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元明的兒子和眾人一起伏襯起來孫元明的時候，一股難聞的腐臭味撲鼻而來。

    城里來的干部下意識的用胳膊襯了襯自己的鼻子。

    孫元明的兒子腦子一熱，若不是孫元明的體重較輕，這會兒一定會是重重的摔倒在了床上。

    這無疑是對此時已經(jīng)很虛弱的孫元明來說，是一次二次傷害。

    “是身底下爛了！”

    村長語氣沉重的說道。

    孫元明的兒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猛的一下子就把頭埋在父親的身底下。

    想當(dāng)初自從孫元明的兒子走后，村長也就陸續(xù)的回到了家中。

    長時間的壓力，再加上根本就沒有任何營養(yǎng)物品的攝入，孫元明本就活動不方便，現(xiàn)如今這樣更是雪上加霜。

    孫元明的兒子看著那些腐爛的黑rou，有的甚至還在泛著血滴，就像是剛剛爛掉的rou，還沒來得及變黑。

    看著痛苦無比的父親，孫元明的兒子終于忍不住了。

    “你們幫我把我爸放下，我想用紙先擦一下傷口?！?/br>
    “孩子，咱們現(xiàn)在擦啥也不管用，啥藥也沒有，現(xiàn)在咱們馬上去醫(yī)院，你就聽我的，讓醫(yī)生給弄吧。”

    村長說道。

    “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我爸他現(xiàn)在遭這么大的罪！”

    “咱們不能再耽擱了，就趕緊走吧！”

    后來就連那個給他們開車的干部也勸著說讓趕緊走吧。

    孫元明的兒子看此情景，畢竟還是個孩子，一時間里拿不到主意，最后就照著村長說的去做了，他覺得村長是一定不會騙他的。

    在車上的時候，除了孫元明發(fā)出一些沉重的呼吸聲之外，沒有其他任何的動靜。

    走到快要一半路程的時候，那個開車的干部終于忍不住了，就問了一句：

    “那身底下的rou怎么爛成那樣了？”

    村長見孫元明的兒子不想說話，連忙給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講下去了。

    又過了一會兒，村長為了緩和一下尷尬的氣氛，就和孫元明的兒子說道：

    “帶的錢夠了吧？”

    “應(yīng)該夠了吧，我也不知道?！?/br>
    “哦……”

    終于到了醫(yī)院的門口，孫元明的兒子立馬就先跳下了車，眾人一起抬著孫元明坐到了輪椅上邊。

    孫元明的兒子能清楚的看到父親每動一下，父親緊緊皺起來的眉頭是有多么的痛苦。

    如果人生真的能夠互換，如果真的有如果，如果流星真的能滿足一個人的愿望，孫元明的兒子甚至希望，此時坐在輪椅上的那個人能夠是他。

    這樣，可能受這么大痛苦的人也就只有他自己。

    村長看出了孫元明兒子的難過，安慰道：

    “放心吧，來了醫(yī)院，人家醫(yī)生肯定有好辦法，你爸他一定能治的好?！?/br>
    孫元明的兒子邊推著父親往前走邊用力的點(diǎn)著頭。

    “有，一定會有！”

    辦理的一些相關(guān)手續(xù)都是村長幫忙去辦理的，孫元明的兒子把一部分錢交給了村長。

    后來那個接待孫元明的醫(yī)生說最好還是先辦理了住院，孫元明的情況有些復(fù)雜，而且后續(xù)應(yīng)該還需要做一些相關(guān)的檢查。

    太陽已經(jīng)從天上走了大半個圈了，陪著孫元明來醫(yī)院的那個干部，此刻正累的躺在醫(yī)院走廊的長椅上。

    孫元明的兒子打算讓村長告訴他，要不先回村里去吧，估計(jì)他爸還要再住上幾天。

    縣里的小醫(yī)院規(guī)格有限，能做的檢查也就只有那么幾種。

    夜里21:45，值班醫(yī)生過來找了孫元明的兒子談話。

    孫元明的兒子說，他可能再也忘不了那種感覺吧，對，就好像是晴天霹靂一樣。

    在醫(yī)生說出那些話的時候，每一字無不在悄無聲息的刺痛著他的內(nèi)心。

    “孩子呀，再晚點(diǎn)估計(jì)你都見不到你爸最后一面了！”

    “見不到最后一面？這是什么意思？”

    “來，你先坐這里?！?/br>
    說著那個醫(yī)生就把自己身旁的另一張椅子推給了孫元明的兒子。

    孫元明的兒子有些失措的坐在了椅子上，瞪大了眼睛看著醫(yī)生。

    “你家里還有大人嗎？白天里和你一起來的人是你的什么親戚？”

    “那個老一點(diǎn)兒的是我們村長，另一個人是我借他的車?！?/br>
    “那你家里還有什么大人嗎？”

    “沒有?！?/br>
    “親戚呢？”

    “也沒有?！?/br>
    “是這樣，你爸呢，他現(xiàn)在的情況有些復(fù)雜，我看你年齡還小，怕你拿不定主意。”

    “醫(yī)生，你就告訴了我吧，我是從村里過來的，來一趟不方便，我家里沒啥親人了?！?/br>
    醫(yī)生看孫元明的兒子他們的穿著之類大概也能想得到，也沒有太難為他們了。

    醫(yī)生說他父親現(xiàn)在除了大腿截肢處的壞疽之外，還有嚴(yán)重全身的感染，至于為什么不能吃東西，是不是其他合并癥，還需要明天進(jìn)一步的拍一些片子，如果實(shí)在不行，還是建議他們能轉(zhuǎn)院。

