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殺夫
昏沉沉的夜幕已然徹底降臨,黑暗籠罩著灌木叢,成了一團(tuán)一團(tuán)的黑影。 細(xì)雨如絲,稀疏斜織著,像霧似的雨,像雨似的霧,絲絲縷縷如迷漫著的輕紗,悄然無聲飄落著,樹枝與青石上落滿了雨水,散發(fā)出絲絲冰冷。 聽了這貪得無厭的話,氣得邊亞煵眉毛幾乎豎起來,大吼道“不行,這是我的嫁妝,憑什么給你!” 謝老四指著邊亞煵,質(zhì)問道“什么你的嫁妝,都是我謝家賣田地的銀子,你的嫁妝早在那晚也被賊偷光了,好不好!” 邊亞煵開始翻著心中的舊賬,道“我說了那是我的嫁妝,這幾年連你都是我在養(yǎng)活!” 謝老四將喉嚨中的粘痰,啐了邊亞煵一臉,道“啊呸!你養(yǎng)活爺?謝迊是怎么考舉人,中亞元的?還不是靠我謝家交的束脩,為了那狗屁束脩,還讓我老爹去野豬嶺打獵,我老爹就是你個害死的!” 邊亞煵不甘示弱,也啐了謝老四一口,叉著腰道“啊呸!你個挨千刀的,你爹明明是謝遷那個災(zāi)星克死的,憑什么怪到我身上,再說是你求你爹去深山里打獵換銀子的,也是你自己財迷心竅,不顧你親爹的性命安危的,我邊亞煵可一個字都沒讓你說過!” 話落,邊亞煵嗤笑一聲,繼續(xù)道“呵呵!就算是又如何?那你謝季皖當(dāng)初還不是拋妻棄子,跟我死心塌地的在一起?” 謝老四沒想到原先那樣溫婉的女子,其本性竟是這般渾不講理,抬手抹去臉頰上的粘痰,怒極反笑,回憶道“哈哈,我可不就是瞎了眼嘛! 二十年前,榮卿渡還未到八坡村,你邊亞煵還是村花時,我本欲要向你提親,但我老爹說在你還未纏足時,見過你的腳,是三長兩短,天生桃花命,克夫之妻,娶之破家滅門! 你說說,我當(dāng)初怎么就沒能聽進(jìn)去,老爹苦口婆心的勸告呢?” 邊亞煵則覺得是自己魅力無限,得意道“你爹竟知曉我的腳是三長兩短?呵呵,難怪了,對我竟是這般警惕,跟防賊一樣,不過這都是命,只能怪我邊亞煵風(fēng)韻猶存咯?” 謝老四眉毛一挑,冷笑道“你個半老徐娘,還風(fēng)韻猶存?啊呸,真是恬不知恥!也不撒泡尿照照鏡子,好好瞧瞧你臉上的痘疤,滿是橘皮紋的大腿,皺皺巴巴的肚皮……” 邊亞煵不以為意的嗤笑,道“嗤!這有什么了,照樣將你謝老四迷得神魂顛倒,而且我邊亞煵會生,肚皮爭氣,生出個舉人來!” 謝老四越想越虧,只覺得渾身上下皆被這個榨干,指著邊亞煵,道“爺知道你個賤人想的是什么,不就是等著你兒子謝迊回來接你,過富貴日子嘛?” 冷笑著,繼續(xù)道“但別忘了,你妹邊亞焟究竟有多恨邊家人,可還記得邊振明是怎樣將親閨女,遠(yuǎn)遠(yuǎn)發(fā)賣到勾欄院里面去的?呵呵!謝迊如今也算是謝府義子,還會認(rèn)你這個既卑賤又yin亂的生母?你邊亞煵充其量不過是謝府的一個奶娘!” 被戳到痛處的邊亞煵,那叫一個怒火中燒,大喝道“老娘賣了邊亞焟又如何?你謝老四不是也賣掉親兒子謝遷嘛,難道做還會比妓子強到哪里去? 在你謝季皖眼里就沒有自己錯的時候,通通都是別人欠你的,其實你不過是個提不起來的阿斗,窩囊廢! 活該你生出個毒月毒日,克父克母的災(zāi)星,受盡別人非議,更活該災(zāi)星不認(rèn)你,我邊亞煵跟了你才叫吃大虧!” 當(dāng)下,謝老四不待邊亞煵話落便爆發(fā)了,怒道“賤人!那謝遷是災(zāi)星還能中解元?明明是你個害的我們父子失和,爺打死你個!” 說著謝老四幾個巴掌扇下去,邊亞煵沒閃利落,腳下一個踉蹌,一屁股蹲坐在地上,順勢狠狠蹬著腿,踹了謝老四幾腳。 