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jié)
嘰嘰喳喳的就仿佛永遠都停不下來,耳朵里沒有半點清靜,但又都是些無用的廢話。 陸寒輕咳了一聲,大臣們頓時又不說話了,一束束目光皆聚集到陸寒身上,屏氣凝神聽他要說什么。 陸寒長身玉立,極好看的眉眼間都是清冷的神色,他只淡淡瞥了坐在龍椅上高高在上的顧之澄一眼,便道:“如今陛下......已經(jīng)不需要本王,也可以獨擋一面了......所以諸位大人們不必擔憂。” 其他大臣們捋著胡須,若有所思。 雖然覺得陸寒言之有理,可又都還是擔心他的安危。 畢竟攝政王雖文武雙全,出類拔萃,無論是文韜武略都讓他們贊不絕口,但是...... 他畢竟沒有真正意義上行過軍打過仗,若只是紙上談兵的話,只怕顧朝會輸?shù)酶鼞K一些。 “陸愛卿,十萬精兵夠么?”顧之澄坐在龍椅上,突然打斷了大臣們的議論紛紛,朗聲問道。 陸寒似是有些意外地瞥了顧之澄一眼,很快又垂下眼簾,沉聲回道:“臣以為,十萬精兵足矣......雖如今前方戰(zhàn)事吃緊,但顧朝后方亦要固若金湯,不可松懈。” 所以還是不必將所有的大軍都調(diào)去前方,陸寒只選擇帶十萬大軍過去,便有信心將閭丘連那伙子亂賊一舉殲滅。 顧之澄點了點頭,深以為然道:“陸愛卿說的是。朕便允了你的心意,望你能不負眾望,乘勝歸來。” 陸寒垂眸頷首道:“臣定會竭盡全力?!?/br> ...... “......”大臣們見陛下和攝政王都已談妥,均猶疑地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卻不知再說什么,皆唉聲嘆氣地下了朝。 下朝之后,陸寒并沒有立即離宮,而是去了御書房內(nèi),與顧之澄再細細商議了一番。 他沒有料到,顧之澄平日里瞧起來對國事不上心,甚至連兵書都不大愛看的性子,可給他提的幾點建議,卻都點到了重要的地方,心思里有讓人難以琢磨的細致,又有些新穎的獨到之處。 讓陸寒忍不住又多瞧了顧之澄幾眼,總覺得這小東西還有許多的深藏不露,沒有被他發(fā)覺。 淡淡的龍涎香在御書房內(nèi)熏出一小片沉沉的霧靄來,顧之澄被陸寒那深幽的目光瞧得不太自在,便側(cè)開眸子假裝在專注地瞧那幾縷香霧。 饒是沒有看陸寒,她也覺得陸寒的視線仿佛有些灼人,不容忽視。 但陸寒今日一走,是為了顧朝的百姓而去,所以她對待陸寒的態(tài)度也軟和了一些,不必尋常時候,總是要言語之間不痛不癢地刺陸寒幾句。 無非是暗示他龍陽之好實在惡心,所以想他離她遠一些。 不知為何,以前顧之澄總是怕陸寒,在他跟前就忍不住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腿軟,總想要討好他,以求保全性命。 可是現(xiàn)在,知道陸寒對她的心意之后,她除了有些無所適從之外,那些恐懼和惶恐倒是仿佛都漸漸的無影無蹤了。 她知道,陸寒是舍不得殺她的,所以才會隱忍著答應(yīng)以后送她出宮。 即使這樣,那她也不必再害怕他了。 這大抵便是......被偏愛的人都有恃無恐吧...... 陸寒眸色深濃地看著顧之澄,嗓音低啞道:“陛下,臣此去,不知何時才能歸來。亦或許......不知還能否歸來......” 顧之澄不動聲色地撲簌了一下長睫,這才道:“小叔叔這是說的什么傻話,朕相信,你定能平安歸來的?!?/br> 陸寒低沉的聲音里夾雜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里頭,仿佛有罕見的脆弱在隱忍著,“陛下......可還有旁的話要同臣說?” 顧之澄從他的語氣里,聽出來他仿佛在希冀著什么,又不免有些心酸。 她抿了抿唇,聲音繃得有些緊,“小叔叔萬事小心便是......” 其實上一世他可能會遭遇的危險,顧之澄已經(jīng)在方才暗示過他了。 并不是她天賦異稟,只是未卜先知,所以才看得通透罷了。 陸寒目光一黯,壓低了聲音道:“陛下可否......滿足一回臣的心愿?” 他只要抱一下...... 抱一下就好。 顧之澄怔在原地,清水一般的眸子里毫無波瀾。 陸寒一直緊緊盯著她的神色,如今見她這般,心也跟著越來越沉。 他垂在身側(cè)的指尖微微動了動,嗓音略有些喑啞,“是臣逾越了。臣這便......” 陸寒一邊說,一邊轉(zhuǎn)過身。 可還沒完全轉(zhuǎn)過去,話也還沒說完,卻被顧之澄勾住了衣袖。 “小叔叔......”顧之澄輕得幾乎不可聞地從他身后喚了他一聲。 陸寒身子微有一僵,心跳頃刻間便停跳了一般,呼吸靜止,頭腦一片空白。 