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桓與顧淮生幾人一道，揣著先帝遺旨，一路百般使計，躲避了無數(shù)次何澤派來刺殺的人手，險情頻出，終于于半月之后平安抵達了潯州境內(nèi)。

    潯州地處中原以西，常年干旱，土地貧瘠，百姓過得十分貧苦，每年產(chǎn)出的糧食能夠飽腹已是不易，更別提還要應付官府的征收了。然而自從皇帝將這塊土地劃分為賢王封地之后，賢王便頒發(fā)了新的政策，鼓勵百姓從商，但凡有從商者，可免三年稅收，且可以按丁領糧，自此潯州百姓大多廢農(nóng)從商。

    在起初的兩年之內(nèi)，潯州無自產(chǎn)糧食，百姓做生意賺的錢入不敷出，連官府府庫都要告罄，巨大的生計壓力像一團烏云一樣籠罩在整個潯州城上空，人人都是愁云慘淡，為未來而憂心。很多人都說，賢王這是孫權嫁妹——賠了夫人又折兵，還不知道等府庫都揮耗空了之后要怎么辦呢！

    就在西京之內(nèi)以皇帝為首的一眾人等著看笑話時，轉眼便迎來了第三年。令人大跌眼鏡的是，這一年潯州百姓做生意賺的錢竟足足有前兩年的數(shù)倍之多，不僅把之前虧損的物資全都補了回來，甚至還多有盈余。

    對于此事，有人詫異，有人不解，也有人會心一笑，有那不解之人便問及原因，答曰：潯州地處西域與中原交界之處，毗鄰一河一江，乃東西南北的交通要樞。此前大梁重農(nóng)輕商，西域之人雖慕大梁之靈秀之物，卻無處交易，南北各地的特產(chǎn)也無互通，今潯州廢農(nóng)重商，開此先河，頭兩年無所進益，蓋因商路未曾打通，第三年有前兩年做奠基，生意漸大，才能一鳴驚人。

    此后每每提及賢王，人人都要感慨一聲真真有魄力，破釜沉舟，舍了孩子終是套住了狼。

    賢王遷入潯州的第三年冬，除夕這天下了很大一場雪，城內(nèi)百姓在歷經(jīng)了兩年的慘淡之后，這年終于展開了笑顏，爆竹聲響，闔家團圓，歡笑聲隔老遠都能聽得見。

    晉雪年拎著食盒穿過飄雪的中庭，廊下掛著兩盞大紅燈籠，他停在燈籠下，將食盒小心放好，然后脫下大氅仔細將雪花抖去，這才重新提起食盒推門而入。

    寒風呼嘯著卷起雪花沖入屋內(nèi)，帶來陣陣寒氣，顧淮生從案后抬起頭，朝他彎了彎嘴角：“大老遠就能聽到你腳步聲。”

    “今夜大家都聚在前院吃團圓飯，就缺你一人?！?/br>
    “大戰(zhàn)在即，事情太多，實在是脫不開身，喏，就今天，平國那邊還送來了密信，景州已經(jīng)應允了我，會派兵支援?！?/br>
    晉雪年哈了口氣，在顧淮生收拾書案的間隙里湊到火盆前取暖：“到底是除夕，我給你帶了點飯菜來，還有賢王包的壓歲錢，一并帶來了。”

    “又不是小孩子，還能得壓歲錢?！鳖櫥瓷Γ瑓s還是伸手從晉雪年那里接過了紅包，打開倒出兩片金葉子。

    晉雪年余光瞥到，神情淡然地抬了抬下巴：“我比你多一片。”

    顧淮生籠著袖口站起身，看晉雪年打開食盒，從里面取出飯菜，一連取了七八道菜，終于忍不住出聲：“我哪吃得了這么多，你別是把所有菜都端來了吧？”

    “每樣菜都給你盛了點，新年頭里，圖個好兆頭，”晉雪年目光在菜色上逡巡了一遍，挨個報道，“年年有余，步步高升，吉祥如意，招財進寶……這個餃子你一定要吃?！?/br>
    “這是什么寓意？”

    “餃子又名‘交子’，是新舊交替、秉承上蒼之意，吃餃子便是‘更歲交子’，是喜慶團圓的意思，”晉雪年取出倒了陳醋的小碟，低頭給他夾了一只餃子，“老人說，除夕吃了餃子，新的一年里，不論相隔多遠、分離多久，都能平安重逢團聚?！?/br>
    語調(diào)雖淡，情意卻真，顧淮生知他一向內(nèi)斂含蓄，能說出這番話已是不易，心尖不由微熱，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低聲道：“那這餃子你更該吃才是，畢竟過了年，去戰(zhàn)場的是你?！?/br>
    晉雪年睫毛顫了顫，抬起頭，黑漆漆的眸子像墨一樣醇厚。

    “我們一起吃?！?/br>
    他們本都不是信這些的人，可在面對即將到來的分別時，一顆心就陡然彷徨起來，于是寧可在其上安一份寄托，求一份心安。

    燈芯快燃到底了，火花碰到燈油，發(fā)出一聲爆響，火光忽明忽暗，照在窗紙上，一對肩并肩的剪影也跟著忽深忽淺。

    門縫里偶有輕聲細語傳出，被寒風一卷，很快就散了。暖黃的燈光別樣的溫馨。

    過了春節(jié)，便是元宵，滿城熱鬧之際，城外軍營里卻安靜迅速地排列起一隊又一隊的士兵，整個軍陣都是漆黑一片，無人點燈，就連月亮從云層后探出頭來時，也不見半分反光，原來是所有金屬器物外面都被裹了一層泥漿。

    晉雪年穿著盔甲，和陳跡二人并肩站在隊伍的最前列，月光照亮他半張臉，更顯得輪廓鏗鏘，容色肅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