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虞淵自己沒有小孩，看到別人未成年的孩子，友善之意都快要溢出來了。茱莉亞違規(guī)帶人進來，還沒開口道歉，這陳老師已經(jīng)搶先開始道歉。

    陳虞淵道：我大吼大叫，非常不好，有沒有嚇到小meimei？

    說話就算了，他居然半蹲下高大的身體，使自己的目光能與小女孩平齊。我看他滿臉笑容，比跟我單獨說話時輕快柔和好多，不禁很忿怒，忍不住拆他的臺：小meimei可能沒嚇到，但她沒穿工作服誒。

    陳虞淵一擺手，道：輻射什么的，就是個傳說，要到機房里面連續(xù)待很久、或者去到接近矩陣的地方，才會受影響。大家心里都曉得的，只是有這么個規(guī)定就遵守一下嘛。小meimei偶爾來玩一下，不用那么嚴肅。

    照他的說法，整個辦公室里四個人，只有穿妥了全套工作服的我最像個傻瓜。

    我大不樂意，道：那我也不穿了。

    陳虞淵看都不看我一眼：同學，你是新來的，不可以不守規(guī)章。

    他像發(fā)了昏，開始滿房間給小櫻子翻玩具、零食。其實櫻子這個年紀，也不是很幼小，即便他找得到什么小東小西，也未必勾得起她的興趣?？墒顷愑轀Y不管，他一邊拉抽屜、翻他那堆滿文件的桌子，一邊不停地向朱莉亞解釋道：我這里沒有什么好東西給小meimei。

    茱莉亞頗抱歉，道：我們的爸爸mama早就離婚了，今天各自有事，meimei今天沒有人管，我就代管一天。等下有個實驗輪值，我得一個人過去……教授，我能不能把meimei在您這里寄放一個半小時？

    我一愣：離婚？

    這個詞好新鮮，我沒有聽過。從前我都是只知道“結婚”、“娶親”、“納妾”的?！半x婚”是什么？

    陳虞淵打斷我：不管人家的事！要不然，咱們陪會兒小meimei？陪她聊聊天就行。

    我勃然大怒：我不要！

    他方才還教唆我，說殺了始作俑者，謠言也不會出現(xiàn)?，F(xiàn)在倒想把始作俑者塞給我，真是不怕我把她弄死么？

    因我回得太快，敵意鮮明，茱莉亞也覺得挺尷尬。她一把牽起櫻子的手：那還是算了……

    小櫻子一把甩開她的手，自己大搖大擺，走到辦公桌邊我本來坐的椅子旁，跳上椅子落座。我眼見她抓起那本被我踩壞了的《民國第一大惡人曹士越傳》，嘀咕說：這本書啊，我小時候就看過。

    我深吸了好多口氣才按下脾氣。我說：喔唷，你當然看過。

    櫻子道：我可愛看了，我最喜歡這個人。

    我說啊？

    櫻子翻開精裝的書本，放在細細的一雙腿上。她寡淡的、嬌弱的臉孔上終于凝聚起一點點符合年齡的光彩：我讀過好多歷史書。歷史人物里，我最喜歡曹士越。他是壞，但是壞得很無序，沒有道理，他壞得非常自由，還有些天真爛漫。想象一下，一個人把孩童般的邪惡保持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不是在過一個人生，他是在戲弄世人。

    一時間，我尷尬得想脫下鞋數(shù)自己的腳趾，以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噩夢。

    在場的諸人當中，唯有陳虞淵隱約能了解到我的尷尬，但他也確實沒什么辦法，只能干笑兩聲，岔開話題道：小meimei好有想法噢——櫻子“嘭”地把書重重一合，抱在胸前。

    你們不會懂的，她很驕傲地揚起小臉，曹士越是我的理想狀態(tài)。他是我這輩子的理想對象。

    茱莉亞尷尬地拿手指一掐離她最近的我：見笑了，我meimei還在胡思亂想的年紀。

    我扭頭瞪她，我被尷尬到講不出話。

    陳虞淵走過去，把小女孩手中的書拽出來，放回桌上：你要是喜歡這類書我還有很多本，伯伯這里有好多講述人類英雄的故事書，你要不要看？

    櫻子用力搖頭，搖得我光是看她都快要跟著暈了。她搖頭道：英雄都是勝利者編出來的，我敢說曹士越是最真實的！如果將來大家都能隨便穿越，我就要去找他，我想親眼看看他。曹士越因為那么壞，所以才有魅力，他不可以不壞，奔涌的時代不能夠阻止他倒行逆施一輩子恣意妄為。這就是男人的魅力。

    我的心臟氣得亂蹦，我覺得自己都快給這個胡說八道的小妞給氣死了。

    我聽見自己的嘴巴，不受自控地講話，問她：要是你看到的曹士越，并不是個壞人呢？

    櫻子從椅子上跳下來，很大驚小怪地嚷道：那就說明歷史出錯了??！他被人改變了??！這有什么關系，人類發(fā)明穿越的目的不就是糾正沒有按照歷史記載發(fā)展的行為錯誤嗎？

    這下輪到陳虞淵特別尷尬了。他對小女孩還是溫柔的：其實也不是這么回事……因為我們后世人知道的歷史，可能已經(jīng)是篡改過的，從文字記錄上、從記憶錯誤上……或者因為非法穿越者的穿越行為……

    櫻子道：那你們這些無聊的大人覺得人類發(fā)明穿越是為了什么？

    茱莉亞不高興地呵斥她道：你不要把在家里的脾氣帶到這里來給我難堪，這里不是在家！

    陳虞淵卻是認認真真回答她道：時間也是可以量化研究的，歷史啊時間啊就像一座山，在某個維度情況下，可以向前也可以向后翻越。我研究穿越就是為了研究時間。

    櫻子又追問道：那老師你默認歷史是可以改變的？你覺得人的過去、未來、整個命運是不是也可以改變？

    陳虞淵想了想道：我覺得命運就是我們一生所有行為和遭際的結合體。我們只是在遇見命運、書寫命運而已。

    櫻子不依不饒：命運到底是不是可以改變的？你倒是說確定一點，不要繞來繞去！

    這個問題，我也想知道，我也想聽聽陳虞淵的回答……所以我沒有阻止她問這個發(fā)瘋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