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頓飯足足吃了2個小時，直到店里的客人都走光，獨留下了靠窗的這桌。

    出了店門，莫記餐廳里的燈立刻熄滅了一半，原住民服務(wù)員推著清潔車開始進行最后的打掃。茶茶回頭望了一眼玻璃后面座位，心中溫存，“我要帶木熙去個地方，你們就先回吧?！?/br>
    曼迦會意，比了個“ok”的手勢，笑著說“明白明白，可記得要歸宿啊，公寓規(guī)定?！?/br>
    “禁止條例怎么說來著？”木熙嘿嘿嘿的對著曼迦笑。

    茶茶揚手就是一巴掌“想什么呢，我?guī)闳サ牡胤接嘘P(guān)于明天的任務(wù)?！?/br>
    “怎么，你們也遇到奇葩了？”曼迦知道，一般來說擺渡人不會為了亡者特地去準(zhǔn)備什么。

    “不是……都是我們的失誤?！辈璨枘樕霞t了一點，沒做過多的解釋。

    “哦，這樣，在所難免的，最近任務(wù)真不好做，自從帶著鬼差，事情就變得復(fù)雜了。”曼迦感同身受的點點頭。

    “是啊，多虧那鬼差，任務(wù)才差點失敗?！蹦疚蹼S意的接了一句，立刻就被茶茶拉了衣擺。

    “你話太多，磨合期本來就不會太順利。”茶茶略有不滿。

    “放心吧，這段時間不會長了，關(guān)于‘渡川’的公告我已經(jīng)看過了，目前是調(diào)試階段，不久就會下發(fā)使用。”曼迦將手揣進褲兜里，一臉愜意。

    “公告？”茶茶記得好像沒見過什么公告。

    “你們這些年輕人啊，每次出入登記處都不注意外面的公告欄，上面信息很多，實在不想讀文字，可以在宿舍里裝電視嘛?！甭葻o奈的搖搖頭。

    茶茶仔細回想，的確很久沒有關(guān)注過了，“謝謝你的提醒，之后會好好看看?！?/br>
    曼迦看了辰式希一眼，問“走吧？”

    辰式希點點頭，然后對木熙和茶茶鞠躬“師父，茶茶姐……我們就先走了?！?/br>
    “嗯，回去注意安全啊，小希怕黑嗎，如果怕的話走‘杏李巷’去電車站會光亮一些。”茶茶提醒。

    “放心吧，我會帶著你的小希安全到達的?！甭葲_著茶茶揚揚手。

    “那么再見?！辈璨枰矓[了擺手。

    兩路人分開，各自朝著不同的方向。在琥珀色的街燈下，木熙和茶茶并排走著。

    “小希她的搭檔看起來并不差啊，也沒有把她當(dāng)成透明人?！蹦疚蹰_口，這是他目前最想問的話。

    “那是因為對方是曼迦前輩?！辈璨杳蛎蜃欤€是決定吐露實情“我在登記處聽他們說，在曼迦前輩接手之前，沒有人愿意和小希組隊?！?/br>
    “是嘛……”木熙的表情淹沒在背光的黑色中，即便覺得內(nèi)向、害羞不至于被疏離，卻也沒有多問?！昂跓粝够鸬?，你要帶我去哪？”木熙雙手背在腦后，放松下來。晚風(fēng)從小巷中吹來，帶著潮濕的質(zhì)感。

    “睜眼瞎，這么漂亮的夜市，哪里黑了?！辈璨柽呑哌吙?，道路兩旁是不畏黑夜依舊門面大敞的商店。

    這還是木熙第一次走入冥府的夜市，綠底橙字的路牌上寫著“鬼市街”。這個街名倒是直白，木熙指著上面，問茶茶“是需要買什么東西？”

    茶茶沒有回答，默在那里想了想，提出了自己的問題“你在飯桌上問曼迦那么多關(guān)于城府世界的問題，是出于好奇嗎？”

    木熙聽聞，收起了笑容，臉色轉(zhuǎn)向陰郁，街邊店鋪中慘白的燈光打過來，在他的臉上勾勒出黑與白，“這么認(rèn)為，也沒有錯，可是我問這些話是有目的的?！?/br>
    “什么目的？”茶茶追問，她注意到腳下的一攤積水，輕輕跨了過去。

