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卻不是別人，是從前趙皇宮里掌著內(nèi)教坊的方左使。只他現(xiàn)在鬢邊全是白發(fā)，臉上全是褶子，老了許多。

    謝玉璋問：“你怎在這里？”

    方左使擦眼淚道：“奴婢九死一生，一言難盡?！?/br>
    他道：“殿下，奴婢現(xiàn)在帶幾個徒弟，在這里登臺表演。殿下可有時間鑒賞鑒賞？”

    謝玉璋很小的時候就喜歡逛北瓦子了，她對這里的運營模式很熟悉。方左使既是帶徒弟表演，就表示他不是場主。

    一個場主忙喊：“殿下，是我家，是我家！”

    難得遇到舊人，謝玉璋便給了這個面子，去了那家。

    白日里人少，寥寥幾個人。一如前面幾家，見到是永寧公主進來，都又驚又喜，紛紛站起行禮。

    謝玉璋頷首：“都坐?！?/br>
    這原是北瓦子的規(guī)矩，多貴的貴人來了，也是觀眾。

    只前幾家，謝玉璋都懶得上樓，在樓下聽聽，覺得水平不行便直接離開了。

    這家場主欣喜萬分地引著謝玉璋去了樓上的包廂，親自上了茶點，才小心帶上門退下。

    方左使便哭了。

    “玉仙兒、月桂兒、小寧兒……都沒了。都叫賊兵糟蹋死了。”

    “老奴裝死人，大板車拉出了宮，才活下來?！?/br>
    “老奴原在京城里置了個宅子預(yù)備以后養(yǎng)老用，偷偷回去一看，也叫人砸開，東西都搶了，幸好藏起來的一點金銀還在，還能度日?！?/br>
    “便這樣，老奴收了幾個孩子調(diào)教，帶著他們登臺，掙些辛苦錢聊以度日。”

    正在這時，樓下臺上響起了一道唱音，竄入云霄一般，卻在繞梁數(shù)轉(zhuǎn)后又溫柔婉轉(zhuǎn)，纏綿了起來。

    方左使閉上了嘴。

    謝玉璋轉(zhuǎn)頭，側(cè)耳傾聽，許久，問：“這是誰？”

    方左使道：“老奴的干兒子，歡郎。”

    第141章

    皇帝和二妃在二十九這日回到宮中。

    謝玉璋第二天便入宮，李固又是不見。謝玉璋站在那里看了會兒紫宸殿的檐角，去看望李珍珍。

    李珍珍在宮外待了半個月，氣色頗好，見了謝玉璋便跟她說：“那地方好，山清水秀，空氣也好?！?/br>
    謝玉璋道：“附近山上許多別苑娘娘看見沒？云京城的人都喜歡在那里建別業(yè)。一是挨著大相和寺近，二是再往那邊去，就是獵場啦。陛下登基以來，還沒去那邊行獵過吧？”

    李珍珍抱怨：“他知道什么玩樂？成日里忙公事。我們在后宮都要憋死了?！?/br>
    謝玉璋道：“陛下也太不體諒人?！?/br>
    她嘻笑道：“還是我來體諒一下娘娘們吧。且給我些時間?！?/br>
    她去了鄧婉那里，鄧婉說：“貴妃跟我說，要再諫陛下選秀。”

    謝玉璋道：“這可別與我說。不該我聽，不該我問。”

    鄧婉道：“偏與你說。”

    謝玉璋嘆口氣，道：“娘娘打算怎么做?！?/br>
    鄧婉道：“不做?！?/br>
    謝玉璋道：“這不是賢良妃子?！?/br>
    鄧婉道：“就沒打算做賢良妃子?！?/br>
    謝玉璋羨慕道：“真好。”

    鄧婉道：“好什么？”

    謝玉璋道：“可以任性?！?/br>
    鄧婉自兒子去后，第一次笑。只笑中再也沒有從前的圓滿幸福。

    崔盈現(xiàn)在吐得厲害，不與人走動，謝玉璋便直接出宮了。

    沒兩日，果然貴妃諫言皇帝選秀，她為這個還拉動了目前在京中的李大郎、李五郎和李七郎一起給李固施壓。

    賢妃知道后，亦忍著身體的不適前往紫宸殿，同諫。

    一時貴妃、賢妃的名聲都極好，是賢良妃子典范。反倒是完全無動于衷的淑妃名聲不太好，眾人道：“便是失了孩子，不更應(yīng)該為皇帝著想嗎？皇嗣不比什么都重要！”

    鄧家十分著急，鄧妃母親連著三日進宮，傳言她與鄧妃發(fā)生了爭吵。

    第四日她再想進宮，沒能進去。宮廷內(nèi)衛(wèi)收回了她的腰牌，以后她再想進宮，須得像別的外命婦那樣遞牌子，等貴妃李珍珍批準了。

    鄧夫人不敢置信：“她、她怎能這樣？我是她母親！”

    “夫人不要誤會了?！碧匾獾綄m門處截她的良辰道，“是陛下的意思?！?/br>
    鄧夫人臉色發(fā)白。

    只誰會覺得該怪皇帝霸道？對自己的丈母娘也不客氣。

    眾人只會覺得是鄧淑妃的問題，覺得她因為失了孩子性子擰了，竟與娘家鬧成這樣。實在可笑。

    謝玉璋去謝家村看望謝寶珠的時候，說：“還好她不在意。”

