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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金屋春深在線閱讀 - 第19節(jié)

第19節(jié)

    玄昱早已察覺到她的關(guān)切,淡然道:“伸手。”

    棠兒未及多想,不好意思地伸出手。下一秒,玄昱一手捏住她的指尖,另一手舉起戒尺,她慌地偏過臉,瞇眼聳起肩胛。

    玄昱本就是作弄,那冰涼的戒尺落下極輕,“我教你認(rèn)識錯誤,你卻兩眼只關(guān)心吃的,打也不知道躲,真夠笨了?!?/br>
    棠兒不服,心想:爹爹每回見你都得審慎請安,只差沒行跪禮了,你存心欺負(fù),我敢忤逆嗎?想回嘴又不好開口,一扭頭,長發(fā)不小心纏在了他領(lǐng)口的扣子上。

    “別動。”玄昱實(shí)在想不出她怎么這么笨,正伸手去解,卻聽腳步聲朝書房進(jìn)來。

    棠兒用力想要掙開,越急那頭發(fā)反而纏得越緊,“我們不能被爹爹看到?!?/br>
    玄昱也感覺窘迫,情急之下將她一攬藏進(jìn)了厚重的窗簾內(nèi)。光線很暗,他耐心整理她亂糟糟的頭發(fā),視線落在了她淡粉色的唇上,心怦然而動。

    空間密閉狹小,棠兒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心和自己一樣跳得極快,爹爹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她咽了咽口水,安靜得不敢動彈。

    此刻的情景過于微妙,玄昱的目光直勾勾鎖在她的唇上,手指輕撫上去,臉已不自覺地俯近,片刻又被自制力生生拽回。

    棠兒以為他會親過來,整個人有種酥麻的顫栗感,忙將臉貼在他的衣襟前。

    玄昱小心擁她入懷,下巴貼近她的額頭,閉目感受此刻的甜蜜。

    爹爹終于離開,棠兒急忙打開簾子,雙手拽緊頭發(fā)想要蠻力扯斷。

    玄昱一言不發(fā)地拉開她的手腕,繞起發(fā)絲一縷一縷仔細(xì)拆開,溫柔一笑,抓起一顆櫻桃喂到她嘴里。

    棠兒抬目看他,又低下頭抱著櫻桃碟子離開,果然好吃,她的腳步輕快,只感覺一躍就能飛上云端。

    雨過天晴,明媚的陽光隔著蟬翼紗滲入書房,更顯朦朧柔和。

    李存孝對玄昱頗有感情,與之品茗,重講資治通鑒,又簡單剖析了后唐致亡的原因。見他走神,已然領(lǐng)會其意,微笑道:“歷朝歷代,皇子們分封建衙,一旦兵強(qiáng)馬壯殺回皇城的大有人在,萬歲將皇子門困在眼前正是要防歷史慘劇。道家言,正身直行,眾邪自息。萬歲圣明且運(yùn)籌帷幄,太子當(dāng)不了建成,只需在一個‘穩(wěn)’字上作好文章?!?/br>
    玄昱拿碗蓋緩緩撥開茶葉,“老九等人處處給我設(shè)陷阱,我亦想求穩(wěn),只這一個穩(wěn)字談何容易?!?/br>
    李存孝沉思片刻,胸有成竹道:“若是別的朝代,九爺謀略之深的確得當(dāng),問題出在當(dāng)今萬歲英明,故而他急于拉攏人心的上策反會成下策。萬歲春秋鼎盛,斷無半分昏聵,太子只需辦好每一件差事即可?!?/br>
    玄昱放下茶碗,謙遜地說:“老師的話學(xué)生記住了。”

    棠兒用托盤端著參雞湯進(jìn)來,恭敬施禮,先給玄昱,再伺候爹爹喝一些。

    玄昱見她嘴角帶笑,料她聽見了方才的談話,“你有話想說?”

