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此時甚至嫉妒起李珍珍來。

    李銘對李固恩重如山，李珍珍一輩子吃這遺澤，足夠了！她折騰，折騰！折騰什么折騰！不做皇后又不會死！

    真是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

    她嘆了口氣，問：“貴妃病了，宮里的事誰管呢？”

    良辰道：“崔賢妃暫代?！?/br>
    崔盈娘生了皇長子，李固是極喜歡這個兒子的，也在情理之中。

    謝玉璋認命地跟著良辰去紫宸殿，路上問：“福春呢？”

    良辰頭一低：“干爹挨了四十杖，不知道挺不挺得過來?！?/br>
    說起來其實解氣。福春是李固身邊貼身的人，他昨天怎么會不見？說他沒參與，謝玉璋是不信的。

    這世上果然沒人會按照你的心意去活、去做事。每個人都有自己想要的，有自己的利益驅(qū)動的方向。你控制不了任何人。

    人心這種東西，太難了。

    謝玉璋從懷里摸出個荷包，塞到良辰手里：“還有什么我該知道的？”

    良辰飛快地收了，低聲道：“貴妃身邊一個老宮人和一個小婢女，昨天杖斃了?！?/br>
    謝玉璋點點頭。

    皇帝的怒火總得有人來承受。李珍珍也該學著把義弟當成皇帝來看了。

    良辰垂首：“殿下，干爹他……”

    謝玉璋道：“他也該受個教訓?！?/br>
    良辰垂淚。倒是個有情有義的孩子。

    謝玉璋道：“我知道了?！?/br>
    良辰擦淚，連連躬身。

    謝玉璋到了紫宸殿，照舊直接去了后殿等候。

    良辰給她上了茶點。她嗜甜，福春是知道的，因此但她來，上的都是甜甜的飲子。只今天等的時間特別長，謝玉璋喝完了一整壺，更衣兩次，直到良辰又端來了第二壺，李固才現(xiàn)身。

    看到他挺拔的身形，謝玉璋立刻從榻上下來，恭恭敬敬福身：“參見陛下?！?/br>
    李固走到她面前，淡淡地道：“還知道來?！?/br>
    謝玉璋恭敬垂首道：“先前陛下親口給永寧定下朔日望日的規(guī)矩，永寧怎敢不來。便天塌下來，永寧也得來?！?/br>
    李固看她這樣子，便一陣氣悶。一撩下擺，坐到榻上：“茶。”

    謝玉璋乖巧地去提壺。李固皺眉，一伸手，按住了她的手。

    “謝玉璋。”他盯著她說，“朕不喜甜，你這么聰明，朕不信你看不出來。”

    謝玉璋心虛，訕訕道：“妾最喜歡甜的，便覺得旁人也都該喜歡?！?/br>
    她想抽回手，沒抽動。一抬眼，心里咯噔一下。

    李固眸子漆亮，正盯著她。不是平日里那種“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死人臉，李固的臉上是帶著明顯的情緒的。

    謝玉璋只得喊一聲：“良辰，給陛下上茶?！?/br>
    良辰端著托盤過來，只皇帝的手還捏著公主的手。他便站在榻前不敢動。

    李固終于放開手。良辰小心翼翼地把茶壺擺到榻幾上。

    李固道：“出去！”

    謝玉璋條件反射地抬起屁股，見良辰無聲無息飛快地消失，才反應過來李固說的不是她。

    只她這動作讓李固更生氣了。他再打量她的衣著，今日比昨天對比太鮮明，恨不得是家常衫子穿著來了，發(fā)髻釵環(huán)也簡單，臉上不施脂粉。干凈明艷。

    他不說話了。

    謝玉璋實在不知道他到底為什么變得更生氣了。她小心給他斟茶，酌量加鹽，看了看他，又加了一點，才放到他面前。

    李固端起來喝了一口，皺了皺眉。

    看來鹽加多了，謝玉璋想。

    但李固還是喝完了，他放下杯子，道：“已經(jīng)和丞相們商議過，決定重建承景書院。我也會親自去請人。你薦人有功，想要什么獎賞？”

    謝玉璋直起身道：“臣妾哪有什么功勞，都是陛下心懷天……”

    李固道：“說人話?！?/br>
    謝玉璋一噎。

    李固道：“以后在我面前，說人話，干人事。不許裝模作樣?！?/br>
    謝玉璋無語良久，道：“陛下這么說，玉璋不知道該怎么說話，怎么做事了?！?/br>
    李固譏刺道：“昨日還叫得出‘將軍’，今天就不知道怎么說話了？”

    謝玉璋沉默，道：“我在俟利弗面前，慣作年幼任性模樣；在烏維面前，作高貴冷艷狀；在屠耆堂和咥力特勒面前，凜然不可侵犯。這些我都應付得來，對陛下，我本來也應對得很好的。但現(xiàn)在陛下這樣要求臣妾，臣妾茫然而無頭緒，實在不知道該怎樣跟陛下說話了?！?/br>
    一條條聽下來，李固唇角緊抿，心中一陣說不出的難受，終于把怒氣放下了。

    他道：“把你接回來，許諾給你庇護，便為了不讓你再受這種苦。你如今還這樣，便是我的失敗?！?/br>
    “并不是呢。”謝玉璋道，“是因為我貪心。既不想以身侍君，又怕陛下久了便遠了我忘了我，總得在陛下面前討個好，叫陛下還記得我，還繼續(xù)憐惜我，愿意庇護我。本來……陛下也肯了的。”

