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綸又一笑，他的臉上露出了一抹悲憫，既是對自己，又是對蒼生。“我知道了。”他應(yīng)了一句后，便邁出了步子，義無反顧地向前方走去。他知道了？知道什么？招搖的面上有一絲茫然，呆愣了片刻后，便追著經(jīng)綸的身影而去。

    第85章殺生罪業(yè)

    魔火肆虐，哀鴻遍野，修仙宗門都耐不住魔物的侵襲，更別說是無辜的一眾。面前的村莊凋敝，隨處都是燃燒的火焰，地上的尸體上一道道觸目驚心的傷痕，昭示著魔物的兇惡和殘忍。幸存的人躲在了角落中瑟瑟發(fā)抖，就算見到了趕到此處的修士，仍舊不肯從暗處走出，哭聲凄厲而哀怨，像是一座沉重的大山壓在了招搖的心頭。

    招搖想不通透，見經(jīng)綸在一片血泊中止住腳步，忙趕上去低語道：“尊者，你知道什么了？”

    “昔日佛祖割rou喂鷹、舍身飼虎，成大慈大悲之道。”經(jīng)綸撥弄著手中的念珠，停頓了片刻后繼續(xù)道，“佛陀舍身，犧牲自己來成全別人，正是慈悲之道。我經(jīng)綸同樣也不懼犧牲，當初師弟為了佛鄉(xiāng)而獻出自己的命，我時時刻刻記在心，怎么可能讓師弟失望呢？”

    “但是啊——”說到此處，經(jīng)綸一聲長嘆。

    招搖追問道：“但是什么？”

    “佛門佛墮，盡是無情者?！苯?jīng)綸苦笑一聲，“如今魔物橫行，天下暴亂，佛者本是渡人渡己，可終究沒有效用，我早已經(jīng)開殺生之道，一身罪孽。如果要幻化舍利子，那只能是——”

    招搖一聽經(jīng)綸的話，心頭頓時浮現(xiàn)出不好的預(yù)感，他隱隱約約覺得不該再問下去了，可是現(xiàn)實容不得他不開口?！翱墒鞘裁?？”他睜開了眼睛，眸中多了幾分的惶恐和駭然。

    經(jīng)綸神情一凜，低聲道：“血舍利。罪業(yè)墻是極為兇惡之物，在長生界游歷，我也聽說了不少的事情，再加上開了心竅，總算是對過去事情有所了解。當初的天譴之力靠著無盡的怨氣鎮(zhèn)壓的，如今罪業(yè)墻還是需要以‘罪業(yè)’鎮(zhèn)壓。以血舍利、九獄圖中的怨魂對抗罪業(yè)墻，而儒皇圣典開清圣之氣，洗滌殘余的罪孽?！?/br>
    “你——你要做什么？”經(jīng)綸的臉上帶著一抹微笑，招搖看了一眼，頓時身心如置冰窟一般寒冷，連牙關(guān)都開始打顫。

    經(jīng)綸微笑道：“我知道你來的目的，我愿成全你?！币簧矸鹆Ρq，禪杖在手，他邁著堅定的步伐向著前方走去。地面在震顫，陰云積聚間，一場大雨不期然降落，呼嘯的風聲、刷刷的雨聲，似是在掩蓋哭聲、洗刷血跡。罪業(yè)墻上的殺戮成為那黑金色的罪業(yè)，鎖住了怨魂的哀嚎。

    如今的經(jīng)綸以自身為“罪業(yè)墻”，將血腥和殺伐都鎖在了體內(nèi)。成佛之路何其艱難？再造舍利何其艱難？縱然他忍得過這漫長的道路，等得起成就佛身的那一刻，可是千千萬萬的民眾們等不起，他只能夠選擇這一條極為殘酷的不歸路。溫熱的鮮血濺在了臉上，霎時間便被雨水沖刷，這一刻，經(jīng)綸的心中無悲無喜，一雙本含著慈悲的眼，只剩下一片幽冷。

    招搖站在了不遠處，他看著經(jīng)綸大開殺戒，哭聲如同刀刃割著他的心，垂在了身側(cè)的雙手緊緊地握成了拳，他很想沖上去阻止經(jīng)綸的殺戮，可是他不能，他只能眼睜睜看著經(jīng)綸將村子里剩余的無辜者屠戮盡，再繼續(xù)走向前方的村莊。以為佛者是救苦救難的大慈悲者，可是此刻他已經(jīng)化身成煉獄中的修羅，大喜之后便是大悲，隨機而產(chǎn)生的無盡怨氣將經(jīng)綸給籠罩，一點點淹滅他身后的佛輪。

    修仙界的人被經(jīng)綸的動作驚動，紛紛趕到了這一處，但是他們的吆喝和唾罵經(jīng)綸充耳不聞，擋在了他跟前的人，都成為了禪杖下的一道怨魂。他的殺戮直到rou身難以承載罪孽才終止。他腳步的盡頭是一條清澈的河流，低眸看著河中沾滿了血跡的刀影，他仰起頭看雨霽后的天，風輕輕吹拂著面龐，一旁的樹上幾瓣花朵被風吹落，飄到了經(jīng)綸的身上，沾衣無痕。經(jīng)綸伸開了雙手，他接住了一片花瓣，微微一笑。

    “這禿驢莫不是瘋了？”

    “他變成魔了，他屠了幾個村子！”