    又道：“我真?zhèn)€羨慕她，鄧家有從龍之功，許多子弟出仕?；实墼僭鯓樱膊贿^就是對丈母娘使使臉色，家族是無憂的。想任性就任性?！?/br>
    謝寶珠道：“珠珠，謝謝你。”

    謝玉璋道：“這什么話。”

    謝寶珠道：“姓謝的人里，總得有人知道你都做了什么?！?/br>
    謝玉璋道：“有jiejie知道，足矣。”

    她又笑道：“jiejie消息這樣靈通，連選秀的事都知道，定是李七這大嘴巴又來通風報信了吧?！?/br>
    “我這里消息閉塞，他常給我?guī)┫?。多知道些，心里踏實些?！敝x寶珠道，“他嘴巴可不大。什么能說，什么不能說，心里清楚著呢?！?/br>
    謝玉璋道：“儍精傻精的！”

    婢女端上果盤。

    二丫如今回家嫁人去了，謝寶珠身邊用的兩個婢女都是李衛(wèi)風安排過來的。

    謝玉璋知道她們，亦知道她們是李衛(wèi)風的人。只她覺得她剛才和謝寶珠說李衛(wèi)風的話正大光明，沒什么不能說的。

    她只沒想到李衛(wèi)風心眼只有針尖大。

    邶榮侯外宅。

    “嘖！”李衛(wèi)風道，“人前就‘七哥’，人后就‘李七’。好你個兩面三刀謝永寧！”

    他一叉腰：“那就讓你知道我這‘儍精傻精’人的厲害！”

    他便進宮了。

    李固見了他，皺眉道：“別來煩我?！?/br>
    李衛(wèi)風道：“你到底倔什么倔？讓你納美人生孩子你還不樂意。你看看我，我有十個美人，人人羨慕。大郎五郎最近都新納了美人，使勁朝我看齊呢。你再看老蔣，打仗也不耽擱，收了一串胡女?！?/br>
    李固道：“等他回來我收拾他?！?/br>
    李衛(wèi)風大樂：“老蔣要能留這把柄給你收拾，他就不是他了。他可沒陣前享用，直接都送回京城府里了，蔣嫂子早都不跟他生氣了，送回來就塞院子里。多好。”

    李固道：“照樣收拾他?！?/br>
    “嘖嘖嘖。我看你就是憋的?！崩钚l(wèi)風道，“十一，你又不是沒娶過納過，木早已成舟，她也根本不在乎是五個還是十個，你這樣倔有什么意義？”

    李固道：“你不懂?！?/br>
    李衛(wèi)風道：“莫師都說了，你兒子太少，根基不穩(wěn)，容易動搖國本?！?/br>
    李固道：“后宮有人，我生就是，沒必要進新人?！?/br>
    李衛(wèi)風道：“你倒是生出來給我看啊?！?/br>
    李固道：“你怎不生？”

    李衛(wèi)風叉腰：“我就不生，我又沒皇位要傳下去。將來給我閨女招個上門女婿，哎，你下個旨，以后讓我外孫繼承我爵位?！?/br>
    “不準?！崩罟痰?，“邶榮侯無子，奪爵?！?/br>
    李衛(wèi)風忙道：“呸呸呸！”

    “算了，不說這個喪氣事?！彼忠淮?，“我這幾天去北瓦子玩，大家現(xiàn)在對永寧怨氣很大啊?！?/br>
    李固一直邊批改奏章邊跟李衛(wèi)風說話，此時筆頓了頓，終于抬眼：“怎么回事？”

    “永寧啊她可會吃喝玩樂那一套呢?！崩钚l(wèi)風道，“她去北瓦子玩，捧紅了一個唱家。這男人叫歡郎，真?zhèn)€是借著永寧的賞評一日爆紅。現(xiàn)在大家去北瓦子，都是想看歡郎。誰知道永寧這兩天竟把這男人收進自己府里，一人獨占去了。你說這可不是犯了眾怒嘛？好多人罵她呢。”

    李固皺起眉頭，并未說話。

    李衛(wèi)風道：“她一向都是八面討好的人，嘖，看來真的是很喜歡長得好看的人啊?！?/br>
    李固道：“別胡說。”

    李衛(wèi)風道：“我怎么是胡說呢，不信你問蠻頭。蠻頭去看過的！”

    遂扯開嗓子喊：“蠻頭！蠻頭！”

    李固并未阻止他。

    胡進聞聲進來：“陛下你說說他，咱都是有身份的人了，不比從前了，別動不動叫諢號了。多不體面?！?/br>
    “行行，胡統(tǒng)領(lǐng)，勞煩你過來一下，本侯有事請教?！崩钚l(wèi)風客客氣氣道。

    胡進掉了一身雞皮疙瘩，本能意識到危險，不大愿意靠近他，遠遠站著：“邶榮侯說吧，下官聽著呢。”

    李衛(wèi)風走過去，道：“你告訴咱們陛下，北瓦子的歡郎，是不是長得特別好看？”

    胡進跟他四目對視片刻，轉(zhuǎn)向皇帝，皇帝正皺著眉等他說話。

    胡進動動嘴唇想說話，李衛(wèi)風的手抬起來按在了他肩膀上，鐵鉗子一樣鉗住他，笑道：“你就說是不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