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材瘦削容貌雋秀，烏黑的發(fā)間伸出長長的泛著霜霧的暗色犄角，冰藍色的虹膜上綻裂著菱形的魔瞳。

    從外表上看，這是一個毫無疑問的惡魔或者惡魔裔。

    旁邊有一只灰白相間的毛絨絨的巨大狼犬，頭頂一對三角狀的尖耳，她口吻微長，不曾呲牙吠叫、只專注地凝視他人的時候，那雙濕漉漉的杏眼顯得格外溫柔。

    戴雅愣了一下，“你們——”

    臥槽？

    “你認識我？”

    黑發(fā)藍眼的青年若有所思地看著她，接著眼神一轉(zhuǎn)微笑起來，“或者你見過的是那個‘我’?！?/br>
    戴雅：“……”

    打死她也不會認錯，這人分明頂著凌旭的臉，只是多了惡魔的犄角和瞳孔。

    至于旁邊那只狗——

    “桃子?！?/br>
    少女下意識抬起頭想要去摸狗子的腦袋，然后又心情復雜地停住了動作。

    “？”

    狼犬倒是乖巧地坐在一邊，歪頭看著她。

    沒有閃避的動作，但也不曾像是以往那樣湊上來，只是有些疑惑，似乎不懂她為什么知道自己的名字。

    “你說那個‘你’?！?/br>
    戴雅站起身來，轉(zhuǎn)頭慢慢看向凌旭，“什么意思？”

    她其實大致也能猜到是怎么回事，不過還是想聽對方說一遍。

    凌旭輕嘆一聲，“數(shù)年前，因為某些事，我手刃了一個賤人，被那人的祖父追殺至重傷，那一刻我父親終于趕來——”

    他沒有清楚地講明前因，只是繼續(xù)往后說，凌家本來有惡魔血統(tǒng)，只是在如今已經(jīng)淡化，大部分人都可以接受圣術治療。

    然而凌旭除外，他是光之力低親和，被卡多重創(chuàng)后傷及全身幾乎只能等死。

    “死就死了吧，早在殺人之前我就做好了一切準備?！?/br>
    凌旭淡淡地說道，然后偏過頭往向一邊的桃子，“只是如果我死了，即使桃子僥幸不受契約影響能活下來，估計也會被我父親交給那個老不死，所以我在家族的禁書區(qū)找到了記載召喚儀式的古籍——”

    “你召喚了惡魔?！?/br>
    “那時我并不知道我召喚了什么人，”凌旭微微頷首，“我只以為是普通的高階惡魔，他允諾救我們，讓我們在虛空重生，只是我必須將身體借給他，那時我的身體本來就油盡燈枯，他的力量也不過能再多維持兩三年，桃子也不例外?！?/br>
    所以，兩個惡魔分別降臨在凌旭和桃子身上。

    戴雅第一次與他們相逢時，遇到的就是這兩個披著人皮狗皮的惡魔——

    “虛空之主雷迦和狼魔王黑桃。”

    凌旭輕聲嘆息，又有些忍俊不禁，“陛下最初本來沒想讓狼魔王殿下參與，只是聽到了桃子的名字，聯(lián)想到黑桃殿下，說反正他也沒什么事做，干脆讓他一起，畢竟我與桃子還有血契，一方死了另一方很難獨活，我們共同去往虛空之后……”

    雷迦和黑桃一起玩角色扮演的話，難度就要降低許多。

    否則如果桃子死了，凌旭一個人活下來，在外人眼中，凌旭至少也要是被血契反噬遭到重創(chuàng)的狀態(tài)。

    雷迦那種性格，讓他壓制力量裝成一個半神境界都沒有的人類，恐怕已經(jīng)憋屈得要死了，再加個重傷狀態(tài)，估計他也玩不下去，干脆將狼魔王拉來一起演戲。

    反正本來是狼，降臨在一只魔獸狗身上，并扮演這只狗，確實也沒什么難度。

    “怪不得雷迦，嗯，當時他假裝成你的時候，曾經(jīng)說過認識幾千年幾萬年都沒什么用，原來那話是對黑桃殿下說的。”

    戴雅又想了想自己當年在斷層森林里遇到的狼魔。

    那恐怕就是黑桃了，難怪對方一副頗為熟稔的樣子，“黑桃殿下啊……”

    那么喜歡被人順毛摸頭，裝成狗子也沒什么違和感。

    “陛下曾說我身上有微弱的法則之力，我并不理解那是什么意思，不過若非如此，他恐怕也不愿幫我?！?/br>
    戴雅點了點頭，因為你也是“劇情”人物嘛，雷迦的想法和玄焱愿意與玉霊結(jié)親差不多是一個意思。

    “從血緣上來說，我是你的表妹，我的劍技到各種實戰(zhàn)cao作，有一大半都是雷迦用你的身體教給我的?！?/br>
    戴雅停了一下，總覺得這說法有點奇怪，“反正我整天被他痛揍就對了，咳咳，話說，這是什么地方？”

    “這是神跡大陸極北的冰語城，我的meimei凌曦嫁給了這里的領主，我來看看她過得怎么樣。”

    凌旭聲音柔和地說著，微微彎起了嘴角，“陛下答應我善待我的家人，他說過在那期間會盡可能地扮演我——顯然他做到了?！?/br>
    話音落下，整個冰原忽然劇烈地震動起來。

