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華默然無言，微微把頭轉(zhuǎn)向內(nèi)側(cè)，避開年輕人的視線，但是對年輕人的舉動卻沒有任何反抗。

    年輕人拿來稀粥，細(xì)心地吹涼后喂進(jìn)獨孤華嘴里。一邊喂，一邊向獨孤華解釋目前的情況。

    年輕人名叫陳清溪，是位大夫，精通醫(yī)術(shù)，尤擅治療外傷。太白山有很多療傷圣品，所以每年他都會抽空來藥王谷住一段時間，采集藥草，有時候也會進(jìn)到太白山深山里采藥，有時候就去藥王谷附近的村寨里向當(dāng)?shù)厝耸找恍┧幉摹?/br>
    三天前他在谷里救下獨孤華，發(fā)現(xiàn)獨孤華傷口已經(jīng)腐爛化膿，而且引起了高燒，就不顧男女之防立馬將獨孤華帶回小木屋施救。

    陳清溪一邊說，獨孤華一邊默默聽著，原本警惕的心情，隨著陳清溪的述說略略放了下來。

    陳清溪笑說：”幸虧姑娘遇見的是我。姑娘傷勢嚴(yán)重，若是遇見別人，怕是救不回來了。如今姑娘的燒已退，人也已經(jīng)清醒過來，說明已經(jīng)過了最危險的時候，只要好好修養(yǎng)一段時日便可恢復(fù)。只是……“陳清溪說到這里，忽然有點猶豫，說不下去了，表情帶著點憐憫。

    見陳清溪話語停頓，獨孤華狐疑地轉(zhuǎn)頭看向他。屋里頓時一陣尷尬的沉默。

    正當(dāng)獨孤華忍不住要開口詢問時，陳清溪卻轉(zhuǎn)移了話題：”尚未請教姑娘芳名。為何會在此處，為何會受此重傷？“

    獨孤華按先前想好的口徑回道：”奴家名叫古雁，住在附近山里。家人均已過世，奴家一個人生活。前幾日在山里遇到一伙強人，奴家拼死逃了出來。逃的時候不分東南西北，不知如何到了這邊。幸得大夫相救，古雁感激不盡，來日當(dāng)銜草結(jié)環(huán)報答大夫?！?/br>
    陳清溪聞言深深看了獨孤華一眼。獨孤華從干歧突圍時便換上了普通百姓的服裝，但款式看得出是涼國服裝，而且她姿容美麗，氣質(zhì)高華，雙手并無老繭，不像山里村姑。但他沒有多問，頷首道：”救死扶傷乃我醫(yī)者天職，古姑娘無需介懷。古姑娘遭遇著實可憐。只是如今姑娘傷重，還需節(jié)哀，保重身體，多多休息，待痊愈之后再做打算?！?/br>
    獨孤華（現(xiàn)在應(yīng)該稱之為古雁）聽得陳清溪并未起疑，松了一口氣，然后猶豫了一下，尷尬地欲言又止：“前次……對不住……”言畢蒼白的臉上飛起一片紅暈。涼國民風(fēng)開放，并無其他三國那么嚴(yán)格的禮法，女子也多豪爽。但當(dāng)時的情景，涼國再少禮法約束，獨孤華再大方，對一個少女來說，也是很羞恥的事情。若是換成東昊的節(jié)烈女子，怕是受不住上吊都有可能。獨孤華磊落大方，雖然羞不能抑，卻也恩怨分明。

    聞言陳清溪也尷尬不已，趕緊轉(zhuǎn)移話題：“無妨，無妨。姑娘現(xiàn)在雖然醒了，但是傷勢仍重，且先躺下休息一會，過會我給你拿藥喝?！?/br>
    古雁聽到躺下休息四個字，又臉一紅，困窘起來，看看木屋，看看陳清溪。

