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jié)
眼底是一片深寂的空洞,蘊著搖搖欲墜的星光。 顧之澄在眼前時,便是他眼里的光。而顧之澄的一句話, 便好似讓他眼底燃起的些許光焰全湮滅了。 陸寒染墨似的眸子里, 除了顧之澄少年纖弱的身影外,其余全是痛意。 他垂下眼簾, 將眼底所有的情緒遮掩起來。 他好不容易說服自己,只有最后的一年多, 所以便暫時忘卻那些俗世的眼光, 放縱一回。 反正最快樂的, 可能也只會是眼下的一年多了。 畢竟顧之澄在他心底藏在那么深的角落,等他離宮后, 若要忘了他...... 陸寒也不敢斷言自個兒要花多少年。 但他知道,那會是一段很痛苦的日子。 所以他只想,擁有一些可以稱得上溫暖回憶,可以讓他好好捱過將要痛苦的無數(shù)個冷冰冰的日日夜夜。 起碼, 也可以安慰自個兒,他夢寐以求的,也曾擁有過。 想起顧之澄時, 遺憾也能少一些。 可是......顧之澄竟然就這樣冰冷又鄙夷的看著他,用“惡心”這樣的字眼來形容他。 陸寒覺得, 這比有人拿刀子一下又一下剜他的心還要痛。 可偏偏顧之澄說的話,又是事實。 就連他自己......也覺得自己惡心。 他只是刻意去忽略,去自欺欺人, 就仿佛走進了陰影之中,便能將這些羞恥又齟齬的想法藏在縫隙里,無人能知曉一般。 可顧之澄的目光,卻如熾烈的日光,將他的卑劣照得無處遁形。 陸寒的唇失了血色,抿成薄薄的一條線,苦笑一聲,轉(zhuǎn)身往外走。 素來挺拔又冷然的身姿,如今瞧起來也很是落寞。 沉穩(wěn)有力的腳步,已成了深一腳淺一腳的蹣跚。 他看來很慘。 顧之澄斂下眸子,不再去看陸寒,收起不該有的同情心。 她是個容易心軟的人,可陸寒......不值得她心軟。 走出大殿,陸寒眸子里的痛徹心扉和蹣跚的步履又仿佛隨著大門打開漏進來的日光一照,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又是那個風(fēng)輕云淡又清冷自持的攝政王。 他始終記得,他不僅僅是陸寒,還背負著家族的榮耀,顧朝的榮光。 他這點小小的齷齪骯臟的心思,根本不值一提,也不能讓任何人知曉。 千秋大業(yè)未成,萬世太平未開。 他不可拘泥與兒女情長,更何況是這樣為世人所不齒能將脊梁骨都戳破的龍陽之好...... ...... 陸寒走后,顧之澄這才悄悄松了一口氣。 她讓宮人們進來將食桌全撤了,又就著明亮的燭火開始細細琢磨起譚芙給她的那些方子來。 世間萬物皆相生相克,若是讓陸寒不經(jīng)意間吃下相克的兩樣?xùn)|西,那不知他身邊保護他的人可否能發(fā)現(xiàn)...... 顧之澄瞥著宣紙上密密麻麻的小字,目光越發(fā)幽深。 可若是成功還好,若是事情敗露,可不知道陸寒會如何待她。 想再出宮,或許是不大可能的了。 顧之澄又想起上一世,給陸寒下毒之事。 她試過兩回,皆未成功。 第一回 是她買通了陸寒府上的人,下在了陸寒的飲食之物里。 被陸寒識破后,顧之澄日日不得安睡,心驚膽戰(zhàn),生怕查到了她這里來。 幸好最終沒有牽扯到她,只是那下毒的人被陸寒處置了。 她當時還暗自慶幸,以為是她買通的人十分忠心,她行事也十分高明,所以陸寒沒有查到她身上來。 第二回 則是她送過去的賀禮,明明那般隱蔽,且那奇毒是她父皇在的時候就命人開始研制的,花了整整二十年的時間。 她有十成的把握不被查出來,所以才用自個兒宮里的名義送過去,可不料陸寒身邊竟有那般能人異士,可以將這毒識破。 知道這毒被識出來之后,顧之澄茶飯不思,寢食難安,自以為她的日子到頭了。 可陸寒......卻只字不提這件事。 