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眼前突然出現(xiàn)一盞茶,白玉杯壁上掛著茶葉針尖兒細的嫩綠新芽,還冒著騰騰熱氣。 陸寒單手托著茶盞,指尖修長,眸色深深:“陛下請喝茶。” 若再故意咳,只怕鼻涕眼淚心肝兒肺都要一塊咳出來了。 顧之澄不知道陸寒看出了她的假裝,小臉微紅的接過陸寒手上的茶盞,嗓子也咳得有些破了:“小叔叔久等了,多謝小叔叔關心?!?/br> 顧之澄以為,她的主動示弱,是有用的。 上一世,太后告訴她,不能在陸寒面前有任何怯弱的表現(xiàn),讓他覺得有可乘之機。 所以她一直都在強撐,即便是病到?jīng)]力氣快要昏厥了,也要撐著走到陸寒看不見的地方再倒下去。 結果,則是陸寒對她不曾有一絲同情憐惜之情,總是格外冷厲無情。 而現(xiàn)在...... 不過是這幾日她病好之后仍舊天天在陸寒面前咳嗽裝病,他就主動給她端茶送水了。 更何況,她裝病是為了拖延幾日不去上朝。 倒真是一舉兩得的好事。 顧之澄接過茶,立刻坐到了書桌前。 雖每日都會見到陸寒,但她還是免不了心顫腿軟,能離他遠點兒是一點兒。 陸寒每天來都是同樣的事。 跟她說一說今□□堂之上發(fā)生了什么事,問問她的意見,再例行詢問一番她的病好了沒有,何日能上朝。 陸寒從來沒有把顧之澄當小孩子哄過。 雖然她還不到十歲,但朝堂上發(fā)生的事情,事無巨細,他都會跟她說一遍。 不以小孩子能聽懂的口吻,而是各種繁文縟節(jié)堆砌起來的辭藻。 反正不管她聽不聽得懂,他都會耐心地從頭到尾說完。 上一世,顧之澄年紀小小,雖很多地方聽不懂,但她都會努力去聽,實在不懂的拼命記下來然后自己偷偷琢磨。 這一世,顧之澄已經(jīng)是快二十歲的心智了,自然什么都能聽懂,但她卻開始裝不懂。 命運有時,實在讓人想要發(fā)笑。 陸寒說完,抿了口清茶,卻見顧之澄眨著葡萄似的大眼睛,纖長的睫毛撲簌幾下,小臉似雪白的小團子皺得有些緊:“小叔叔,你說的這些,朕好像都聽不懂呀......” 她的語氣又輕又軟,似一尾羽毛在心尖尖上輕拂過,撒著嬌。 “......”陸寒不動聲色地瞥了她一眼,神色依舊冷淡,“那臣再說一遍?!?/br> 實際上,他藏在衣袖里輕輕顫了顫的小手指,卻出賣了他。 這么可愛漂亮的小孩子,軟聲軟語撒著嬌,眼睛亮得似天上的星星一般,朝著你眨啊眨。 這誰受得住。 顧之澄輕輕搖了搖頭,嗓音里帶了些糯糯的鼻音:“小叔叔,你不必再說一遍了。再說一遍,朕也聽不懂。沒關系,反正有你懂就行了!” 陸寒眼底掠過一絲極為幽暗的光,淡聲道:“陛下,這些事,日后都要歸您處理的?!?/br> 顧之澄輕輕皺了皺眉,小臉也越發(fā)皺巴巴起來:“日后......日后小叔叔就不在了么......” “臣會一直輔佐陛下,愿為陛下效犬馬之勞。”陸寒微微頷首,聲線低沉好聽。 顧之澄雖然知道他說的全是假話,但聽到這樣的嗓音,總覺得即便是謊話,也愿意信他三分了。 更何況,她本就是要假裝全都相信的。 顧之澄拍了拍小手,懸在半空中的小腳晃了晃,似乎也想跟著鼓起來:“真是太好了!小叔叔,你要一直在朕身邊,這樣朕不懂這些,有你就行了。” 陸寒隱有一愣,眸光微閃,而后唇角勾出一抹淡淡的笑意:“陛下,臣會慢慢教您的。” 顧之澄似懂非懂的點點頭,清澈晶亮的眸子里映著陸寒修長峻拔的身影,眨了幾下。 陸寒又問道:“陛下身子如今可好了?大臣們都盼著您去上朝?!?/br> “......”顧之澄的心口顫了顫,連忙咳了幾聲,聲音聽起來比剛剛虛弱了不少,“小叔叔,朕可能......還要過幾日才能好?!?/br> 本是想說十天半個月的,但那樣似乎太過了些。 能拖延一天是一天吧...... 陸寒薄唇抿成一條線,淡淡的眼風掠過顧之澄咳得漲紅的小臉,疏淡有禮的告了退。 走出清心殿,已是接近晌午。 冬日暖陽照在宮墻瓦舍的琉璃之上,熠熠生輝,融得原本凝結著的冰柱子的底端都掛著晶瑩剔透的水珠。 