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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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下旨給遠(yuǎn)在西北的幾個將軍向北方增兵,召見玄敬,玄皓,玄盛三人進(jìn)宮討論戰(zhàn)事。 太子受傷被束之高閣,朝野上下對政局懵了一陣子,很快開始揣測圣意,眼下就看是哪位皇子帶兵出征,能當(dāng)上這個將軍,接替儲位大約是八/九不離十了。 沒過幾日,朝臣們在上書房看見玄恒,他正在替皇帝日常草詔,難道皇二子才是新的儲君人選? 戰(zhàn)爭,看不懂的人只關(guān)心前方殺斗,往深一層來說,拼的是后方補(bǔ)給增援?;实垡坏朗ブ?,皇商很快解體,兩日后,邊鑠接到萬歲巨額籌款旨意。 王謙之從廣州港趕回北京,在劉芳勇的安排下低調(diào)回到戶部任職。 打仗不是兒戲,各衙門積極配合朝廷備戰(zhàn),兵部慌了手腳,國家久不用兵,戰(zhàn)備粉飾,閱兵那都是專程表演給皇帝看的。 皇帝派玄正去往兵部,玄正一查,弊端立刻暴露出來,火器大炮涂著亮閃閃的油,可底下的炮架生了白蟻,炮彈,火/藥全是潮的。刀槍滿滿當(dāng)當(dāng),照樣用油擦得锃兒亮,可槍把刀柄卻腐朽霉?fàn)€,弓箭更別提了,一折就斷。 玄正大驚失色,慌忙趕去戶部,庫房里軍用物品不少,軍靴還行,棉衣不知放了多少年一扯就破,里面的棉花碎得不成樣子。北方極寒,打仗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沒有棉衣怎么應(yīng)付惡劣氣候? 玄正尚未從喪母之痛中緩過神,一張臉滿是疲憊,急得滿身虛汗,如實(shí)將事情稟報皇帝。 玄恒垂手立在一旁,皇帝聽完玄正的匯報,對于這種玩忽職守之事似乎并不上火驚訝,淡然寫著朱批。 皇帝讓玄恒玄正兩人退下,單獨(dú)召見玄灃。玄灃突然看見希望,這是最后的機(jī)會,毫不猶豫地接下了賑災(zāi)重任。 到了戶部玄灃才知道國庫緊張,洋人武器先進(jìn),萬歲整備軍用要購最新式的槍炮,已經(jīng)撥出第一筆五百萬賑災(zāi)款,將二千萬庫銀定為不可動用的軍費(fèi)。 災(zāi)情嚴(yán)重,戶部能撥出的銀子已經(jīng)不多。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玄灃暗暗叫苦,可差事接下了,除了自個先墊銀子還能怎么辦? 玄灃請旨將趕赴直隸的時間推遲了幾日,皇帝欣然同意,對他主動籌款賑災(zāi)的表現(xiàn)出言肯定。 經(jīng)過數(shù)日,玄灃竭盡能力,從自己的錢莊,當(dāng)鋪內(nèi)調(diào)出三百萬兩銀子,動身趕往直隸。 半夜,棠兒翻了個身,手臂一空,清醒過來。她穿好衣裳出門,墨藍(lán)的天幕懸著一盤圓月,清輝盡瀉,將整個園子都襯出幾分寂寥。 書房里亮著燈,遠(yuǎn)遠(yuǎn)就能聞到濃烈的酒香,守在門口的小太監(jiān)唯唯諾諾。棠兒進(jìn)門就看見滿地書籍,酒壇子碎了,玄昱把書架整個掀翻了。 從春季到夏季,玄昱兩頰瘦削,胡須更襯觸目驚心。就在不久前,這樣尊貴壯碩的男子立起身就如一座高徹輝煌的神塔,此刻這人卻恍似絕壁孤峰,臨崖頂天,僅供瞻仰不可攀緣。 棠兒徑直上前,把燈芯一撥,室內(nèi)光線驟然明亮。 玄昱瞇起眸子,提酒壇猛灌一口,毫不客氣道:“出去!” “一個人喝酒有什么意思?!碧膬簭澭捌鹨黄垦缶?,先喝了一小口,隨即坐到他對面,仰起脖子一口氣喝光。 玄昱凝著她,原本明朗的雙眸亦如失去星辰的暗夜,“不要煩我?!?