    棠兒想起玄昱先前的話,遲疑片刻后道:“富貴乃爭,人相構(gòu)也,爹爹的話太子只能聽一半。正直固然重要,但不能太實(shí),否則歷代哪來度心術(shù),登龍十二術(shù),羅織經(jīng),諸如此類角謀斗智之書?!?/br>
    此言一出,李存孝面如土色,“女兒家懂什么,休得胡言?!?/br>
    棠兒立刻覺察到父親的擔(dān)憂,對玄昱道歉:“民女大膽妄言,太子莫怪?!?/br>
    玄昱神色自然,“閑談而已,我想聽聽你的意見?!?/br>
    棠兒看向父親,見他沒有阻止的意思,不緊不慢道:“天下安定免不了貪腐,當(dāng)下需治內(nèi),若不醉心于權(quán)術(shù)很難控制局面。機(jī)事不密則害成,厚黑做人,厚道做事,審視時弊,時時調(diào)整戰(zhàn)略更為重要?!?/br>
    一番解析拋開儒家思想?yún)s甚是有理,又好似剔骨挑筋一針見血,聽得李存孝目定口呆。

    玄昱自忖片刻,語氣稀松平常:“受教。”

    棠兒的心陡地跳快,小聲道:“民女不懂政治,這些屬隨感而發(fā),信口之言?!?/br>
    玄昱見老師一臉惶恐,有意問道:“我看棠兒年紀(jì)也不小了,可許過人家?”

    霎時,棠兒羞愧萬分,臉紅到了耳根,垂目低下頭。

    李存孝點(diǎn)頭道:“回太子,小女今年十九,與表親約有婚事?!?/br>
    棠兒看向父親,不說自己壞了名聲沒法嫁人,當(dāng)年走投無路,娘親曾將自己送去表哥家,他們一家人年年去北京送拜禮,可得知父親獲罪后態(tài)度急變,并不承認(rèn)有婚約這回事。

    玄昱淡淡一笑,將心思直接說出:“我喜歡棠兒,請您將那邊的婚約退了?!?/br>
    此言一出,李存孝愕得兩眼發(fā)直,顫著唇道:“我乃罪臣,小女恐無福伴于太子身側(cè)??!”

    玄昱心意明確,決心不再委屈自己,更不會給李存孝猶豫推辭的機(jī)會,聲音不高語氣卻重:“請老師考慮一下,她可以嘉親王孫女寧悠的身份嫁給我做側(cè)妃。”

    棠兒審視著玄昱的臉色,行下萬福道:“謝太子抬愛,民女只愿一心侍奉雙親,終身不嫁?!?/br>
    玄昱眸子里有一絲涼意,因克制而顯出森然,“心愿固然重要,但這件事由不得你?!?/br>
    棠兒氣得轉(zhuǎn)身就走,李存孝萬想不到她竟敢甩太子臉色看,一下杵在當(dāng)場,手腳禁不住打起抖來。

    缽子里植著一叢銅錢草,棠兒單手支著下顎。雨中的庭院水霧迷蒙,苔蘚茂盛,花木扶疏,一架荼蘼開得正盛,復(fù)合著水氣更呈清香。

    開到荼靡花事了,這春日就要過去了……

    雨聲通天徹地,天地都陷在混沌中,仿若一場美好迤邐的夢境,一切,包括爹爹和玄昱都顯得這么不真實(shí)。

    她反復(fù)糾結(jié),定定出神,于是,三年前的往事一幕幕清晰浮現(xiàn)在眼前。

    作者有話要說:

    路過的同學(xué)們記得點(diǎn)個收藏,比心。

    第26章 醉花間 (1)

    三年前。

    啟明星升起, 相較于入夜的紙醉金迷,天亮后的秦淮河是令一番景致。各紅樓藝館,曲巷勾欄皆滅了彩燈, 河道中樓船畫舫依次停泊, 再不見歌舞弦音, 舞姿妙曼的勾魂美人兒。