    人和人之間的關(guān)系都有一個平衡點，男人和女人，帝王和臣子之間較普通人要更復雜。二者融合在一起，就更更復雜，難度更高。

    但謝玉璋最擅長的便是拿捏分寸。

    她一直都明白李固所有對她的好的基礎都在于“男女”。她不吝于在李固面前展露作為女人的一面，借用他對她的喜愛，享受他的庇護。

    這一點，在之前的數(shù)次溝通中，兩個人已經(jīng)達成了共識，取得了默契。謝玉璋分寸拿捏得游刃有余。

    李珍珍卻硬是把這個平衡打破了！

    昨天事情突破成那樣，險些不可收拾。到了今天，也顯然再無法回到從前的模式。謝玉璋和李固心里都明白。

    二人陷入沉默。

    “玉璋?！崩罟探K于開口道，“到我身邊來吧。”

    “陛下別說了?！敝x玉璋道，“陛下明明知道我不愿的?！?/br>
    李固看著謝玉璋。

    謝玉璋嘆氣，道：“陛下有二子，想立誰為太子？陛下有三妃，想立誰為皇后？陛下的后宮，注定將來是要有動蕩的。三妃三嬪人人皆有背景，我的背景是什么？前朝宗室?！?/br>
    李固道：“我不會讓你受委屈的?！?/br>
    謝玉璋道：“陛下覺得我不受委屈的前提是什么？自然您的憐惜和寵愛了。可是陛下，貴妃是您義父之女，一朝失去父親丈夫弟弟，陛下不憐惜嗎？”

    “二妃世家嫡女，與人作個禮法不容的平妻，已經(jīng)很可憐了。如今，所謂四妃之尊是什么？皇妾而已。降妻為妾，陛下不憐惜嗎？”

    “三嬪只因來得晚，陛下已經(jīng)勢大，從一開始便是妾。陛下不憐惜嗎？”

    “誰不是家中嬌養(yǎng)女兒？誰不是好女郎？誰是不值得憐惜的？陛下為不委屈我，便要去委屈她們嗎？她們伴陛下多年，為陛下生兒育女，陛下現(xiàn)在當著我的面說一句，不憐惜，我立時便入宮?！?/br>
    “陛下，你說得出這一句嗎？”

    第130章

    李固果然是說不出來的。

    他一生追求做“對的事”，在他的人生準則里，為自己的女人撐起一片天，做一個好丈夫，是“對的事”之一。

    且謝玉璋所說，句句屬實。

    三嬪尚且罷了，于崔盈鄧婉，李固當年也并未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能身登大位，也是曾真心將她們二人視作妻子來看的。

    “陛下覺得對我有足夠多的憐惜，不過是因為我占著來得早的便宜罷了。”謝玉璋道，“算起來，我又比她們都更早認識陛下?！?/br>
    “但這世間，只要可以，沒有女子愿意為妾。三妃三嬪絕不會說她們不愿，是因為陛下不是夫君，是君夫?！?/br>
    “我實是慶幸我如今還是自由之身，還能對陛下說一句‘我不愿’?！?/br>
    謝玉璋笑道：“陛下，我作公主作得可自在呢。陛下就再憐惜我一下吧。”

    她此時不再如剛才那般拘謹了，笑容里隱隱透著狡黠。

    李固道：“你實可恨?！?/br>
    “是呢?！敝x玉璋欣然道，“陛下想是也看明白了，我便是這樣一個人，汲汲營營，又貪心，又小氣，又卑鄙。”

    李固氣得想再喝一杯茶，杯子卻是空的。

    謝玉璋忙給他斟上，小銀勺輕灑些許鹽粒，抬眼：“夠不夠？”

    李固道：“夠了。”喝下。

    謝玉璋道：“陛下叫臣妾說人話，臣妾也想陛下以后不要總繃著臉嚇人。臣妾不知道陛下是喜是怒，說話當然小心翼翼，盡撿那好聽的來。這難道還怪臣妾了？”

    李固放下杯子：“你心里明白得很，我不會因為你說錯話而生氣?！?/br>
    謝玉璋厚顏道：“陛下也知道，臣妾敢這樣放肆，就是仰仗得陛下啊。而且臣妾早說過，陛下笑起來好看，實該多笑笑的。”

    李固撐著膝蓋，看著她道：“我看到你便生氣，笑不出來?！?/br>
    謝玉璋訕訕。

    殿中安靜了一會兒，李固道：“玉璋，我讓大姐禁足一個月，算是給你賠禮?！?/br>
    謝玉璋嘆了口氣。

    李固道：“我知道委屈了你，但義父于我，實在恩重。”

    謝玉璋道：“陛下既讓我說人話，我想說兩句，不知道陛下肯不肯聽？”

    李固道：“你說。”

    謝玉璋道：“前朝武帝時，有妃嬪賄賂內(nèi)侍打探皇帝行蹤，故意與皇帝‘偶遇’以求臨幸。武帝察覺，當場便賜了那妃嬪白綾，使內(nèi)侍絞死了她。貴妃娘娘昨日這事，算計我事小，窺探圣蹤，給陛下用禁藥，此兩件才事大?！?/br>
    “陛下雖立國已三年，只這后宮，仍舊是當成從前的后宅對待。樁樁件件的規(guī)矩實在都該立起來了?；实圬M可被人算計？誰都不行。如昨日這樣的事，再不可以發(fā)生?！?/br>
    李固沉默，道：“你說的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