/br> 棠兒與他對視一瞬,旋即又拿起一瓶酒猛喝,“玄昱,你憑什么特殊,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我家是世代書香門第,到底還出了我這樣的驚世駭俗之輩呢?!?/br> 他盯著她,握拳重重?fù)粼谑诌叺乃閴由?,“棠兒,我讓你出去!?/br> 棠兒粲然一笑,喝下一口酒,笑意就分分消減,“怎么,戳到你的痛處了?你的妃妾,這府里的下人背后議論我是’婊/子‘,我氣得要死,難受得要死,還不照樣好好的?!?/br> 驀地,玄昱被點(diǎn)燃滿腔怒火,一把將她扯進(jìn)懷里,吻,重重的吻。 梁羽墨深夜趕來的時候,屋內(nèi)煙霧騰騰,滿地狼藉,菜盤碗碟翻在桌上。兩人醉意熏熏,臉上分不清是酒漬還是汗?jié)n,衣衫不整,靠在一起共吸一只水煙。 嬤嬤候在門口不敢往里看,梁羽墨正要進(jìn)去勸阻,卻見兩人大笑,在眾目睽睽下瘋狂相吻。 梁羽墨出自大家名門,自沒見過這般畫面,兩只眼睛又酸又熱,轉(zhuǎn)身就聽見混重的喘息聲,是玄昱的,也有棠兒的輕吟。 所有人都消失了,這些人也從未進(jìn)入玄昱的視線范圍內(nèi),玄昱吃著棠兒嘴里的酒,先是手臂,再是肩,將嬌小的她收攏在身下。 就在流淌著美酒的地毯上,痛苦煩惱被暫且拋之腦后,她的甜美,動情的聲音,令他在活著的時候一次次看見天堂…… 又是這個時候,玄昱醒了,被該死的自律喚醒。 棠兒枕在他的胸膛上,酒臉通紅,呼吸深重,額發(fā)黏在一起,上面沾滿煙灰。 幽暗中,無形的壓抑向玄昱襲來。他靜靜面對,仿佛在審視未來這座深淵,在墜下之前,他希望他的女人能退開。 這時候,玄昱很想問問老天,什么是命? 他想,回答他的是一個名叫命運(yùn)的女神,她露出深意的微笑,給出不痛不癢的答案:任你努力向上,拼命追逐,或者跪地相求,你渴望得到的東西始終不會屬于你。那東西一直就在你眼前,看得見觸不著,正面引導(dǎo)或反面誘惑,你為它頭破血流,它卻突然消失。等你抓狂,起了放棄的念頭它又不斷出現(xiàn)。它鼓勵你,嘲笑你,轉(zhuǎn)身又投向勝利者的懷抱。你對它愛極了,恨極了,它會給你一個笑容,然后對所有人說,看,就是那個執(zhí)著的傻子,他對我還在妄想呢! 長夜破曉時,窗戶逐漸明亮。 棠兒醒了,動一動側(cè)身平躺,玄昱的手覆在她平坦的腹部,“你為什么不會有孕?” 棠兒頭疼得要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躺在榻上的,伸手將被子捂在身前,“我怕痛,不想生孩子?!?/br> 玄昱默然良久,聲音里有種異樣的沉重:“你從沒想過我們的未來。今天就走吧,去松江,去英國,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br> 他的意思簡單明了,清晰的字句在棠兒腦中回響,她屏住呼吸,淚水快速積滿了眼眶,“你承諾過,再也不會拋下我?!?/br> 當(dāng)崢嶸和自由遠(yuǎn)離他時,他來不及整理心情,唯想到的是趕走這個守著他的女人。玄昱痛極無言,起身叫來蘇進(jìn)保伺候,留給她一室悲傷寂寥。 女兒家天生的細(xì)膩早慧,坎坷的人生經(jīng)歷,親眼所見的爭斗殘殺,玄昱這番話足以令棠兒懂得其背后的艱澀,他誠摯珍貴的心意。 她把自己捂出滿身汗,哭夠了,痛快了,洗澡洗發(fā),重新把自己收拾得靚麗可人。 接下來的日子更加沉悶,玄昱住回自己的寢殿,開始冷落棠兒。 棠兒時常過去探望,安靜立在一旁,想要看看他的傷處……無論做什么,換來的全是他的拒絕和冷漠。 棠兒想和他吵架,可他不在乎,不反擊,她住口了,不忍再往他傷口上撒鹽。 孤枕擁衾,棠兒心中生出悔意,由紫蘇知夏掌著燈籠去玄昱住的朗鑒軒。