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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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嗯!”李勇點頭搓手,“殿下說,經(jīng)年不見,物是人非,如果陛下不問,叫我也不必再提。” 他的表情又憨又局促,把一個第一次見到皇帝這么大人物的土包子詮釋得淋漓盡致,并憑著天生的細(xì)致觀察力,捕捉到了皇帝眼中飛快閃過的情緒波動。 許多年后李勇回想起來,他這輩子飆演技的頂峰,大概就是這一天,在皇帝面前。 【李勇,他必會問我?!?/br> 【你這般告訴他,說是我說……】 【說完這個,再告訴他,我說如果他不問……】 【李勇,這個事,咱們的人里面,只有你能辦得了。】 【用什么語氣,擺什么表情,你自己斟酌?!?/br> 第86章 謝玉璋的信里沒有提自己,她提的都是重要的事。 “聞君登大位,知亂世將終,妾不勝欣喜?!?/br> “妾在漠北,雖嗯嗯,”胡進(jìn)用兩個鼻音把雖字后面的半句含糊過去,接著念,“亦日夜憂心故土。聞戰(zhàn)起,恐漠北兵鋒南指,遂行間阿史那氏兄弟,終使汗國四裂……” “然北有處羅可汗,正當(dāng)壯年,阿史那俟利弗所認(rèn)之勁敵。蟄伏多年,睡獅雄起,汗國六萬雄兵亦不敵?!?/br> “若置之不理,來日必為北境大患?!?/br> “妾思前想后,此汗國四裂、兄弟鬩墻之良機(jī),君亦身登大寶,手握重兵,正該蕩平漠北?!?/br> “妾雖為前趙公主,然和親所為者,乃中原之安寧,非為謝氏一家之私利?!?/br> “王師若北上,妾愿為馬前卒。” “此身,不悔。” 紫宸殿前殿,胡進(jìn)念完,小心翼翼地把那信紙重又折好,呈回御案之上。 而殿中十分安靜。 胡進(jìn)退回到自己的位置,眼睛掃了一圈。 此時在這殿中的都是重要人物。政事堂諸位相公和開國五侯皆在,此外還有陳良志和職方司等諸官員。 陳良志是戶部侍郎,新朝初立,六部尚書多有空缺,侍郎便是一部最高長官。 眾人低聲議論。 李固抬眼:“職方司。” 職方司郎中出列,行禮道:“公主信中所陳述各部之方位、兵馬數(shù),與我們自己拿到的消息沒有出入,但要詳細(xì)得多。各部之間的親疏關(guān)系,哪部與哪部有仇,哪部與哪部互為奧援,梳理得也比咱們清楚。” 肯定了謝玉璋提供的信息的準(zhǔn)確性。 李固頷首,道:“有什么看法,都說說?!?/br> 陳良志哪能不知他心意,垂首微微一笑,隨即抬頭肅然,道:“臣以為,如公主所說,此正是蕩平漠北的最佳時機(jī)?!?/br> 北上原本并不是最優(yōu)選擇,然而當(dāng)漠北汗國忽然四分五裂之后,它就變成了最優(yōu)的選擇。 此時北上,的確是好時機(jī),也的確勝過南下。 張拱道:“然現(xiàn)在民生凋敝,正是需要休養(yǎng)生息之時,正所謂兵馬未到,糧草先行,這糧草……” 李固道:“不必?fù)?dān)憂,朕已有準(zhǔn)備。”說完,看向陳良志。 要論制定國策,陳良志還年輕,資歷和經(jīng)驗都還遠(yuǎn)不如張拱。但若論起商賈往來,物資調(diào)動,滿殿沒有一個人比得了陳良志。 陳良志報出了一串清晰明確的數(shù)字。 河西五侯皆面露喜色。他們當(dāng)兵打仗的,最怕的便是人在前方?jīng)_殺,后方糧草不足。有陳良志在,實是叫人放心。 云京舊黨暗暗心驚。 雖然立了新朝,心里知道很多事會有不同。然在這位子上做慣了的,多少還是把前朝遺風(fēng)帶來了新朝。 奢靡現(xiàn)在是不好太奢靡的,但耽于安逸不求進(jìn)取的的習(xí)慣一時半會改不了。 誰知道新帝竟然這般雷厲風(fēng)行,他入主云京才一年,竟然悄無聲息地把糧草都置好了。 舊黨再無異議,也不敢有異議。 北上之事,終于如李固所愿定下來了。 只是李固想親征,卻被全員一起攔下,竟沒有一個人支持他。 “如今北輕南重,陛下當(dāng)坐鎮(zhèn)京城,以防江南異動,趁虛而入?!睏铋L源道。 一群人附議。 河西五侯都道:“倘我們是南邊人,聽聞陛下離京北伐,那是肯定也要北伐的?!?/br> 陳良志道:“雖然云京有諸位相公,然將領(lǐng)多由北地追隨陛下而來,對南地尚未熟悉。眼下,江南虎視眈眈,還請陛下安坐云京。我大穆將領(lǐng)良才薈聚,何愁沒有可戰(zhàn)之人?” 他所說北地指河西,南地指江岸以北,云京以南。 