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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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小殿下長大了,她開始為自己的人生安排、打算,自己為自己做決定。這時候,她不該過多地插手了。 謝玉璋回憶著,將她身邊寵愛的宮人中挑那些身體最弱,性情最軟,早早在草原上香消玉殞的女子們都一一劃去。 不夠強壯或者不夠堅強的人,大概承受不了未來的風風雨雨。既然這樣,放她們一條生路吧。 宮人們翻過篇,是公主家臣。這些人謝玉璋都熟悉,劃了兩個特別圓滑卻不做實事的。 再后面是文士、郎中、各行匠人、農人,甚至還有僧侶、道士。這些她從前從未關心過,這會卻知道有些人很有用,有些人又是根本不用的。 她朱筆在旁批注:酌情增人醫(yī)、獸醫(yī),多多益善。 又在花匠園丁之流一旁批注了:無用,減員。 再翻過去,便是她那五百護衛(wèi)了。 頭一個是帶隊的馬建業(yè)。過去了好幾年了,謝玉璋都還記得他猥瑣的嘴臉。不過一個校尉而已,被人叫聲“將軍”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樣。 謝玉璋握緊了筆桿,狠狠地盯著這個令她厭惡的名字,卻強忍下了這口氣。 這職位太重要,若換了她不知道底細的人,未來變數太大。不如依然留著馬建業(yè),徐徐圖之。 她翻著五百人的名錄,一個個名字細細地看。 林斐感到困惑。 若說宮人增減,還有道理。畢竟許多人都是謝玉璋身邊熟悉之人。可這五百護衛(wèi)有什么好看?難道公主還認識誰不成。 正困惑著,忽然聽見謝玉璋發(fā)出一聲嘆息似的呢喃。 林斐抬眸,卻看見謝玉璋眸中水光閃動,一滴眼淚落在紙上,洇濕了一個名字。 ——王石頭。 樸實無華,一看便像是鄉(xiāng)下人的名字。 找到你了啊,王石頭。 謝玉璋雪白纖細的手指點在那名字上,眼前一片模糊。 她仿佛回到了那一天,軍帳外有人看守,她和林斐摟在一起,為未知的命運瑟瑟發(fā)抖。然后聽到了王石頭的吼聲—— 殿下!寶華殿下——!你在哪——? 她們兩個呆住了。 那里是大穆軍營,李固的心腹大將蔣敬業(yè)雄兵十萬。王石頭才幾個人?怎么敢闖進來? 怎么敢來救她? 王石頭和他的同伴們的吼聲如困在鐵籠里的斗獸,帶著絕望和悲壯。 他們的聲音后來消失了。 她們當時被看管著,并不知道他們怎樣了。一路被押送回了云京。云京城還是舊時模樣,明月朱樓,只是卻已經是大穆朝的云京了。 后來——那是許久以后的后來了,她們那時已經生活在逍遙侯府,林斐偶然遇到了曾經陪嫁的護衛(wèi),她去打聽,回來告訴了她幾個名字。 王石頭。 李阿大。 趙牛娃。 錢富貴。 …… …… 十幾個人,十幾匹馬,十幾柄刀,便一身肝膽地闖進大穆軍營想要救她。 他們都死在了那里。 對她最忠誠的衛(wèi)士們都死在了汗國邊境,沒能隨她一起回到云京。 而那里,離故土不過一線之遙。 大趙已經亡了,她已經不再是什么公主,什么殿下。卻還有這樣一群男人忠肝義膽,對她不離不棄。 起初不過是……在他們身染疫病部族卻正遷移時,她沒有像胡人貴族拋棄生病的奴隸那樣拋棄他們,賜了藥,還令郎中務必要醫(yī)治好他們,而已。 其實,她何曾知道過他們叫什么名字。職銜最高如王石頭,不過一小小火長而已。 她只不過是,不愿意這些從故鄉(xiāng)隨她來的人們,死一個少一個。 后來,她和林斐在逍遙侯府里,把這些名字一個個都寫下來,一遍又一遍。 在心里,記到熟爛。 不能忘,也忘不掉啊。 林斐蹙眉:“殿下?” 謝玉璋驚醒,抬眸看了林斐一眼,筆尖舔了舔朱墨,將“王石頭”這名字圈了起來,注:提為校尉,為馬建業(yè)副貳。 李阿大圈起來:提為旅帥。 趙牛娃圈起來:提為旅帥。 錢富貴圈起來:提為隊正。 …… 林斐驚訝地看著謝玉璋圈了一個又一個名字,那不假思索的模樣,仿佛她認得他們似的。 那……怎么可能。 這份名冊送回了有司,負責的官員看過后頗為驚訝。公主既索要名冊,會對宮人名錄有所變動已在預料之中。沒有料到的是,公主的手竟然伸到了護衛(wèi)隊中。 