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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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斐道:“官場的事我不懂,哥哥覺得哪種更有可能?” 林諮道:“張賊八面玲瓏,會給自己安排許多退路,若要對人下手,亦下死手,使人他日再無反擊之力。如我家,若不是趕上世道動亂,改朝換代,我今日仍不過一逃犯,不會有機會立于朝廷。他不像是會敗于官場傾軋之人。” 林斐道:“那么假設(shè)我們知道他將來可能會謀逆或欺君。哥哥,我們該怎么做?” 林諮嘆道:“以這種假設(shè)為前提來計劃真實之未來,太難了?!?/br> 他道:“只再難……也不能放棄?!?/br> 到了五月,溫度一下子升上來了。 還不到旬末,鄧婉使人來請謝玉璋。謝玉璋便進(jìn)宮去見她。 鄧婉道:“也沒有什么別的事,只是想與你說說話?!?/br> 謝玉璋知道越是說“沒有事”的,其實便越是有事。 她自是不急,只告訴鄧婉:“初一那天我去相和寺為虎頭做了法事。” 她總是能一句話便擊潰鄧婉的防備,鄧婉落淚道:“多謝你。” 她又道:“陛下給他賜名‘榮’,他叫李榮?!?/br> 謝玉璋道:“好名字?!?/br> 她說完,便不再說話。 屋中安靜了許久,鄧婉擦干眼睛,抬頭道:“永寧,我想與你說說話,實在是因為我心中有事,難以決斷。” 謝玉璋道:“我聽著。” 鄧婉依然猶豫了許久,才咬牙開口:“我也不怕丑,告訴你,我家里……想送個meimei進(jìn)宮?!?/br> 謝玉璋恍然。 她并不知道前世李固的妃嬪里有沒有鄧婉的這個meimei,但她的確聽張芬的宮人背后議論說:淑妃性子擰成那樣,與娘家鬧翻,以后誰給她撐腰? 不難想到,其間矛盾,十有八九便是此事。 鄧婉這些年,一共才生育兩個孩子,還都夭折了。家族想再送個女郎進(jìn)來固寵,合情合理。 整體利益上講,當(dāng)然是對的。 但,如果換位站在鄧婉的角度去感受一下,便能體會到那扎心剜肺的痛。 鄧婉與謝玉璋說這個,不免交淺言深了。 但便是她身邊信重的宮人,都在勸她遵從家里的意思。鄧婉實在痛苦糾結(jié),無人可訴。 她便想起了謝玉璋。 這個奇特的女郎,她似乎能輕易洞察人心中最疼的地方,又有著與別人不一樣的柔軟。 “娘娘與我說這個,莫非是想問我,到底該不該做這件事?”謝玉璋微笑,“可虎頭才去了半個月而已,鄧家就這么急吼吼地給娘娘施壓,不就是為了想趁著陛下對娘娘憐惜正濃的時候從陛下那里討個‘可’字嗎?陛下此時絕不會拒絕娘娘,對娘娘來說,現(xiàn)在辦這個事,是多么輕而易舉啊?!?/br> “然娘娘卻竟然要來問我這個外人。娘娘自己的心意,難道娘娘自己還看不清嗎?” 鄧婉沉默許久,道:“你說的對,我不過自欺欺人。 謝玉璋道:“娘娘也別一個人為這事掙扎難過,我上次的話娘娘或許沒聽進(jìn)去,我便與娘娘再說一次,娘娘是有郎君的人?!?/br> 鄧婉抬眼凝視她:“你如此信得過他?!?/br> 謝玉璋一笑,道:“永寧知道娘娘們對陛下與永寧之間,頗多猜測。我便與娘娘說說,我與陛下相識于少年之時,其實相處時間甚短,也就是陛下送我去漠北的那一段路而已?!?/br> “那路上也不能說什么都沒發(fā)生,的確是發(fā)生了一些事,令我知道陛下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人?!?/br> “我信這個人,所以后來趙雖亡了,但我聽說是陛下掌了這半壁江山,便一直都沒有放棄過希望。這希望支撐著我終于回到了云京?!?/br> “只歲月易使人變,何況陛下已經(jīng)身登大位。永寧初到云京時,對陛下亦是心存疑慮的。只我卻是庸人自擾了,陛下自然有許多不同,但他骨子里,依然是那個可信可靠之人?!?/br> “永寧在宮中,最喜歡看陛下與娘娘們一家和和美美,我愈看陛下如何待家人,心里便愈安寧。便知有事還可以依附陛下以求庇護(hù)?!?/br> “娘娘,永寧尚安心。娘娘便在他身邊,難道不安心嗎?”謝玉璋道,“娘娘,你的苦,你的想法,都去與你的郎君說去吧?!?/br> 鄧婉閉上眼睛,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道:“好?!?/br> 她抬眼凝視謝玉璋,道:“我知貴妃娘娘想讓你進(jìn)宮與我們作伴,我現(xiàn)在實在懂她。宮中若有你作伴,的確是好?!?/br> “我知道娘娘只是在說笑。”