著，她對丹青也有些興趣，同好見同好，當(dāng)然是興趣大增。

    又看了看張釋的手，只見張釋左手無名指上一個硬繭，一看便知道是常年握筆的緣故……

    只是她奇怪，難道說……這個張釋，竟是個左撇子不成？

    “張生慣用左手？”

    張釋原本好好地看著堂上兩位主考，忽而聽到一條女聲，頓時很是詫異。

    貢院之中，哪里來的女子？

    竟然還敢打斷二位主考大人的話！

    但他修養(yǎng)還算不錯，一瞬間的驚詫過后，順著聲音便找到了聲音的主人……

    一看見慕容音頭上的紫金冠，還有身上的團(tuán)龍錦袍，馬上便明白過來，這個女子的身份，比兩位主考的身份還要尊貴。

    “是，學(xué)生慣用左手?！?/br>
    慕容音點(diǎn)點(diǎn)頭，這便是了，她認(rèn)識好幾個書畫大家，都是慣用的左手，比別人拿右手畫的不知好多少。

    現(xiàn)在又來一個丹青高手張釋，也是慣用左手。

    是不是說，習(xí)慣于用左手的人，腦子都要好些？

    慕容音暗暗思忖，等這場春闈結(jié)束后回了睿王府，她也要試試用左手畫畫。

    “既如此，本王便讓人準(zhǔn)備好紙筆，你去好好將那個錦袍男子的相貌畫出來，他的樣貌，可是要貼出去發(fā)海捕文書的，你知道輕重?！?/br>
    “是，”張釋又作一揖，“學(xué)生知曉輕重，定然不負(fù)兩位大人與殿下所托?！?/br>
    “去吧……”

    待到張釋也退下，李璟和薛簡又慢慢地回思了事情經(jīng)過一遍，震怒之余，更是憂心忡忡。

    科考改制不過第一日，便有人動了這樣的歪心思，若不是恰巧被從代州來趕考的劉書林、張釋幾人撞見，等到那張寫著考題的紙流傳出去，那可就辜負(fù)了所有十年寒窗的學(xué)子。

    但更重要的是，貢院中……有內(nèi)鬼。

    屏退下所有人，堂中開始陷入一陣陣的靜默。

    思索片刻，還是薛簡先開了口。

    “等張釋的畫像只是一條路，李兄，你我身為主考，當(dāng)務(wù)之急，是要先把貢院中的內(nèi)鬼給找出來才是?！?/br>
    “不錯，”李璟撫著下頜，若有所思道，“找出這個內(nèi)鬼，咱們才好有證據(jù)去請旨。唉……這件事，多少是咱們的失職。”

    薛簡有些沉郁地點(diǎn)著頭“是啊……舞弊就發(fā)生在眼皮子底下，可我等竟然麻木如此，如何對得起陛下的信任？”

    “……是啊……”

    看著兩人馬上就要開始無限的自責(zé)，慕容音趕緊出口打斷“好了好了，亡羊補(bǔ)牢未為晚也，兩位大人還是趕緊想想，要怎么抓到那個內(nèi)鬼？”

    薛簡輕輕點(diǎn)著頭，目光移到那張寫滿考題的紙上……

    李璟眼中精光一閃，馬上道“先讓貢院中所有人都將名字寫上來，借著這個名頭，咱們便來逐一對筆跡！尤其是那些在考舍的考官，依我看，他們是最有可能看到考題的人，嫌疑也最重！”

    慕容音倒抽一口涼氣，不算那些仕子，貢院中上上下下加起來，總共有四五百號人。

    要逐一比對這些人的筆跡，要好好花一陣水磨工夫。

    但事到如今，似乎也不得不用這個笨辦法了……

    李璟正要下令，卻忽而看見薛簡眉心一蹙，便將話忍了回去。

    “怎么了，你是不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

    薛簡緩緩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沉吟良久，眉愈皺愈深……

    慕容音一看他這個樣子，馬上便明白，薛簡是找到疑點(diǎn)了。

    過了差不多一柱香的時間，薛簡仍舊沒有開口，李璟性子急，正要說話，慕容音卻猛然抬手，示意他千萬別打斷薛簡的思路。

    李璟急躁得抓耳撓腮，而薛簡，卻像是老僧入定了一般，只是盯著那張紙上的字跡，一動不動。

    良久，薛簡終于舒了口氣……

    “薛哥哥？”慕容音敏銳地發(fā)現(xiàn)他的樣子與之前不同了，小聲問道，“你發(fā)現(xiàn)什么了是不是？”

    薛簡輕輕一笑，頷首道“不錯，是有些小發(fā)現(xiàn)?！?/br>
    李璟不明所以地望過去，薛簡馬上道“你們看這幾張紙上的字跡，以常理說來，既然此人是在貢院中幫人舞弊，那么以貢院如此森嚴(yán)的守衛(wèi)，他是極難有機(jī)會找到時間，平平穩(wěn)穩(wěn)地將字寫好的，是不是？”

    李璟和慕容音都點(diǎn)著頭，但李璟還是有些質(zhì)疑，薛簡說的這些，又能代表什么呢？

    但慕容音可就不同了，她對薛簡從來都是一百個放心，只要是薛哥哥說的話，那便一定是對的！絕不會出錯！

    “但你們來看這幾張紙箋，字跡清秀，行與行之間也沒有墨跡被衣袖沾染的痕跡，這太不尋常了?！?/br>
    “這有什么不尋常的？”李璟終于忍不住還了口，“你我平時寫字，難道還會讓袖口沾染了墨跡不成？自然是一手握筆，一手抬著袖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