他還未來得及再轉(zhuǎn)過身去,顧之澄就往前一步,動作弧度小小的抱了他一下。 只有剎那間的相觸,甚至陸寒寬實的后背還未感覺到任何溫熱與軟意,顧之澄就已經(jīng)松了手,又與他拉開了長長的距離。 但她身上淡淡的香氣還是從后背順著肩膀翻過來,彌漫到了鼻息間,甜絲絲的。 讓陸寒越發(fā)覺得不過癮,這稍縱即逝的觸感,也太過勾.人了一些。 這小東西,果然是慣會這一套的。 陸寒的眸色漸暗,藏在衣袖中的大掌悄悄握成拳,仿佛這樣就能將抓不住的握緊一些。 而顧之澄,卻抑制著心頭的狂跳,低眸抿唇道:“小叔叔出戰(zhàn)那日,朕就不送你了......就當是......今日別過的罷了......” 免得見一回,又多一回的尷尬與復(fù)雜。 “好?!标懞裆?,只答了一個字,便離開了。 只留峻拔清冷的身影,消失在紅墻朱門外。 陸寒走后,顧之澄按捺著心中百般復(fù)雜的情緒,站在原地久久未動。 方才輕輕抱陸寒一下時聞到他身上清冽的薄荷香仿佛還未散去。 明明是清冽的氣味,卻灼得她臉上燒,心里慌,身子發(fā)燙。 她暗自懊惱的咬了咬唇,亦將眉頭狠狠蹙起。 都怪她太容易心軟了一些。 見到陸寒這般沉重之中難掩脆弱,又想到他是為國征戰(zhàn),拯救黎民百姓于水火之中,便耳根子軟了,忍不住......輕輕踮起腳尖從他身后抱了他一下。 不過是很快很輕的一下,甚至連她的衣襟都沒有碰到陸寒的后背,頂多只是手臂在他的后腰處擱了一瞬。 這便也算是抱過了。 顧之澄想,這樣她也不算過于無情無義,陸寒也能心無旁騖的上陣殺敵了。 與蠻羌族這一戰(zhàn)兇險,戰(zhàn)場之上又是刀劍無言亦無情,若陸寒不能專心致志地一門心思撲在戰(zhàn)場上,那只怕是會兇多吉少的。 但上一世,陸寒平安歸來了。 所以顧之澄猜想這一世他亦不會有什么太大的危險。 因此,她并不十分擔心陸寒,只是更擔心北荒之地那一帶的百姓。 可她什么都不如陸寒,如今也不能上戰(zhàn)場,只能在遙遠的澄都默默祈禱著黎民百姓的傷亡能少一些,再默默詛咒那自私又野蠻的閭丘連幾句。 ...... 暗莊中。 阿九的傷勢已漸漸快大好了,也準備動身前往北荒之地了。 他正在屋子里最后收拾著行囊,將整間屋子都打掃干凈。 此一去,這屋子便屬于暗莊培養(yǎng)的新人,再也與他無關(guān)了。 阿九要帶的東西很少,只有幾件換洗的衣裳鞋襪而已。 這些年的銀錢,他也都沒攢下來,全用來給顧之澄買些點心和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了。 換來的......是一把粽子糖。 阿九坐在紅木扶手椅上,攤開手心,垂眸看向靜靜躺著的一把粽子糖。 這粽子糖全是顧之澄給他的,一顆兩顆三顆......重重疊疊在手心可以堆成一個小山丘。 他一顆都沒舍得吃過,卻已經(jīng)數(shù)過無數(shù)回了......九十八顆。 可惜,還差一顆,就是九十九顆,可以長長久久了。 這或許就是他和她的命運,總是差一些,不得圓滿。 阿九重新將掌心合攏,將那些粽子糖握在手心里,緊緊捏著。 仿佛這樣,才能握住涼薄的命運。 可是終究,他握住的,也只是些已經(jīng)變了形而黏糊糊的粽子糖罷了。 阿九斂下眸子,盡管是一人獨處,他也能不動聲色地藏好所有的黯然情緒。 然而,正當阿九沉浸在自個兒的世界里時,屋子的門突然被人推開了。 因他方才正情難自已,所以并未聽到外面的腳步聲。 待他反應(yīng)過來站起身時,來人已經(jīng)踏進了屋中。 正是一身鶴氅加身的陸寒,負手而立,眸色深深地看著他。 阿九眉眼未動,只是悄悄將握著粽子糖的手放到了身后,半跪下來行禮道:“屬下拜見主子。” 陸寒嗤笑道:“本王早已說過,你已不配做本王的屬下了?!?/br> 阿九身子微有一僵,垂下眼簾,默了聲。 陸寒睨了他的身后一眼,冷聲道:“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阿九沉默幾瞬,緩緩將背在身后的手伸了出來。 攤開手心,是一堆粽子糖。 其中有些瞧起來已年代久遠,變成巴巴的一團,仿佛是放得太久而化了。 亦有看起來還能吃的幾顆,糖紙嶄新,色澤亮棕。 陸寒的眸色漸漸變得幽深,盯著那堆粽子糖緩聲道:“這是......你心上人送你的......?” 阿九沒有回答,只是小心翼翼將那堆粽子糖重新用油紙包起來,收進了懷里的衣襟之中。 他的行動,便已是最好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