廊外立著整排侍衛(wèi),旁邊是一間供值夜奴才休憩的臥室,蘇進(jìn)保上前,說主子已經(jīng)歇了。 棠兒知道玄昱沒這么早睡,朝蘇進(jìn)保把手一晃,示意他退下,輕手輕腳進(jìn)去里屋。 燭影昏昏,高大的架子床帷帳四垂,棠兒小心挽起半面帷帳,果見床上的人轉(zhuǎn)過臉來。 棠兒抿嘴一笑,不管不顧地抱住他的脖頸,“玄昱,我錯了,你別生氣,我不是故意要?dú)饽?。?/br> “說完了嗎?” 棠兒一僵,松開他重新坐好,兩手捏著衣角,眼淚瞬間蒙住了視線,“是我不好,我不該拿話傷你。玄昱,我們和好吧,你不在身邊,我睡不好也睡不著。我個子小,不占多大地方。你要不愿給我挪個位置,我把奴才們趕出去和知夏在外面睡,你要喝水什么喚我好嗎?” 玄昱側(cè)身向內(nèi),像她過去經(jīng)常做的那樣,留給她一個后背。 不公平,從來就沒公平過,他愛她就把她捧在手里,想轟她就不理不睬。她如此被動,這么快就體驗(yàn)到了羞辱感…… “玄昱,我會離開你的,但不是這個時候。金鳳姐說姑娘家的好時候就那幾年,過了就沒人愛。年年盼花盛,歲歲看花敗。等我的花期過了,你瞧上別的女子,我亦無怨,無話可說?!?/br> 觸及傷心處,棠兒抹了抹眼淚,低泣道:“要我說,當(dāng)太子沒什么好的,沒有這個尷尬的身份羈絆,你就做個富貴閑人也好。等這段風(fēng)口過了,我們?nèi)ズ贾葙I個宅子,就住在西湖邊上,觀魚,賞荷采菱角,悠閑自由。你要不喜歡杭州,我們?nèi)e的地方也行,等我緩緩,你把正妃娘娘她們都接來,我們一屋子女人陪著你?!?/br> 玄昱聽不下去了,轉(zhuǎn)過身把門一指,“我不想聽這些,哭鬧這招在我這里沒用。” 棠兒不敢看他,熱淚盈眶,捏著淚濕的帕子輕步離開。 這個盛夏悶熱難熬,棠兒努力想要討好玄昱,笑著,或者小跑過去抱著他的腰。過往的這時候,玄昱總會吻她的額頭,或者回以她和煦明朗的笑容,而現(xiàn)在,他對于這些全不在意。 光陰流逝,日月如梭,秋過冬至,北京城寒冷異常。 與之變冷的還有玄昱的心,他越來越憂郁,甚至在宮女們面前對棠兒出言挑剔,棠兒對他笑,他冷著臉說:“你看起來很高興。” 她心里難受,像他一樣保持沉默,他又會說:“我已經(jīng)很煩了,你也要在我面前哭喪著臉?” 她強(qiáng)顏歡笑,他盯著她,冷冷道:“怎么你都能笑,這要下功夫練吧?” 她精心打扮,他說:“我沒叫你的條子?!?/br> 他的漠然,冷言冷語令棠兒備受打擊,她繼續(xù)忍耐著,誰叫她這么擅長忍耐呢?她忍耐過太多貧窮困苦,忍耐過輕浮或者狂熱的男人,現(xiàn)在,她也可以重新忍耐這個男人的冷漠。 好幾次,棠兒試著與他溝通,他似乎更厭惡她話多,干脆拖著跛腿就走。 天氣嚴(yán)寒,下了今年冬天的頭一場大雪,清晨起床,屋宇小巷已經(jīng)披上了銀妝。 玄昱難得回到清園,棠兒親自下廚做了滿桌子菜,他沒吃幾口就擱下箸。飯后,棠兒想把他留下,他表情冷淡地?fù)荛_她在領(lǐng)口處的手。 屈指可數(shù)的幾次枕上歡情,他不復(fù)昔日憐惜,全程沒有吻,甚至毫不顧及她的感受。棠兒快要堅持不住了,心理和身體上都接近崩潰。 第79章 相見歡 (19) 這晚, 棠兒從噩夢中驚醒,咬著手指悶聲哭泣,就在數(shù)月前, 他會抱著她輕撫輕拍, 溫言蜜語, 耐心哄她安睡。 她又一次哭夠了, 穿上厚厚的棉衣,由紫蘇陪伴, 冒著風(fēng)雪去往玄昱的住處。 已是亥正,書房燈燭通明,紅袖添香,是王嫣陪著玄昱。 噬心的痛感令棠兒怎么都無法控制情緒,玄昱在試探, 更大限度觸碰她的底線。 棠兒像個木頭,定定立在書房外, 已然可以猜到玄昱的下一步會是什么。寒意使她清醒,這回,她終于無法再忍受他的冷漠無視了。 棠兒回到清園,喚來知夏簡單收拾幾樣?xùn)|西, 深夜帶著團(tuán)子離開, 住到了自家老宅里。 