謝玉璋笑了,袖子掩住半張臉,只露出一雙鳳眸,潭水一般,“娘娘心中明白的,我若真進(jìn)了宮,哪里還有什么‘伴’。” 鄧婉自哂:“你說的對。” 她又問:“永寧,你在宮外,看我們這些宮里的人,是否覺得可笑?” “并不,”謝玉璋放下袖子,輕聲道,“看別人身不由己,從來笑不出來?!?/br> “我生在宮闈,長在宮闈,見過太多美麗的女郎,最后變得面目全非。又或者美麗的面具之下,猙獰可怖?!?/br> “但誰在閨中之時,曾想過自己會是這樣。我亦是希望,如果每個人都能如年少時的自己,從來不變,就好了?!?/br> “只我這樣的人,還有這樣的想法,實在可笑?!彼f。 鄧婉卻看著她,認(rèn)真道:“一點也不可笑?!?/br> 謝玉璋今日雖然是被鄧婉召進(jìn)宮中,但既然來了,她便也去李珍珍那里走一遭。 恰逢崔盈亦在那里。李珍珍見到她便招呼她坐,又怨她:“怎地上次來了,竟不來看我? 謝玉璋在她下首挨著坐了,與她們兩個說話:“上次陛下叫我去勸慰淑妃娘娘,我去勸了,把自己也給勸難過了。便沒來。” “我們都勸了,沒用。”李珍珍道,“幸虧還有你,你最會說話。你去了之后,聽說婉娘便哭出來了。真?zhèn)€不容易?!?/br> 崔盈道:“二皇子那樣可愛……”說著便嘆氣。 謝玉璋道:“我在相和寺為二皇子做了法事?!?/br> 李珍珍道:“你有心了?!?/br> 她又問:“聽說相和寺很好?” 謝玉璋道:“陛下不信這個,大不如以前了?!?/br> 相和寺在前朝乃是皇寺,只到了大穆,李固年輕剛硬,并不搭理這些僧尼道。相和寺沒了皇寺的身份,香火一落千丈。 李珍珍便心癢。宮中實在頗寂寞,她甚至連丈夫都沒有,便更寂寞。只宮妃哪能隨意出宮。 謝玉璋察言觀色,道:“娘娘也想去為二皇子做法事嗎?” 李珍珍道:“正是呢?!?/br> 謝玉璋道:“不如去與陛下說說吧,也帶淑妃娘娘一起出去,透透氣也是好的?!?/br> 她給支了招,李珍珍喜道:“好?!?/br> 林府。 林三嬸到了林斐房中與她說話。 “楊家今天又請人來說了。”她掩袖笑,“心很誠呢。” 她一家有好女百家來求,作為長輩自然得意。 林斐無奈道:“我與楊家無意。” 林三嬸問:“那你告訴嬸嬸,到底對哪家有意。” 林斐道:“都無意?!?/br> 她道:“嬸嬸,我有私房錢,養(yǎng)得活自己?!?/br> “呸!”林三嬸啐她,“我難道是怕你多吃家里的米?” 作勢要擰她。 林斐笑著按下嬸嬸的手,道:“我實不想嫁人。好不容易跟家里人團(tuán)聚了,嫁人到底有什么意思?” 林三嬸嘆道:“傻孩子,家里人固然好,只你哥哥弟弟遲早都要成親。嫂子弟婦卻未必跟你這樣親了。” “嬸嬸,我都說了,我有私房錢的。足夠養(yǎng)活自己的?!绷朱车?,“實在不行,我還可以去跟永寧作伴,她那里更自在,可沒有嬸嬸成天揪著耳朵念叨我了?!?/br> 林三嬸笑罵:“這沒良心的。” 她道:“別跟我插科打諢,我只問你身后怎么辦?總不能孤魂野鬼,食不著香火吧?!?/br> 未嫁女不能入祖墳,對時人來講,死后便是孤魂野鬼。沒有孩子以后便沒有祭祀,享用不到香火。 林斐道:“我只管活著,誰管死后怎么樣。我又看不見。香火不香火的,有什么重要?!?/br> 林三嬸生氣道:“既你覺得香火不重要,那今年不要給我大伯、嫂嫂祭祀了。只問你行不行?” 林斐啞然。 她難得能被別人噎住。實在因為她這不想嫁、不愿嫁的理念,與世間宗族繁衍,力求香火鼎盛的大眾理念是相悖的。 林三嬸道:“嬸嬸也不是迫你非嫁不可。嬸嬸是想你好。別任性?!?/br> 所謂女子的好,自然是得有情郎,有一方歸宿,生孩兒三五。 林斐是明白的,也懂嬸嬸的心。 但她依然是不想嫁。她對嫁人,與一個陌生的男子捆在一起一輩子,為他生許多孩子,說不定哪次就死在生孩子上這種事,實在提不起興趣。 只她并不是這家里年紀(jì)最大的未婚者,林諮快三十了,還是個老光棍呢。林斐決定去向哥哥尋求支持。 她實在也是頂不住嬸嬸的瑣碎念叨了。 到了林諮那里,書童蹲在廊下就著夕陽的光正在洗筆刷硯。 林斐問:“我哥呢?” 書童道:“三老爺使人把他叫去了,有一炷香的功夫了?!?/br> 林斐道:“那我在書房等他?!?/br> 她上前一步,又退回來,問:“哥哥什么時候又開始畫畫了?” 書童洗的原來是畫筆。 書童道:“就最近,也很少,偶爾而已?!?/br> 林斐“哦”了一聲,進(jìn)了書房。 書案上玉鎮(zhèn)紙還壓著那副畫,想是忽被叫走,墨還沒干。 林斐湊過去看,卻是美人圖。只美人才勾出線條,并未畫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