她提心吊膽了幾個月,以為陸寒在蓄謀什么,可卻什么事都未發(fā)生,她才漸漸安下心來。 后來她便一直疑惑,為何陸寒仿佛無事發(fā)生,并未報復(fù)。 直到今日聽陸寒重提前世的事,她才恍然明白。 原來上一世的陸寒,竟也對她生了這不該有的情愫。 顧之澄深深吸了一口涼氣,只覺得頭皮發(fā)麻,心中復(fù)雜的情緒萬千,也不知該如何言說。 最終也只化為了一道嘆息。 真是作孽。 是她的孽,也是陸寒的孽...... ...... 轉(zhuǎn)眼到了夜里,顧之澄躺在龍榻上,杏眼瞪得大大的,盯著頭頂?shù)奶艚鹁€繡龍紋帳幔,絲毫沒有困意。 想到陸寒的事情,她就覺得心煩意亂,心頭有些燥意。 卻也說不上來是因為什么。 蓋著厚重的衾被,顧之澄翻來覆去地換了好幾個姿勢,卻依舊難以入眠。 明明緊緊關(guān)著窗牖的寢殿內(nèi),卻突然起了一陣涼風(fēng),吹得溫?zé)岬哪橆a都涼了幾分。 顧之澄蹙了蹙眉尖,纖長的手指緊緊攥著衾被,顯得有些白森森的。 她的心底突然有了些不好的預(yù)感。 今兒不是初一十五。 按理來說,阿九哥哥是不會來的。 那么進她寢殿的,會是誰呢......? 顧之澄眸色一凜,想要起身,可是她的外袍掛在外頭的剔紅芙蓉花紋衣架,此刻若是下床,怕是來不及了。 因為已經(jīng)有了一道人影由遠及近,出現(xiàn)在她的眼前。 微微昏黃的燭火映在來人的臉上,棱角分明透著張牙舞爪的野性,那雙眸子明亮又如鷹一般的銳利。 顧之澄微微瞇起眸子,訝然道:“怎會是你?” 驚訝過后,顧之澄懊惱地差點咬斷舌頭。 她也不知道為何,明明她是皇帝,寢殿應(yīng)當是宮里把守最嚴的地方。 可偏偏閭丘連上一世和這一世都這般來去輕松。 阿九輕功好,來去自如不被人發(fā)現(xiàn)也就罷了。 憑什么閭丘連也有這樣的本事? 她雙眸里燭火熠熠晃動,映著閭丘連臉上的一抹邪笑。 閭丘連唇角的笑意愈發(fā)放大,微微俯下身子道:“陛下,好久不見?” “......”顧之澄咬咬唇,不動聲色地問道,“你怎會來這里?” 閭丘連不慌不忙地坐到顧之澄的床沿邊,掏出一把銳利泛著寒光的匕首,一邊仔細擦拭著,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回答道:“自然是許多日子未見陛下了,有些思念,所以來看看您?!?/br> 顧之澄一邊故作鎮(zhèn)定的聽著,一邊將目光落在閭丘連手中的匕首上。 她額間沁出一層薄薄的汗意,悄悄思忖著,若是她此刻喊人,是侍衛(wèi)們進來得快,還是閭丘連的匕首快。 閭丘連用衣角將匕首全擦了一遍后,又拿著匕首在手上把玩起來。 不過只把玩了幾個呼吸的功夫,他便突然將身子俯得更低,深深吸了一口氣。 燭火因他的動作而晃動得更厲害了一些,正好映出他臉上陶醉的神色。 豐神俊朗,卻又無處不透著變.態(tài)的氣息。 閭丘連因陶醉而闔上的眼睛很快又重新睜開來,露出六親不認得讓顧之澄頭皮發(fā)麻的笑容,“許久未見,陛下似乎又香了一些。” 顧之澄臉色驟變,一縷明月光透進帳幔里,正好襯得她小臉慘白一片。 顧之澄又想起上一世的可怕記憶。 當時,閭丘連也是潛入宮里,沖她說了這一模一樣的話。 然后......他便戳破了她的女子身份,并且開始...... 扯她身上的衾被,扯得絲帛碎裂,飛絮亂飄,迷得她眼睛都睜不開了。 再然后...... 顧之澄不愿意再想下去,只是慶幸上一世閭丘連并未得逞。 直到她身死,都還是清白之身。 顧之澄咬著唇,纖長的指尖攥著衾被,愈發(fā)顯得森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