茫茫大雪,侍衛(wèi)釘子似的立在殿外,琺瑯香爐內(nèi)焚著龍涎香,數(shù)個鎏金熏籠烘得整個殿內(nèi)暖意融融。 皇帝正和樊一鳴下棋, 對當(dāng)下聊得十分深入, 話語間對皇子們頗有不滿。 趙庸早有透徹分析,皇帝要的是有能力且忠心的兒子, 不是能寫漂亮字的文吏,他忽略太子,留皇二子玄恒在身邊不是中意,而是在分散其他皇子的注意力。 太子雄才大略,對吏治國家都有貢獻(xiàn),是皇帝最得力的助手,皇帝培養(yǎng)了他三十年可謂耗盡心力。時今,皇帝不認(rèn)老也不行了,不到萬非得已,不會從居心叵測的皇子們中間重新選擇,或者一手一腳從頭培養(yǎng)接班人。 所謂當(dāng)局者迷,旁觀者清。皇子們各懷心思,大做文章,都想在萬歲面前顯能力表忠心,殊不知太子未廢,這些舉動犯了圣忌。他們今日敢害太子,難保他日不會對皇帝下手。圣躬已倦,身邊盡是一群陰險詭詐,磨刀霍霍的兒子,怎能讓皇帝不生疑懼防備之心? 皇帝頻頻提及太子,樊一鳴便順著話題道:“歷朝歷代,皇室子孫被分封遠(yuǎn)離國都,不能干預(yù)朝政,只有太子能參與國事。我朝卻大不相同,萬歲注重培養(yǎng),皇子們皆是精英都有辦差機(jī)會。本朝太子要領(lǐng)頭辦差又不能有自己的人,官員們想巴結(jié)奉承,太子又要避開結(jié)黨之嫌。太子雖為儲君,對于皇子們沒有節(jié)制能力,實(shí)在令人痛心?!?/br> 這話聽得趙庸心驚rou跳,暗想:你這樊一鳴真是個不怕殺頭的,把我想的,不敢說的全說了。 皇帝思忖片刻,神色無變,“樊一鳴,朕欣賞你的直率,國家需要你這樣敢于直諍的人。古今官場都少不了’撓癢處‘,諛臣、具臣、讒臣、jian臣、賊臣、樣樣叫朕頭疼。你說的這些朕自然想得到,但你看到的只是一面,你做過修撰,修史很重要的一層是總結(jié)歷代亡國教訓(xùn)。前明皇子全部分王,封地建府,他們是不爭權(quán)了,但多數(shù)只圖享樂,成了一群酒囊飯袋,狗馬聲色之徒。一旦國家有難,這些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皇族子弟誰肯為國賣命?” 樊一鳴遲疑了一下,微笑道:“臣工無不畏主,而明君無一被蔽。圣心遠(yuǎn)慮,可太子之冤……” 氣氛突然凝重,樊一鳴見皇帝臉色漸沉,終是沒敢繼續(xù)說下去。 殿內(nèi)炭火旺,趙庸卻在一旁直冒冷汗,既希望樊一鳴多說,又擔(dān)心他的腦袋。 皇帝沉默許久,對趙庸道:“你跪安吧。” 就這時候,趙庸巴不得快走,忙行禮,帶著太監(jiān)宮女一齊退出去。 皇帝倚在案上的手緩緩撥弄佛珠,語氣漸沉:“關(guān)于太子,朕,痛心疾首。” 樊一鳴小心道:“恕臣直言,整肅吏治方見成效,結(jié)黨舞弊之多仍令人憂心。儲位不穩(wěn)對局勢不利,請萬歲早做決斷?!?/br> 他的結(jié)黨二字雖未點(diǎn)透,但明顯指的是皇子們,皇帝心思沉重,“朕知道,這些事要放在十年前算什么呢?直至今日……樊一鳴,你真的了解朕之艱難嗎?” 聽到這句,樊一鳴不禁紅了眼圈兒,“萬歲,臣應(yīng)該了解?!?/br> 皇帝長舒一口氣,抬頭望著殿頂?shù)捏待堅寰錾?,“一切始于朕的養(yǎng)狼計劃,如今,這群狼就要撲到朕的頭上來了。天家不比百姓貴族,骨rou親情難以保全,太子……” 皇帝的語氣稍一停頓,“朕只能顧自己,多活幾年,他們都能為百姓天下做些實(shí)事就算朕的功德了?!?/br> 樊一鳴沒有子女,自只能想一想這種極端的感情。君權(quán)大位之下,兒子是臣,也是可以合理利用的對象,這也就是古人諱莫如深的帝王心術(s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