同時,邊亞煵口中不依不饒,道“好啊,你打死我算了,我看我兒子謝迊回來怎么收拾你,呵呵!你忘了當(dāng)年是如何勾引我這個寡婦的嘛?老娘是賤婦,你就是yin夫!” 待喘了口氣,邊亞煵抬手揪著謝老四頭發(fā),狠狠罵道“謝季皖你難道忘了,你是怎么討好我的了嗎,也忘了你是怎樣厭惡那災(zāi)星? 呵呵!如今看謝遷中了解元,你就眼熱吧,但是你眼熱也沒個屁用,那災(zāi)星早已是謝府嫡長子,哪兒還知道你個山野村夫是誰?” 謝老四本就獵戶出身,殺氣重,按捺到此時,憋著的火氣已到了極限,這會兒又被紅杏出墻的女人一激,頓時火氣上涌,一把拔出沒入樹干的菜刀。同時,口中罵道“爺今日就宰了你個,給謝家清理門戶!” 邊亞煵從地上爬了起來,指著自己腦袋,撒潑道“有種你謝氏季皖就打死我!砍啊,朝這兒砍!”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謝老四手中的菜刀,即將要砍到邊亞煵時。 青石旁,一直未插上話的李大粬足下一個跨步,沖到謝老四右側(cè),一把擒住其右手,奮力一擰,奪下謝老四手里握著的菜刀,乒乓一聲,丟在青石上。 當(dāng)下,謝老四朝后退去,欲要閃身避過,可惜卻慢上一步,立時極速踢出腳,攻其襠部。 但見李大粬那高大的身軀痛得扭成一團(tuán),謝老四再次出拳,打在其太陽xue處。 李大粬只覺得腦袋發(fā)暈,立時便如惡狗撲食落地,整張臉與那碎石來了一次親密接觸,直刮得李大粬皮開rou綻,滲出鮮血。 隨即謝老四迅速轉(zhuǎn)身,又欲要將菜刀撿起。 那李大粬抹了一把臉,朦朧間瞧見謝老四的動作,陡然也顧不得什么,努力將蜷著的腿伸直,剛好將謝老四絆倒在地。 兩位壯年農(nóng)漢力氣都是極大的,但謝老四跟著謝老爺子打過數(shù)年獵,身手自是敏捷。 頃刻間,謝老四前滾翻靈敏化解下栽的慣性,借勢滾在李大粬身上。 隨后雙腿劈開騎在李大粬身上,一個接著一個拳頭,如冰雹落下,罵道“打死你個jian夫,jian夫!” “??!??!疼……疼!”李大粬被打得嗷嗷直叫,臉腫得如豬頭一般大。但奈何被壓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根本掙扎不開,只能單方面挨揍。 邊亞煵見李大粬不敵,本欲要悄然逃走,但想著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就算此時自己逃走,那以后呢? 與此同時,李大粬在掙扎中抓起一把土,猛地就往謝老四眼中撒去。 邊亞煵心里本就犯起嘀咕,這時瞧見謝老四迷了眼,轉(zhuǎn)瞬,又瞧見遺落在青石上的菜刀。 頓時惡從膽中生,邊亞煵撿起菜刀,對著那睜不開眼的謝老四,齊耳根連脖子全力砍去。 “噗!”一聲悶響,菜刀已沒入謝老四的頸部血管,他無意識地發(fā)出一聲慘叫,雙眼充血不可思議地睜圓,張了張嘴,卻發(fā)現(xiàn)破碎的嗓音組不成要說的話語。 當(dāng)下,謝老四想扭動脖子,可菜刀深深沒入,隔斷了其筋脈,脖子根本不聽大腦殘存的意識,是絲毫動彈不得。 他耳畔間回響著,八年前,曾經(jīng)咬著唇,一百個不情愿發(fā)下的毒誓我謝氏季皖,以性命起誓,保全謝氏子孫,不得因有不喜,語惡詆毀,行其加害,傷其性命。如有違背此誓,蒼天不佑,不得其死…… 邊亞煵竭力穩(wěn)住自己正在發(fā)抖的手,用力拔出菜刀,目露兇光道“謝氏季皖,我恨你!” 