    憤憤不平的修士在經(jīng)綸的身后，舉著武器畏畏縮縮，始終不敢向前。等到經(jīng)綸回眸一笑，更是嚇得跌退了幾步，眸中寫滿了驚恐。就像是看到一只兇惡的猛虎對著他們輕笑，怎么能夠不心生畏懼？經(jīng)綸的眼中沒有其他的人，他只見到了一側(cè)袖手而立的招搖，喃了喃唇道：“是時候了?！彼鹆擞艺?，頓時一陣磅礴的佛氣在掌中集聚，眾人還以為他又要開殺戒，卻不料他猛地一掌劈向了自己的天靈蓋。骨頭碎裂，鮮血順著經(jīng)綸那張扭曲的面容開始下淌，他的唇角依然帶著一抹神秘的笑意。

    佛者倒下去了，可是一道圣光從他的體內(nèi)飛出，慢慢地和鮮血積聚在一起，成了一顆血紅色的珠子。珠子上煞氣極為濃郁，看呆了的修士們沒有動彈，只有招搖一聲長嘆，最后慢慢地踱步到了經(jīng)綸的尸身前，閉眼默哀了一陣。他接下了這顆沉甸甸的舍利子，原先以為只犧牲經(jīng)綸一個，光是這一點都讓他輾轉(zhuǎn)反側(cè)，可是啊，這顆舍利子上何止是經(jīng)綸一個人的鮮血？若是鎮(zhèn)壓魔界的事情不成——招搖的心中頓時彌漫著一股寒意，他甩開了腦中亂七八糟的情緒，不再深思。

    *

    這一處招搖不負所托，拿到了舍利子，可是行走在前往極天之涯路上的洛玉笙卻身軀一震，面上流露出幾分駭然和沉痛的哀色。當初避免的事情還是要在這個世道上演，是么？

    “怎么了？”玉裁冰察覺了她的異狀，抬眸一看不遠處鏡都那巍峨的城墻，也停下了步子，關(guān)切地問道。

    洛玉笙咬著牙齒打了個寒顫，她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事，讓眾人繼續(xù)前行。

    前往極天之涯的路上，他們并沒有刻意掩飾自己的行蹤，說來也奇怪，不見一個魔界的人出現(xiàn)，是因為對她這個舊主還保持著幾分崇敬，還是因為有別的目的和籌劃呢？洛玉笙思忖了一陣，也想不出所以然來，索性將心思放到了更重要的事情上。如今舍利子、儒皇圣典、烏斷神石都已經(jīng)到手了，只差道皇谷的修羅九獄圖。這幅圖難道在道皇的身上么？洛玉笙她是不相信的。遲疑了一陣后，她開口問道：“首座，不知修羅九獄圖在何處？”

    一路來朔騫也算是對洛玉笙有了幾分了解，如今大敵當前，更不會抱有固有的成見，沒有等練青霜回答，他便應(yīng)聲道：“在道皇谷中?！逼毯螅碱^凝結(jié)在了一起，他又道，“但是圖在，上頭的圖案已經(jīng)隨著時間的流逝消失不見了，想要真正有效用的九獄圖，還得重新畫?！?/br>
    “那誰能拿得起畫筆重新描??？難道要道皇么？”洛玉笙又問道。

    朔騫面露難色，遲疑了片刻后，咬咬牙道：“拿起畫筆的人并不難，只是這——”

    洛玉笙追問道：“只是什么？”她并不知這三教之寶的密辛。

    “你可知道修羅九獄圖不再現(xiàn)世之因？”練青霜開口了，她沒有回答，反而是挑了挑眉，反問了一句。

    原紅袖的臉上現(xiàn)出了幾分不耐，她掃了練青霜一眼，嘀咕了一句：“要說什么就趕緊說，吞吞吐吐做什么？”

    “當初鎮(zhèn)壓魔界之時，我道皇谷的九獄圖上便沒有了圖案，它化作了鎮(zhèn)壓之力沒入了封印中。每一次使用九獄圖都要重新勾勒。”練青霜頓了頓，又繼續(xù)道，“修羅九獄圖的得名，是由于它最初是由無數(shù)人的血畫成的，圖案便是無間地獄，圖上盡是冤魂怨鬼的哭嚎。三教之寶中，儒皇圣典一貫是神圣不可侵犯，舍利子看佛者之道，而我道皇谷的九獄圖可是真正的兇煞之物，要不然也不會拿去鎮(zhèn)壓魔界，鎮(zhèn)壓罪業(yè)墻?！?/br>
    洛玉笙一聽這話，頓時便反應(yīng)過來了：“所以說困難的不是畫圖的人，而是畫圖用的血？”

    “然也。”練青霜點了點頭，面上的笑容是極為殘酷的，她應(yīng)道，“想要得到修羅九獄圖，便要再開殺戒?！?/br>
    一顆心頓時沉入鉛塊，不久前才感知血舍利的異變，不知折損了多少條人命，而現(xiàn)在再造修羅九獄圖，又要犧牲幾個人？明明還沒有解決眼前的困厄，可是身上便背負了無數(shù)的人命，就像當初從血海中走出來的她，為了消弭殘余的天譴之力，只能踏上那一條滿是鮮血的路。洛玉笙沒有說話了，她蹙著眉望著不遠處的魔城，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這魔城是千年前的余孽，說到底還是她一手造成的。當初的罪業(yè)墻雖然被封印，可是接踵而來的禍事，果然是沒辦法遏制么？

    玉裁冰開口道：“你在想什么？”

    洛玉笙垂眸，低聲道：“我在想當初給自己留下一線生機，引你將我復(fù)生，是不是錯誤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