折射著光輝,愈發(fā)耀目燦爛。 陸寒勾了勾唇,總覺得現(xiàn)在的顧之澄,比剛登基之時有趣了些,也通透了些。 許是這回病得有些重,多受了些苦楚,所以醒來之后便多了些返璞歸真的心性。 畢竟,也只是個十歲的孩子。 而且,還是明天才滿十歲。 陸寒突然想到顧之澄的生辰明日便到,而太后和顧之澄之間似乎...... 皇宮內外,皆有陸寒的眼線。 就連廢棄冷宮里的野貓剛下了幾只崽,他也清清楚楚。 更別說太后因生辰宴的事情和顧之澄起了爭執(zhí)的大事了。 陸寒走出宮外,一道黑影很快便跟了過來,是他身邊一直跟著的侍衛(wèi),阿四。 “可有什么消息?”陸寒上了馬車,喊阿四一塊坐上來。 阿四頷首坐在馬車簾子處,沉聲說道:“主子,清心殿那位送了些新鮮梅花和點心過去,慈德宮的不領情,全退了回去。” “繼續(xù)?!标懞胍性隈R車的軟墊上,眸子微微瞇著回道。 阿四頓了頓,只好繼續(xù)說道:“清心殿那位似乎有些傷心,您走后,便捧著退回來的那些點心坐在廊下,一邊賞著雪景一邊吃著。” 陸寒輕笑了一聲,漾出幾分深達眼底的笑意:“這小東西倒是真懂勤儉節(jié)約了。既不領情的點心,便全進了他的肚子里......能吹風賞雪吃點心,想必病也是全好了。” 這些日子推脫著久病未愈,不肯上朝,也不知這小東西是何居心。 但總歸,無論如何,是翻不出他的手掌心的。 馬車偶爾顛簸,陸寒坐在其中,不知怎的腦海中竟晃出顧之澄一個小孩坐在廊下捧著點心賞雪的畫面來。 點心已冷,寒風也涼,粉妝玉砌的一個小團子蜷縮成一團在游廊之下,怎么想都怎么透出幾分孤寂蕭瑟來。 陸寒越想,眉心越發(fā)皺起,最后神色沉沉如霧靄,吩咐道:“阿四,你去辦幾件事?!?/br> ...... 實際上,顧之澄并不似陸寒所想,那樣孤寂可憐。 她只是在發(fā)愁,母后這回生的氣有些大,該怎樣哄才行。 顧之澄回想了一番父皇哄母后的那些法子,都過去十年了,她也記不大清了。 上一世,她事事都順著太后的心意來,從沒惹得太后生氣過,再往前,她調皮搗蛋都有父皇替她收拾爛攤子,所以這愁眉苦臉哄太后的糟心事兒,還是頭一回。 梅花和點心都被退了回來。 她便將梅花剪了插在自個兒的寢殿內,點心全吃了進了自個兒的肚子里。 然后,她親自去折了梅花,讓御膳房的人指點著親手做了道簡單的梅花酥酪,親自端去了慈德宮。 但仍舊沒見著太后。 太后身邊的玉茹姑姑回話,太后身子不適,不愿見她。 還說若她有這閑工夫,倒不如多去練幾個字,看幾本書,也比她來做這些無聊的事情好得多。 顧之澄只好又讓玉茹姑姑傳話,問明日她的生辰太后是否愿意陪她過,在哪過。 太后的回話更狠。 既然她不愿意辦生辰宴,那這生辰也就不必過了。 第8章 第 8 章 清心殿內。 曦光微照,顧之澄依舊又沒去早朝,但卻在天還沒亮的時候便醒了。 顧之澄躺在龍榻上,半遮著眼透過窗牖望著窗外,只能看見一方天從烏青色漸漸泛出魚肚白。 即便眼睛都盯得有些酸脹了,她也不愿喚翡翠進來伺候她洗漱更衣。 寢殿內地龍燒得暖,靜謐無聲只隱約有殿中央的炭盆火星噼啪的一聲脆響。 這樣暖融舒適的被窩,她實在不愿輕易離開。 更重要的是,她心情也不大好。 今日是她的生辰。 可是她的母后還在生她的氣,不愿陪她一塊兒過。 顧之澄整個人窩在溫暖的衾被中,嗅著殿內熏著的淡淡的果香味,雖鼻尖是甜的,卻略苦澀的扯了扯嘴角。 她有些開始懷疑,她對未來的盤算是不是有所偏差。 若是能活命,但母后卻不理她了,那是不是這樣也太沒意思...... 可讓她重新與陸寒針鋒相對......她又實在生不起勇氣來。 其實顧之澄也能理解母后為何生她的氣。 因為先帝對太后的寵愛,不愿讓她受苦冒著生命風險再生一個,所以皇室無子嗣繼位,只能由她假扮成皇子實際上卻是女子來繼承皇位。 所以太后一直很自責,尤其是先帝去世以后,這自責變成了日夜的憂心。 擔心她們孤兒寡母守不住顧朝的江山,列祖列宗都會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