    如果說這頭是尋歡享樂窩, 僅一街之隔的老城隍廟則是另外一番天地。

    路面坑洼不平,兩側(cè)賣鮮果蔬菜的小商販云集, 個個灰頭土臉費(fèi)力吆喝著,街角有個臨時的人市,活不下去的人會跪到這里,往自己頭上插根稻草以示賣身。

    妙齡女子往臉上涂脂抹粉,只為渲染美貌。棠兒也在臉上涂抹, 那是灶臺下的黑灰,為的是遮掩窘迫, 稍稍慰撫胸膛內(nèi)那顆保存著最后一絲廉恥的心。

    她跪坐著也不言語吭聲,面前是一張破草席,直挺挺裹著人,兩只黑黢黢的大腳丫子露在外頭, 隱約散發(fā)著一股子又酸餿又腐臭, 類似茅坑的怪味。

    天底下可憐人何其多,人們臉色沉悶,庸庸碌碌,時常瞧著也就麻木了。

    占卜算卦, 看手相拆字的攤位圍滿了祈求破解悲催宿命的人。且過一生, 草木同腐,他們寧愿相信江湖術(shù)士, 也不愿理會乞討之人波濤翻涌的內(nèi)心世界。

    日頭高懸,車馬過后的灰塵浮在陽光中,一群閑人圍過來。

    棠兒的手肘輕輕一動,同跪的男孩立刻伏在草席上放聲嚎啕:“狠心的哥哥喲,你這撒手一去,留下我們怎么活呀?爹娘去的時候,你可是答應(yīng)過照應(yīng)我們?!?/br>
    因安徽等臨近長江的地帶發(fā)了洪災(zāi),涌到江寧的難民越來越多,每日病死餓死的不計(jì)其數(shù)。圍觀的人沒有拿銀子接濟(jì)的意思,指指點(diǎn)點(diǎn)倒是出了主意:“想開點(diǎn),你倆合力將哥哥抬到西邊化人場,就扔到里頭自有衙役點(diǎn)火焚了?!?/br>
    “罪過,尸首都臭了,早處理落個干凈?!?/br>
    鼻端嗅到難聞的氣味,玄昱微微皺眉,不禁展開手中的湘妃竹扇。

    還沒等人上前,已有熱心小販瞧出他們是買下人的主,一邊指著兩人,一邊賠笑道:“大東家菩薩心腸,給這兄妹一個合理的價錢,好讓他們的哥哥早些得到安置?!?/br>
    男子白面無須,躬身看著主子的臉色,細(xì)聲道:“主子,買人可有講究,發(fā)色油亮牙齒整齊的才得用,今日沒趕上巧,這兩個都不中用?!?/br>
    小販一聽來了懂行的,急忙道:“東家這話不然,這年頭窮人食不果腹,一年難得喝上幾回油水,何談發(fā)色油亮?您瞧這兩個娃牙齒差不多就行。我一賣菜的又不掙您銀子,天天瞧著也有經(jīng)驗(yàn),就這條看好了,領(lǐng)回去米粥白面養(yǎng)幾天,保您得用?!?/br>
    男孩瞧來人衣著貴氣,忙接話:“我兄妹雖走投無路,但沒插稻草也就是不賣自己,各位爺發(fā)個好心腸給點(diǎn)銀子吧?!闭f完,又嗚嗚哭起來。

    “臭脾性!”小販斜眼一打量,忽感眼熟,心里不刻便有了大概,將汗巾往肩膀上一搭,“不知好歹,這世道能討著幾個銅子兒?跟了好東家才有飯吃?!?/br>
    小販蹲身挑起竹簍而去,人們瞧著沒什么熱鬧可看,逐漸散去。

    這就是朝臣們口中的河清海晏,時和歲豐。玄昱原本心緒平靜,此刻被這人間慘劇攪出一腔漣漪,低頭看向那個女孩,她年約十五六歲,肩膀單薄,穿著墨藍(lán)色粗布衣裳,臟兮兮的一張小臉依舊能看出相貌端正。

    棠兒舉目而視,那折扇之上是一雙劍眉和明若朗星的眸子,他與這里格格不入,身形修長,穿一襲干凈刺目的白衣,瀟灑飄逸,恰如臨風(fēng)玉樹。

    對上她清澈如水的眼睛,玄昱心下莫名一動,側(cè)臉對太監(jiān)道:“給他們一些銀子。”

    眼見他大步走開,棠兒突然開口:“一百兩,做牛做馬,上刀山下油鍋任憑主子差遣?!?/br>
    太監(jiān)掏出幾個碎銀子,本是準(zhǔn)備打發(fā)了就走,聽見這話不禁嘲笑:“一百兩,你的命好值錢嘛?!?/br>
    棠兒一笑,兩頰現(xiàn)出淺淺的酒渦,不緊不慢地說:“外人看來貧者之命賤如草芥,我這條命雖不值多少銀子,卻是自己最為寶貴之物,故不得不敝帚自珍,要個好價錢也是求個安慰?!?/br>
    任何人都藏有一份賭徒的心理,玄昱驚訝于她與表象不相匹配的勇氣,沒有回頭卻停了腳步,“人我要了?!?/br>
    “主子,她這是漫天要價,這種小婢丫頭賤命一條,頂多值個十幾二十兩?!?/br>
    玄昱半瞇著眸子,并不言語只是冷冷一眼睨過去。太監(jiān)兀自一愕,急忙道:“奴才知道了?!?/br>
    目送那抹高大的背影遠(yuǎn)離,棠兒已然將方才之事在心中過了一遍,起身活動略微麻木的雙腿,“三百兩,先驗(yàn)銀子?!?/br>
    太監(jiān)忽地一愣,一口京腔諷刺道:“敢在爺面前打把式,給臉不要!”