頃刻,謝老四脖間的血噴涌而出,鮮紅的,溫濕的鮮血,就這般濺到邊亞煵臉上、衣裙上,濺滿那個做了她十八年夫君溫?zé)岬难骸?/br> 謝老四已無力反抗,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氣,也未能看到身后,那邊亞煵恨不得飲其血,啖其rou的目光。 其身下李大粬那張惶恐的臉,成了謝老四一生中見過最后的一個眼神、最后的面容。 而死不暝目的謝老四,猛地向他身下壓著的李大粬,一把栽下去。 李大粬被嚇壞了,張著大嘴仿若缺氧的魚,拼命喘吸著,掙扎著從尸首下鉆出來。正瞧見邊亞煵手中緊緊攥著菜刀,惡狠狠地瞪著謝老四的尸首。 “噹!”邊亞煵手中菜刀落地,自己也癱倒在地。 原先心神不寧的邊亞煵,殺夫時還有些許的慌亂,但這會兒卻如釋重負(fù),想著終于擺脫了謝老四,日后等著自己的便是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她要做老封君,過上被丫鬟伺候的日子啦! 轉(zhuǎn)瞬間,一股尿sao味兒傳來,喚醒了邊亞煵的美夢,她冷冷瞧著方才被壓在,還尚有余溫謝老四尸首下的李大粬,褲襠自褲腿處濕濡一片,正往外滴著“水”。 暗道果真這個男人也是這般不中用,但如今還有用得上的時候,暫時還不能棄了。 心思百轉(zhuǎn)間,邊亞煵又恢復(fù)了往日的楚楚可憐,抬手捋順了頭發(fā),焦急道“大粬你怎么樣?快讓亞煵瞧瞧,疼不疼?謝老四有沒有傷到你?” 李大粬身上汗如雨下,衣服全都濕漉漉的黏在身上,擺擺手,驚魂未定道“沒事,沒事……” 邊亞煵佯裝嬌柔,柔弱的撲在李大粬懷里,心疼地揉了揉那被打得紅腫青紫的臉,哽咽道“亞煵方才真是嚇壞了,好怕……好怕謝老四會傷大粬性命,可沒想一出手,竟是…嗚嗚…是亞煵不好,通通都是亞煵不好,我這就去官府自首,說我謀殺親夫,嗚……嗚嗚!” 話落,邊亞煵窩在李大粬懷里,斜著眸子,用眼角余光觀察其神色。 李大粬挺了挺胸膛,義正言辭道“不,亞煵,是我李大粬不好,沒能護(hù)住你,我去自首,我去官府……” 邊亞煵含淚搖頭,道“不,亞煵舍不得大粬……” 頓了頓,繼續(xù)道“依著亞煵看不然這樣吧,謝老四生前時常打獵,咱們將他丟去野豬嶺,深山老林里這么多豺狼虎豹的,還有那體型跟毛驢似的大黑狼,咱們就說謝老四去打獵后,便一直沒有回來罷!” 李大粬結(jié)舌問道“?。砍蓡??” 邊亞煵雙眸含情,滿眼的柔情蜜意,道“這是咱們唯一的生路了,亞煵想一輩子陪在大粬身邊……” 李大粬壓下心悸,點點頭道“趁著夜色無邊咱們趕緊動手!” 二人抬著謝老四的尸首,穿過一段山路,走起來深一腳淺一腳,兩三尺深的暗溝、暗坑,比比皆是,只要稍不留神,便會摔個腿斷筋折。 無奈下,由李大粬背著謝老四的尸首,邊亞煵揮著菜刀快速劈砍擋路的枝杈,給二人開路,“噼噼啪啪”斷枝應(yīng)聲而落。 待到野豬嶺,邊亞煵擔(dān)心鮮血的味道,會引來其它兇獸,連累自己遭到惡虎厲熊的攻擊。 當(dāng)下,二人便齊手撕碎謝老四的衣裳,迅速做出被野獸撕咬的模樣。待偽造好,立時將尸首拽上陡峭山頭,奮力拋進(jìn)晦暗的山霧之中。 霎時,謝老四尸首前的枝椏,如開閘的洪水,幾乎一齊壓過,將滾下山坡的尸首極速淹沒。 回北山的途中,遇上一頭雄鹿被撲獸夾困住,這絕對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大好事,一頭雄鹿若是賣得好,就是百兩白銀也不在話下。 