但他話里真正的意思誰都懂——新朝初立,河西黨、云京舊黨和其他幾路勢力才剛剛捏合,還尚未達(dá)到完全信任、能在戰(zhàn)時不拖后腿的程度。 這會兒李固若是親征離開了云京,江南的人若是打過來,沒人能同時壓住云京多股勢力。 時機(jī)未到,李固必須留在云京。 李固的手握緊了紫檀木椅的扶手。 他有種奇怪的感覺,仿佛冥冥中有什么力量,每遇謝玉璋之事,便叫他無力。 從他與她相遇,她便高在云端,夠不著。她去和親,攔不住。好容易那樣一次可以將她接回來的機(jī)遇,河西內(nèi)亂。 每一次,都有他不能抗拒的原因、事件、力量或者選擇,便只能放棄。 即便做了皇帝,都不能隨心所欲。 說到底,還是不夠強(qiáng)。 但這一次次的錯過,一回回的忍耐和放棄,也一遍又一遍地加深了李固心中誓要蕩平漠北的心愿。 他不知道陳良志早已看破,且對李衛(wèi)風(fēng)早就感慨過—— 已成了了執(zhí)念啊。 “陛下。”河西五侯紛紛出列,“臣請戰(zhàn)。” 所謂五侯,便是李大郎、李五郎、李七郎、李八郎和蔣敬業(yè)。 李固的目光在五人臉上掃過,巡回。最終,他開口道:“蔣敬業(yè)?!?/br> 蔣敬業(yè)出列上前:“臣在?!?/br> 李固站了起來:“宣威大將軍蔣敬業(yè),代朕北伐。此去,蕩平漠北?!?/br> 蔣敬業(yè)手都舉起來了,準(zhǔn)備行禮大聲應(yīng)喏,卻聽李固繼續(xù)道:“迎前趙寶華公主——還朝?!?/br> 蔣敬業(yè)一呆。 眾人俱是怔住。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處用將軍。【注】朕近來讀書,讀到此句,頗有所感?!崩罟特?fù)手而立,道,“前趙無能,一國之安定不托于將軍,托于弱女。我大穆,再不能這樣。” “蔣敬業(yè),給我狠狠地打阿史那烏維、各部賢王、天山處羅,迎寶華公主還朝。” “史官何在?給朕記下來:本朝,自朕起,不得再有公主、宗女和親外邦!” “但有邊事,兵戎相見!” …… …… 李衛(wèi)風(fēng)總覺得這個事哪不對。他直到離開了紫宸殿才想明白。 “老陳,老陳,這不對??!”他扯住了陳良志到一邊,避開了旁的人,壓低聲音說,“烏維是人家丈夫啊?!?/br> 陳良志揣手,問:“是啊,那又怎么樣?” 李衛(wèi)風(fēng)一噎,也揣手,道:“你就不覺得怪別扭的?” 陳良志一笑,道:“都用了‘還朝’了,還用‘迎’,你自己品品?!?/br> 陳良志邊走邊感慨道:“都當(dāng)皇帝了,想要個女人怎么了。好歹讓他遂一次心吧?!?/br> 李衛(wèi)風(fēng)砸吧了一下嘴,道:“也是,十一這人,慣忍著。也不說?!?/br> “也不妨礙大事?!标惲贾菊f,“他心里拎得清的?!?/br> 若真妨礙了大事,陳良志第一個得先跳出來勸諫。 “想想也覺得有趣,這位公主殿下,與陛下仿佛心有靈犀?”他又自言自語般地道,“簡直是才瞌睡她就遞枕頭啊?!?/br> “是啊,我也意外啊?!崩钚l(wèi)風(fēng)道,“那么嬌嬌的一個人,你不知道……哦,你知道,對了,你見過她的。你說,那么嬌嬌軟軟的一個女郎,居然搞出這么多事?也稀奇了。” 嬌? 陳良志回想起當(dāng)日在王帳所見的那位公主。 公主直視著他的眼睛說:你告訴他,我在漠北,與他兩相遙望,各自安好,便是都好。 “嬌嗎?我沒看出來。”陳良志嘆道,“你聽她信中所言,字字句句,心存大義。這般一個女子,便是皇后都做得。” 他本還有一句“你怎會覺得她嬌”,可這一句還沒出口,已經(jīng)知道自己說錯話了。 果然,一聽“皇后”兩個字,李衛(wèi)風(fēng)的臉都拉下來了。 當(dāng)日李固硬壓著李衛(wèi)風(fēng)娶張芬,原想著怎么也是高門貴女,又嫁妝豐厚,怎么也不算虧待李衛(wèi)風(fēng)。 孰料張芬得知自己被皇帝做媒許給了邶榮侯李衛(wèi)風(fēng),哭得昏天黑地,又是嚷嚷著要上吊,又是嚷嚷著要投水的。雖然最后被張家給摁住,委委屈屈地嫁了,心里邊卻總想著自己本來是要當(dāng)皇后的人。 李衛(wèi)風(fēng)長得也不差,眉目端正,相貌也英武。只和李固比,肯定是不及的。 李固若是皮膚白一些,便按著云京人的主流審美,也是個美男子。 身份不如,相貌不如,人又是個嘻嘻哈哈沒正形的,不及李固天子威儀,凜凜堂堂。 張芬心里便百般看不上李衛(wèi)風(fēng),李衛(wèi)風(fēng)又早對她有成見,且心知肚明,十二秀女皆被趕出宮,張芬攪事的可能其實是最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