    天空倏然陰暗又猛地放晴，無數(shù)道白色光焰從天而降，擊碎了雪山和冰原。

    大地戰(zhàn)栗著，冰面碎裂開來，露出寒氣氤氳的湖水，遠方的城市和村鎮(zhèn)中傳來人們的呼救聲，很快又被浪潮般涌動的暴雪所掩埋。

    那些白焰形成的火柱直連天地，頂端附近的天幕呈現(xiàn)出模糊而扭曲的狀態(tài)。

    破碎的云絲向重心匯聚流動，擰成了詭異的螺旋狀，接著猛地向四周卷動波及，無數(shù)白光濺射而出，仿佛將整個蒼穹都割裂成無數(shù)碎塊。

    空中回蕩著沉重的嗡鳴聲，像是位面被擊碎后空洞的回響，伴隨著人們無助絕望的呼喊聲，雪山里魔獸驚恐惶惑的嘶鳴聲。

    戴雅懸浮在冰湖之上，羽翼在身后舒張駕馭著吹面而來的狂風，保持著仰頭凝視天空的姿態(tài)，并不曾為天地間震動的威壓所影響。

    許久之后，塵埃落定。

    冰峰破碎傾頹，湖面上浮動著大大小小的碎冰，像是無數(shù)盲目漂流的白帆，遠方的群山上積雪被震碎，露出幾分頗具生機的新綠。

    四周萬籟俱寂。

    “……你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嗎？”

    凌旭和桃子作為兩個惡魔，也沒在這種沖擊中受到任何傷害，他們只是都有些不解剛才發(fā)生了什么。

    大概是戴雅的表現(xiàn)比較淡定，所以凌旭下意識就這么問了。

    “不是很確定，不過，我既然回來了，某人應該就達成所愿，從宿命中解放——”

    戴雅停頓了一下，“簡單來說，創(chuàng)世神被我男朋友打爆了?！?/br>
    作者有話要說：*雷迦的話出自57章，算是前期的線索吧x

    *凌旭的故事參見84章，雷迦也算是比較用心地在演戲并且一定程度代入角色了(

    第149章 正文完結(jié)

    永恒花園經(jīng)年彌漫的霧氣已然消散，林海中成群的金樹在陽光下恍若燃燒。

    迷蒙的金輝環(huán)繞著灰燼圣殿。

    神殿前一片狼藉。

    大廣場平整的玉石地面已然破損，火焰熄滅后留下焦黑腐爛的痕跡，空中飛揚著霜雪般的灰燼。

    身形巍峨的龍族趴在地上，似乎正努力地想要撐起軀體。

    他通體漆黑、鱗片泛起火光而顯出幾分暗紅色，身后的翼翅逶迤及地，骨骼仿佛被折斷般不正常地扭曲著。

    巨龍的利爪上遍布傷痕，赤金的眼眸中光焰黯淡了許多，像是疲憊得剛結(jié)束了一場戰(zhàn)斗。

    “……”

    戴雅剛進入神域沒多久，一眼就認出了龍神冕下。

    說實話，她沒親眼見過玄焱的真身。

    哪怕曾經(jīng)在神降狀態(tài)下龍化，而她的龍化基本上就是玄焱的模樣，但她龍化時也沒空去照鏡子，所以還是不太清楚那是什么樣子。

    不過，此時此刻，那完全是一種直覺，或者是相似的眼神——哪怕滿含疲倦也依然有著不曾泯滅的兇戾傲慢的氣息。

    “你這也太慘了吧。”

    戴雅小聲嘟囔著，“……不過你還活著就好了?！?/br>
    “……”

    玄焱也看到了她，似乎很想噴她兩句。

    但因為過于勞累，龍神還是閉嘴了，亦或者在蓄力，因為他的身軀漸漸變小，然后重新恢復了人身，然后闔上雙目似乎進入了短暫的休憩狀態(tài)。

    戴雅也設想過最糟糕的可能性。

    譬如說他們?nèi)齻€不僅被創(chuàng)世神打敗還被封印甚至抹殺了，諾蘭在后續(xù)的戰(zhàn)斗里也失敗了。

    那么，她甫一回到這世界，雖然未必是滿目瘡痍遍地狼煙，但至少對自己而言，也只剩下戰(zhàn)斗至死這一選項。

    雖然戴雅也不確定創(chuàng)世神那家伙究竟是怎么回事。

    譬如說他為什么不直接把她傳送走，或許他沒有這個能力？還有，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和諾蘭之間那個許愿的約定？

    總覺得創(chuàng)世神是知道的，所以才想要讓她毀諾。

    有幾座偏殿也被損毀，像是被無形的氣浪沖擊而過。

    剔透的花窗被擊碎，金玉墻垣和布滿雕紋的梁柱，從當中被完全折斷，水晶穹頂也墜落而下，四分五裂的碎片折射出一道道斑斕輝彩，晃得眼花繚亂。

    一陣微風掠過安靜的廢墟。

    戴雅：“…………”

    雷迦趴在斷壁殘垣之間，以他本體的形態(tài)，巨大的身軀完全陷入在廢墟里，一只爪子扒著殘缺的山墻，翅膀奄奄一息地垂落著，稀疏的青色風流纏繞著雙翼。

    不知道為什么，她總覺得這個悲慘的場景有一點點滑稽。

    現(xiàn)在其實不是什么興師問罪的好時候，否則本來自己是有理的一方，似乎也變得有點趁人之危？

    回憶起他和桃子“去世”的樣子，那時有多么悲傷和憤怒，現(xiàn)在就有多么想打爆這個家伙的腦殼。

    戴雅深吸一口氣，忍住把他暴揍一頓的沖動，轉(zhuǎn)身向灰燼圣殿的前廳走去。

    這里道路開闊，金碧輝煌的鏡回廊直通大殿，兩側(cè)明耀的燭光閃耀如烈焰，鏡面般的玉石地磚上反射出少女燃燒著榮光的身影。

    一切設施保存完好，似乎并沒有受到大戰(zhàn)的波及。

    很快，她就遠遠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在大殿盡頭的王座上，金發(fā)神祇一肘壓在扶手上，伸手支著額頭似乎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