隨即,邊亞煵顧不得離開山林,換上一副小女人的姿態(tài),依偎在李大粬懷里,一臉渴望地瞅著眼前這個高大的男人。 當(dāng)下,自豪感升起的李大粬,一面抽出腰帶,一面大步上前,靠近獵戶設(shè)下陷阱。 雄鹿仿佛未曾感受到危險的到來,淡淡的望著李大粬,沒有絲毫掙扎。 待李大粬捆好雄鹿,將捕獸夾扒開時,雄鹿忽然掙開腰帶的束縛,對著李大粬頭部就是一腳。 李大粬本就被謝老四的拳頭打得頭昏腦脹,這會兒再加上雄鹿的踢踹,只覺得眼前一黑,腳下一個釀蹌,好巧不巧,恰好踩到方才困著雄鹿的捕獸夾。 “?。 币宦晳K叫回蕩在山林間。 邊亞煵在心里暗罵一句,李大粬不中用,便快步上前為其扒開捕獸夾,給李大粬包扎,一臉關(guān)心,道“大粬疼不疼?。俊?/br> 李大粬擺擺手,抱怨道“不疼,不疼,誰這么不長眼啊,竟在野豬嶺設(shè)下陷阱,這野豬嶺不是有八、九個年頭,都沒有獵戶進(jìn)山了嗎?” 邊亞煵在拉開銹跡斑斑捕獸夾的那一刻,便瞧見刻著“謝家”二字,頓時心中一稟。 暗道這不是八年前謝老爺子為了給謝迊賺束脩,冒險進(jìn)野豬嶺打獵帶的那個捕獸夾嘛,自從謝老爺子死后,這么多年就沒有一個獵戶敢再進(jìn)野豬嶺,是以這個捕獸夾從未被動過,依舊還在這里。 李大粬瞧著忽然發(fā)愣的邊亞煵,問“亞煵,你怎么了?” 邊亞煵收回心思,微笑著搖搖頭,道“沒事,大粬你的傷口很深,去孟老大夫那瞧瞧吧!” 李大粬應(yīng)允道“好,都聽亞煵的!” 邊亞煵嬌羞的點點頭。 二人雖皆很疲憊,但也不敢在野豬嶺休息片刻,腳下不停,疾步往北山而去。 躲在山嶺斜坡上的一只小黃鼬,悄然看著濃密枝椏間鬼祟的二人。待二人離去,小黃鼬從灌木叢中鉆了出來,抖抖身上濃密的黃毛,“吱吱吱!”叫著跑回深林中。 泗水,謝府,迷迭香細(xì)碎的小花瓣迎風(fēng)散發(fā)出清香味兒。 紅頂壁上繪著各色鳥類圖案,色彩斑斕,漢白玉地面上鋪著大紅色調(diào)柔錦織緞繡的地毯。 萵嫩娘身著一件香芋色拖尾拽地對襟收腰振袖的長裙,緋色羅裙繚姿鑲銀絲,香色紗帶曼佻腰際,端得是高潔優(yōu)雅的絕世美貌。 其肩若削成腰若約素,雪肌似透非透,折纖腰,微步徐來,眸含春水清波流盼,似是能勾人心魂,讓人沉迷,使人淪陷。 但見萵嫩娘以右足為軸,輕舒長袖,將手中披帛投在房梁之上,自地上翩然而起,在空中旋轉(zhuǎn),在華幃鳳翥的香氣中,整個人猶如隔霧之花,朦朧飄渺。 于此同時,紅唇輕啟,口中輕吟,道“問蒼茫、誰懂悠閑。詩以余聲,酒以余歡。祝夢中人,心中愛,月中圓。 人之動力,愛是源泉。隨她去、那怕天邊?;蜃凤L(fēng)舞,或伴云眠。漫種心花,縱心驥,放心猿……” 南紅鴿血珠纏金玲腳鏈依依斜挎,隨著舞步發(fā)出清脆的響聲,萵嫩娘娉婷婉約,借著披帛的巧勁,從空輕輕而降,飛身躺在謝恩懷中,羞紅著臉欲語含羞,滿是小女兒的嬌羞姿態(tài)。 隨即,嬌羞一笑,翩然起身,抱起案子上的瑪瑙琵笆,隨著腕間糖玉美人鐲靈動的依依斜挎,一連串行云流水的琵琶音傾瀉而出,清脆如小溪叮當(dāng),急切如雨打芭蕉,舒緩如小泉流水…… 謝恩飲著那纖細(xì)玉手遞過來的美酒,食著朱唇口噙香茶桂花餅,嗅著其身上薰的女兒香,靜聽流泉撥清韻,古槐弄清風(fēng),享受著美人在懷,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怕是早已忘了多年前與榮卿渡的海誓山盟,曾愛得那般刻骨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