    棠兒見他氣急了眼,半笑不笑道:“你的主子明顯不是來買婢女,定是瞧上了我的弟弟,我們兄妹同進(jìn)退,三百兩不貴?!?/br>
    太監(jiān)火一上來,干脆扯著鴨公嗓罵上了:“喲嗬,死的也算,真當(dāng)爺是冤大頭活菩薩?”

    “東家出不起銀子就趁早回去?!?/br>
    “你……”買吧明顯被她訛銀子,不買又交不了差,太監(jiān)手指點(diǎn)點(diǎn)兩人,憋住即將出口的惡語罵詞。

    見兩人合力抬起草席往巷子里走,太監(jiān)權(quán)衡利弊后依舊氣得直跺腳,悻悻追過去,“停下,趕緊把爺?shù)牟钍罗k好了?!?/br>
    棠兒本就抬得吃力,聽了這話立時放下草席,仔細(xì)掂一掂他火急火燎遞過來的銀子,心中暗暗掂掇,目光落在他腰間的寶刀上。

    太監(jiān)拿出印泥叫他們按手印,想到出的是三份銀子回去不好交代,看了草席中的尸體片刻,蹲下來剛觸到那手,愕然發(fā)現(xiàn)蒼蠅叮擾下的尸體居然微微抖動著。

    “詐尸!”他臉色土灰,嚇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棠兒一驚,腳用力踢過去,草席里的人猛地睜開眼,一咕嚕爬起來,撒腿就跑。

    “站?。 碧O(jiān)回過神,慌忙抽刀追出老遠(yuǎn),那三人狡兔般消失在巷子深處,哪里還追得上。

    世風(fēng)日下,他萬萬沒想到會遇上欺詐,追得上氣不接下氣,心中越想越窩火,狠狠啐了一口:“呸!不知天高地厚的潑皮小鬼,待爺抓到非得剝掉你們一層皮!”

    穿過低矮密集的房舍,窮苦人家臨時搭建的秸稈窩棚隨處可見,一群衣衫襤褸的孩子圍上來,棠兒將懷中的糖果子遞過去,孩子們各有所得,隨即一哄而散。

    一縷縷陽光從竹篾縫隙中鉆入屋內(nèi),熟悉的藥香味彌散在空氣中,藥吊子存著柴火燃盡的余溫。棠兒麻利地逼出滿滿一碗藥汁,俯身扶起虛弱的婆婆。

    婆婆的臉布滿歲月痕跡,目渾濁一片,如何努力都視物不清,大口喝完藥,吃力地喘氣。

    棠兒順手?jǐn)R下碗,將銀子交給婆婆,微微一笑道:“婆婆,有錢了,我等會兒就去給您請個好大夫。”

    婆婆的手滿是褶皺,微顫著仔細(xì)摸索,忽然激動,“我是快進(jìn)土的人,何需糟蹋銀子,這些留給辰耀讀書用。”

    青天白日之下,窮困仿若無法遏制的瘟疫。銀子總是集中在擁有權(quán)利的人手中,有人拼了命去活卻依舊食不果腹,周而復(fù)始,棠兒真心不甘,更恨極了貧窮。

    驟然傳出一陣此起彼伏的犬吠聲,棠兒的心轟隆一震,忙安撫好婆婆,迅速離開。

    馬蹄急響,眾人驚愕張望。十?dāng)?shù)名身材魁梧的男子翻身下馬,帶頭之人收起馬鞭,陰森森睨著人群,大聲喝道:“交出今日在早市行騙的一女兩男,否則休怪老子刀不留情!”

    話音剛落,一個滿臉刀疤的男子擒來一名老者,只見刀光一閃,利刃在老者脖子上一抹,頓時鮮血噴涌。眾人尚未反應(yīng)過來,那男子目光兇狠,若無其事地補(bǔ)上一刀,殷紅的鮮血頓時濺了滿地。

    “殺人啦!”一聲凄厲的慘叫引發(fā)sao亂,頓時雞飛狗跳,人們四散而逃,那幫人行動整肅高效,片刻便抓了多人控制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