    孫元明的兒子告訴了醫(yī)生他們的難處，來縣里醫(yī)院看病就已經(jīng)是難上加難了，如果再轉(zhuǎn)院的話，在資金方面就是一個難題。

    那天晚上醫(yī)生給他說了很多話。

    孫元明的兒子說，好像除了知道他父親現(xiàn)在的病很重之外，他什么都聽不懂，也什么都記不得了。

    從醫(yī)生辦公室出來之后，孫元明的兒子說他自己沒有想象之中的那么難受，也沒有哭。

    在那天之后，孫元明的兒子似乎明白了一個道理——

    原來在一個人最痛苦，最無助的時候，是欲哭無淚的。

    坐在父親的床前，孫元明的兒子緊緊的攥著孫元明的手。

    “這藥貴不貴？”

    孫元明顫顫巍巍的指著手上的吊針說道。

    “不貴，爸，一點(diǎn)兒也不貴?！?/br>
    這時候，一個推著小車的護(hù)士走了過來。

    走近的時候，把簾子一拉，cao著一口方言說道：

    “來，家屬站到這邊來，幫我翻一下病人，做個清創(chuàng)?！?/br>
    這是孫元明進(jìn)了醫(yī)院做的第二次清創(chuàng)了。

    剛住進(jìn)來的時候就已經(jīng)做了一次，父親一直都是咧著嘴嗷嗷喊疼。

    “護(hù)士，還有沒有止疼的藥？我爸他這樣受不了了，清創(chuàng)實(shí)在是太疼了。”

    “疼也沒辦法，現(xiàn)在這大半夜的，沒法給你搞藥過來，太疼的話，嘴里含一塊毛巾吧！”

    見慣了太多生生死死的醫(yī)生護(hù)士，也許在他們眼里，這點(diǎn)疼痛根本算不了什么。

    這無關(guān)一個人的品質(zhì)或者是善良程度，時間一長，放任何人在這里他們都會麻木的，因?yàn)檫@就是他們的工作。

    來的時候并沒有帶什么洗漱用品，本以為開點(diǎn)藥打個點(diǎn)滴就能回家了，沒想到最后還竟然住了醫(yī)院。

    孫元明的兒子急中生智，就把父親的被套揪出了一大塊，塞在了父親的嘴里。

    果然，經(jīng)過護(hù)士的清洗消毒，雖然這過程讓父親很痛苦，但是孫元明的兒子能明顯的感覺到，那個異味好像輕了很多，而且傷口好像也沒有原來在家里看到的那么血腥了。

    最后，護(hù)士還在孫元明的屁股上涂了一些什么東西，還貼上了一片膏藥之類的藥貼。

    臨走的護(hù)士，護(hù)士告訴孫元明的兒子，一定要注意勤翻身，不能再壓著那里了。

    清創(chuàng)之后，孫元明的兒子從孫元明口中拿出了被子，被子上被咬著深深淺淺的牙印。

    清創(chuàng)之后，孫元明的兒子讓村長和那個干部今晚上先回家，明天再過來。

    送走村長，孫元明的兒子回到了病房，虛弱的父親已經(jīng)入睡了。

    孫元明的兒子坐在椅子上整整一夜。

    其實(shí)，他說他也不知道那一夜他到底有沒有睡著。

    在他的腦海里閃過了他曾和父親的一幕幕。

    那時候的生活好像特別容易滿足。

    那時候，他們擁有快樂，一碗熱氣騰騰的白米飯，再配上一鍋水煮白菜，他就能和父親吃的很香。

    吃過飯后，手心上捧一碗六十五度的溫開水，和父親講述了上山去采藥碰到的有趣事。

    又累又困的時候，就在田間睡一個回籠覺，聽著蟋蟀，蛐蛐的鳴叫聲，擁抱著大自然給予他的一切，感覺整個夏天都是屬于自己的。

    回到家中，父親自己推著輪椅坐在院子里的最高處，給他講述著今天的天空上總共飄過來多少朵，多少朵奇形怪狀的云彩。

    隔壁的劉嬸兒又跟老頭子唧唧哇哇的吵著些什么話，他也不曉得，就是感覺很有趣。

    父親說，其實(shí)，身邊有一個能和他斗嘴的人也是感覺蠻好的……

    聽著病房此起彼伏的呼嚕聲，孫元明的兒子在那么一瞬間，竟然感覺羨慕極了和他父親住在同病房的病友們。

    不管什么病，不管多么重，至少，他們是健全的，他們是沒有痛苦的。

    父親難受，夜里睡的并不是那么踏實(shí)，隔一會兒就會醒過來，醒來后就要上衛(wèi)生間。

    孫元明的兒子在別人的床頭小柜子上，撿來了一個裝礦泉水的瓶子，拿過來給父親接尿。

    父親大概是怕吵著其他的病人睡覺，即使是兒子在問話，他也依舊是沉默不語。

    是啊，父親辛勞一生，臨到死的時候，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兒子到底有多么的優(yōu)秀。

    父親隱忍一生，臨到死的時候，他都以為自己還有足夠多的時間，還能再吃一次兒子從市里買回來的紅蘋果。

    父親痛苦一生，臨到死的時候，都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除了自己所走過的一畝三分地之外，竟然還有一個大世界。

    只是這個世界上有太多時候沒有后來了。

    以至于我們根本來不及看到以后的事情，大概，這就是人們口中常說的遺憾吧。

    他們不是一類人，如果不是親眼所見，顧辰和趙找終究都無法知道除了自己之外這個世界上還存在著另外的一種人，他們過著另外的一種生活。

    他們很快樂，他們不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