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宮墻深深初相見
永樂二年九月初九,孟云婳跟著一個老太監(jiān)入了宮,到了尚書房。 其時尚書房內(nèi)已經(jīng)有五個六到十三歲不等的少年在那里坐著了。孟云婳性格活潑,到了尚書房以后就熱情地和各位同窗打招呼,其中三位也溫和地和孟云婳見了禮,另外兩位則神色淡淡,敷衍地和云婳點了個頭。云婳知道他們是看不上她一介武官之子,也并不放在心上。 尚書房上首一張?zhí)档奈恢?,下首共有四排位置。第一排只有中間一張桌子,桌子尚且空著,主人還沒有來,云婳知曉定是太子齊弘煊的位置。后面三排具是每排兩張桌子,云婳在最后一排的空位置落了座。 落座后,云婳仔細一看隔壁桌的孩子,六歲的孩子長得劍眉星目,唇若點朱,皮膚白里透紅,黑亮的頭發(fā)扎成兩個小髽鬏,身著錦衣,身上倒是沒有什么配飾,個子小小,微微羞澀地笑著,看著很是柔順乖巧,彷佛年畫娃娃一般可愛精致。這一看倒把云婳看得一愣,心道這家伙看著倒是比我更像個女人,心里卻不自覺地喜愛起來。 云婳熱情地和小小同窗攀談:“小子名叫孟云影,家父虎賁將軍孟岳峙,敢是賢弟是哪家的公子?。俊?/br> 小小公子羞澀答道:“我是皇二子齊青嵐,見過孟兄?!?/br> 云婳驚。來之前孟李氏跟她介紹過宮中的情形,讓她注意避忌,免得闖禍。 東昊皇室人丁單薄,總共有過三位皇子一位公主,最小的皇子出生未久便已夭折,是以目前皇室中只有兩位皇子。兩位皇子中嫡出的大皇子齊弘煊早已封了太子,皇后的母家是三朝元老,哥哥更是貴為當朝右相,端的是權(quán)傾天下。齊弘煊因著皇后的縱容甚是驕橫跋扈,孟李氏切切叮囑云婳不要得罪太子。 另一位二皇子因是地位低下的宮女所出,據(jù)說人又膽小木訥不甚聰明,所以一向不被重視。二皇子的生母生子后母憑子貴,封了蘭貴人。今年年初淑妃誕育的三皇子夭折后,皇帝很是心痛,感慨皇室人丁單薄,對這個二皇子稍稍關(guān)注了些。蘭貴人素來低調(diào)內(nèi)斂,對皇后又聽話殷勤,因著出身的低下,皇子的愚笨,雖然是個有皇子的后妃,善妒的皇后倒也沒把她放在眼里,不屑過份為難。因此三皇子過世一個月后,蘭貴人被升為蘭嬪。 云婳尋思著齊青嵐雖然不被重視,然則到底身份尊貴,為何卻會坐在最后一排。然而自己剛進宮,情況尚未摸清楚,卻也不便出口相詢。未等她想完,施施然進來一位少年,后頭低首跟了位小內(nèi)侍,這少年頭戴紫金冠,冠上鑲一顆龍眼大的明珠,身著金線精繡的錦袍,腰系鑲了七塊精雕羊脂玉的腰帶,下墜一塊雙龍戲珠翡翠珮,端得是氣派華麗,尊貴非常,云婳知道,這便是姍姍來遲的太子齊弘煊了。 齊弘煊年約十一歲,長相倒是清俊,只是眉眼之間帶絲戾氣,神情倨傲。大家起身迎了太子。齊弘煊入座后不久,太傅也就到了,大家又一起起身迎了太傅。 伴讀的課程上午是在尚書房念書,下午則是去演武場或馬場習練武藝和弓馬騎射。念書云婳興趣一般般,學弓馬騎射倒是興致勃勃。 這個時代四國并立,相互征伐也是常見,所以講究文武雙全。北武地域廣大,民風相對彪悍,習武者眾多。東昊文風較盛,很多士人貴胄也練,但是僅作為一種雅趣兼強身健體之用,是以更講究姿勢優(yōu)美。至于偏處一隅,北有易守難攻的險峻的太白山山脈阻擋,東與武力不甚強大的東昊相接的南楚,更是歌舞升平,民眾細膩文弱,士人貴胄習武者少。