官員不敢拿這事去打擾皇帝——今日里消息傳出來,南邊又有百夷的土司作亂,皇帝的心情十分不好。 這官員便去請示太子。太子也驚奇謝玉璋竟然會插手衛(wèi)隊的人員變動,但他還是表態(tài):“她要怎么弄,都聽她的,這畢竟是將來要跟著她的人?!?/br> 官員領命而去,太子回到東宮還跟于氏奇道:“珠珠竟插手衛(wèi)隊的事。” 于氏心細,道:“或許是楊家的意思呢?” 楊家是謝玉璋的外家,打斷骨頭連著筋,會為她奔走亦在情理中?;蛟S謝玉璋提上來的那些人是楊家安插進去的也說不定。 太子深覺有理。 楊家自然為謝玉璋奔走了。 勛國公夫人進宮,告訴謝玉璋:“為你找的家令名叫袁聿,原是你舅舅的門客,他愿意隨你去。幾個賬房也都是咱們的人,好好替你管著你的資財?!?/br> 謝玉璋苦笑。這位袁先生,也不是沒有才華,只是到了那邊還沒有半年就因為水土不服的急癥而死了。 她只能道:“好?!鳖I了舅家這份心意。 前世太過沒有主見,也不懂經營。在草原跌跌撞撞多年,才學會了很多。那時候跟著她和親過去的人已經散了很多。有些死了,有些在部族戰(zhàn)亂中被別人擄走,有些會鉆營直接投靠了旁人。 總之,等她和林斐學會如何抓緊資財、攏住人心的時候,已經太晚。 待勛國公夫人離開,謝玉璋將她記得的幾種北地易發(fā)、易要人命的病癥默了出來,交給林斐:“拿去給太醫(yī)令,叫太醫(yī)院給我準備藥材的時候這些要多多備著。嗯,跟我去的那個太醫(yī)叫包重錦,叫他把招募來的郎中們都集起來把這些病癥好好過一過,熟悉一下,到時候別抓瞎?!?/br> 她心思越發(fā)細致,竟連這些都能想得到,且越發(fā)地有主見。林斐驚嘆欣慰,領命去了。 謝玉璋叫人將寢殿的槅扇都打開,她歪在大坐榻上望著中庭草木扶疏。 只覺自己將能做的都做了,后面的,聽天由命吧。 卻有宮人進來稟報:“康樂郡主派人送了東西來?!?/br> 謝玉璋怔住。重生這么些天,竟然將這位堂姐忘記了! 實在是,康樂郡主謝寶珠以前便跟她并不親近,而且對謝玉璋來說,她……早已經死了。人死了就是這樣,漸漸地便在記憶中淡去,容貌姓名都淹沒于歷史的塵埃中。 她吁了口氣,道:“讓人進來說話?!?/br> 來的人是謝寶珠身邊的姑姑,送來的是謝寶珠給謝玉璋的添妝。 “大虎jiejie最近身子可還好?” 壽王府的康樂郡主謝寶珠,有自娘胎里帶出來的弱病,一點風吹草動就會臥床。為此,她的母親給她起了個小名叫大虎,盼著能將她帶得健康起來。 “托公主殿下的福,郡主近日都沒什么大礙,晚間還會在園子里走走?!惫霉没氐?。 能出來走走就是謝寶珠最好的狀態(tài)了。謝玉璋輕嘆,對那姑姑說:“你回去跟大虎jiejie說,今日太晚了,我明日里去看她?!?/br> 那姑姑原以為會見著一個愁云慘淡的寶華公主。她倒也聽聞傳言,說寶華殿下這次極有公主的擔當,她是撇撇嘴不信的,不料今日見到,傳言竟然是真的。都要嫁到那種地方去了,竟也不哭不鬧,看起來竟頗有威嚴,令她不敢直視。 林斐從太醫(yī)院回來復命:“太醫(yī)令叫你放心,這些他們都想到了,已經在備?!?/br> 謝玉璋嘴角扯扯。前世可沒這待遇,她哭得皇帝和太子都煩了,俱都躲著她。上面這態(tài)度,自然影響了下面辦事的人。一切待遇都是符合規(guī)格,但說有今世這般貼心、細致,那是沒有的。 謝玉璋告訴林斐:“今個大虎jiejie譴人送了添妝來,明日里我去看看她?!?/br> 林斐只“哦”了一聲,沒有表態(tài)。 謝玉璋微微一笑,知她在想什么。 一個常年病弱,成日里臥床的人,自然脾氣性格不會太好。謝寶珠稱不上乖戾,但也決不可親。 這樣的她,在李固的后宮里,是怎么樣應付一干人等的? 李固,又是怎么對她的? 謝玉璋想起了從前那些零星聽來的閑言碎語…… 聽說,陛下頗寵謝才人。 聽說,謝才人眉眼,與那個寶華公主有五六分像。 呸,哪還有什么公主,一個三嫁亂了人倫的女人罷了! 第21章 翌日謝玉璋果然去探望了謝寶珠。她沒有擺公主儀仗,輕裝便服騎著馬去了 到了壽王府,先去拜見了壽王妃。 壽王妃握著她的手,眼眶都紅了:“從前羨慕你能跑能跳,健健康康的,只盼著大虎能像你一樣就好了。誰知道……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