    見古雁的表情，陳清溪也有點窘，指指放在一旁的鋪蓋說：”你睡床上，我睡地下。姑娘放心，清溪對姑娘絕無非分之想。這里只有這么一間屋子，情勢所迫，還望姑娘擔(dān)待些。待姑娘痊愈后，清溪絕不會跟任何人說起此事，破壞姑娘的清譽。“

    古雁紅臉微微點頭，算是認(rèn)可。古雁雖為女子，但相當(dāng)務(wù)實，無可奈何之事，她便不再多想。

    這夜古雁入睡前，睜大眼睛盯著屋頂，感懷著亡國的凄涼，思念著亡故的家人，擔(dān)心著不知道是否逃出生天的獨孤玄，滿心痛苦。古雁，孤雁，如今，自己真如一只孤雁，不知該去往何方……

    隨后古雁就留在了藥王谷養(yǎng)傷。古雁醒了之后，上藥的事就由她自己處理了。古雁原來的衣服已經(jīng)破爛不堪，陳清溪就把自己的衣服借給古雁穿。待古雁傷勢基本痊愈后，陳清溪就打算離開藥王谷回東昊了。古雁孤身在世，無依無靠，不知道該往哪里去，也不知道該如何謀生，便以報恩的名義暫時跟在了陳清溪身邊，幫陳清溪打打下手，做做家務(wù)。

    古雁皇族出身，并未干過家務(wù)，做這些事情拙手笨腳。陳清溪卻也并不嫌棄，耐耐心心地一樣一樣教她，只是當(dāng)靠她比較近的時候卻會有點緊張，全無在古雁昏迷期間作為大夫幫她處理傷口時那樣坦然。古雁時常懷疑陳清溪是否知道什么，但是陳清溪態(tài)度自然，她也就暫時按捺下疑問。

    這日兩人背著大包小包藥材和行李動身離開太白山。到了臨近太白山的一個小村莊，陳清溪向農(nóng)家買了一件有點舊但還算干凈的女裝給古雁替換，隨后就在小村莊逗留了兩日幫當(dāng)?shù)氐陌傩湛床　?/br>
    此地是武威郡最靠近涼國的地方，乃是涼國出兵的必經(jīng)之道。村莊殘破非常，處處斷壁殘垣，有很多土房甚至已經(jīng)被燒成焦黑，長滿了雜草。村里人丁稀少，原本三四十戶人家的村莊，只有七八戶人家尚有人煙，而且那幾戶人家家里也是妻離子散，人丁凋零，去年涼國軍隊來時，幸虧逃入山里才躲過一劫。而其他那些已只?？諝さ牟恍胰思?，有被涼國殺死了男丁的，有妻子女兒被涼國侮辱至死的，有失去了糧食財物被凍餓而死的，種種凄涼情況，不一而足。陳清溪幫村人看病的時候，與村人攀談聊起，村人們無不涕泣淚下。那些戰(zhàn)爭帶來的巨大傷痕，不是短時間能夠弭平的。

    古雁跟在陳清溪身邊，尷尬非常。她身為皇族女子，往日里養(yǎng)尊處優(yōu)，未曾參與過出兵征伐，對侵略戰(zhàn)爭沒有實感。因此對于以往涼國出兵他國劫掠一事，并無覺得不妥，只覺得涼國戰(zhàn)力無雙，倍感榮耀。當(dāng)自己家國被毀時，她心里只有對北武東昊南楚的滿滿恨意。如今親身經(jīng)歷過戰(zhàn)火悲慘洗禮的她，對這些有同樣遭遇的人的痛苦感同身受?，F(xiàn)在親眼看到自己國家給他國民眾帶來的苦難，聽到這些幸存者當(dāng)面的悲泣哭訴，她有些困窘又有些羞愧。

    接下來一段日子，陳清溪帶她一路輾轉(zhuǎn)各個村落，邊看診邊行路。一路所見，都是一片生靈涂炭，流離失所的悲涼景象。見多了這些，古雁的心里漸漸百味陳雜，充滿了迷惘。侵略和報復(fù)，到底哪個更可恨，哪個更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