被稱作蠻族的涼國則相反,涼國位處太白山北的草原,游牧為生,崇尚武力,即便是老幼婦孺,也各個上馬能戰(zhàn),論及彪悍勇猛天下無雙,哪怕戰(zhàn)至只剩一口氣也要與敵人同歸于盡的那種,但讀書習字則只有少數(shù)貴族才會。 云婳性子活潑討喜,兩天下來,卻也和這些人混熟了,聽了不少的八卦,把這些人的情況摸了個七七八八。 齊弘煊確如傳聞,驕橫跋扈眼高于頂,仗著自己地位尊貴無人能爭,念書也不上心,練武也是半吊子,卻喜歡與人打馬球、斗蟋蟀、斗雞。近兩年還偶爾換上普通貴族子弟的打扮在一堆侍從的前呼后擁下出宮去街市上晃蕩。他雖然不敢明著打出太子的旗幟,京城之中誰又敢不給他面子了。時日長了,太子行為不檢的名聲暗暗地傳了開來。近日聽說他還被工部尚書家的小兒子和太常卿的長孫偷偷帶去了秦樓楚館聽歌,被皇后知曉以后罰了半個月禁足不得出宮,現(xiàn)下正壓著火,四處找人晦氣。 與齊弘煊交好的兩位伴讀一位是右相府的五公子婁敏之,今年十三歲,是尚書房讀書人里年紀最長的,是齊弘煊的堂兄,文采不錯,為人有點清高自恃,坐第二排右首;一位正是前些日子跟齊弘煊一塊去了芳蹤樓聽歌的太常卿長孫曹無忌,年十二,個子矮胖,讀書騎射皆一般,卻是有點精明油滑,坐第三排右首。當日見云婳神色淡淡的便是這兩位。 另外兩位一位是兵部尚書家的四公子姜敬宗,十歲,穩(wěn)重和善,偶爾眼中會閃過一絲精光,讀書倒數(shù)他讀得最好,常得太傅稱贊,坐第二排左首。一位是皇帝長姐榮肅長公主的長孫陳平,和云婳同歲,頑皮活潑,不喜文卻喜武,倒是很對云婳胃口,坐第三排左首。原本以陳平的地位,該是坐第二排的,陳平嫌在太傅眼皮底下不好開小差,硬是和姜敬宗換了位置。 至于年畫娃娃,性格倒是很好,待人和氣,溫順有禮,但是過于膽小怯懦,齊弘煊面前一聲都不敢吭,連對著婁敏之和曹無忌,也是唯唯諾諾,卻是沒有一點皇家氣派。人也笨,四歲開始念書,足足花了半年才學會背開蒙的《三字經(jīng)》,到現(xiàn)在基礎(chǔ)的《弟子規(guī)》、《孝經(jīng)》、《百家姓》、《千家詩》、《千字文》等經(jīng)典都還沒學完,一般的孩童這個時候已經(jīng)開始學《論語》了。也是因了這個原因,齊弘煊找借口說上課內(nèi)容對于皇弟來說過于精深,反正他也聽不懂,坐前面反而干擾他學啟蒙知識,所以把他遷到最后一排角落里來單獨學習。至于齊弘煊的實際想法么,自然是趁機折辱這個弟弟,讓他看清楚自己的地位,一點點爭風頭的念頭都不要有。 云婳倒是很喜歡這個年畫娃娃,覺得他可愛乖巧,同時也覺得他可憐,一個皇家子弟,卻要到處仰人鼻息,戰(zhàn)戰(zhàn)兢兢,過得連普通百姓也不如,讓人憐惜。自己是獨生女,家里并無兄弟姐妹,平時看著人家有兄弟姐妹的親親熱熱,也頗有點羨慕。如今看到這么一個漂亮可愛又可憐的娃娃,就有些當他是弟弟,想保護他的意思。只是年畫娃娃待人雖然和氣,卻也并不跟人親近,總是羞澀地笑笑,卻并不多說話。云婳卻不介意,照樣常常主動找年畫娃娃說話,兼偷偷遞給他一些家里帶來的零嘴。年畫娃娃羞澀地謝了,卻并不馬上吃,而是小心翼翼地包起來放好,想來是不敢在這里吃,帶回去再慢慢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