    “更加深入的了解這個世界，對以后的行動參考吧?！蹦疚跆痤^，望著天上的‘環(huán)’，環(huán)中閃爍的靈魂浮游、出入，在不同的部位相互跳躍、交織。

    茶茶沉默，難以開口。

    “想說什么就說吧，如果我們倆之間出現(xiàn)隔閡，那就真的完蛋了?！蹦疚蹩闯隽瞬璨璧莫q豫不決。

    “木熙真是個讓人摸不透的家伙，該說你什么好呢，‘光明還是陰暗，這是一個問題’?！辈璨柽€是開了口。

    “莎士比亞可不是這么說的吧？”木熙笑道。

    “在我生前的世界，莎士比亞就是這么說的。”茶茶回答。

    “那你覺得呢，我是光明還是陰暗？”木熙轉(zhuǎn)過臉，看著茶茶。

    “這是一個問題。”茶茶憂郁一笑。

    木熙笑了起來，說“真像兩個哲人聊天，玄乎其玄，這么告訴你吧，這個世界……不，我的生前世界并不是一個非黑即白的世界。除了這兩種顏色外，還有無法明晰的灰?！?/br>
    “這個我知道，城府世界又何嘗不是，比如……”茶茶閉了嘴，沒把話說完。

    木熙嘆了口氣，接著茶茶的話講“比如擺渡人總是撒謊，去欺騙一個又一個的亡者，即便是善意的謊言，可也是七宗罪之一。”

    “傻，欺騙可不是七宗罪?！辈璨栊χm正。

    “‘七宗罪唯一的問題就在于，還不夠多’，某劇臺詞?！蹦疚趸貞?yīng)，臉上并沒有輕松的笑容。

    “欺騙是手段，不是目的啊木熙，不過，我已經(jīng)理解到你的意思了，人性可能就是如此吧?！辈璨柰Ｏ聛?，抓住木熙的衣服，懇切的說“我只是希望木熙你，不要走向一個極端，大善與大惡都不行?！?/br>
    “大善也不行？”木熙回過頭，疑惑的看著茶茶。

    “太善良的人會成為惡人的養(yǎng)料?！辈璨杩粗疚醯碾p眼，沒有絲毫閃躲。

    木熙震驚到了，難道這個結(jié)論和茶茶的生前有關(guān)系嗎？現(xiàn)在這個氣氛，的確可以開口問一問，“茶茶，我想……”

    “到啦！”茶茶恢復(fù)了開朗的面容，指著旁邊的店鋪嚷著，在木熙看來，這更像是為了打斷他的問話故意而為之。

    木熙順著茶茶的手指看過去，這是一間很窄很深的店鋪，一眼無法望盡。貨架置在兩邊，上面擺滿了各色各樣的球形物體，在木質(zhì)墻壁的襯托下，古樸典雅，頂燈的光輝包裹在鏤空的燈籠之中，里面放著靈魂星辰。

    “來吧，讓你大開眼界?！辈璨枵泻糁疚酰氏炔饺肓说觊T。

    木熙覺得這些球狀物看上去格外眼熟，好奇心驅(qū)使他想進一步了解，緊跟著茶茶邁腿跨過早已被踩踏凹陷的門檻。他將目光移到第一個球體上時，便明白了。

    “地球儀?！蹦疚醣牬罅搜劬?，雖然上面的各州分布和自己所了解的有所出入，不過根本不用做出過多的猜測，這一定是“環(huán)”中世界某一條世界線上的人類家園。

    “對啦，全是地球儀，每個世界線上不同的地球。”茶茶的話進一步坐實了木熙的判斷，她彎腰低頭，挨個查看。

    木熙跟在茶茶后面，領(lǐng)略著大同小異的各色地球，其中一支已經(jīng)無限接近于生前世界了。他伸出手指，撥弄了一下，在本來該是太平洋的區(qū)域看見了一望無際的沙漠大陸。

    “你要找身前世界嗎，那可很難很難啊?！辈璨枥^續(xù)向里走，雙手展開，之間劃過一個又一個地球，精致的旋螺底座并沒固定球體，“咕嚕咕嚕”在明亮的吊燈下旋轉(zhuǎn)出美麗的光環(huán)。

    “來這里做什么，和任務(wù)有關(guān)？”木熙一時半會兒沒有想到。

    “當(dāng)然，墨墨姐最珍視的東西，就是守望著的那顆地球?！辈璨柰Ｏ聛恚D(zhuǎn)過身對木熙說。

    “你是想買一顆給她，為了緩解緊張的氣氛，這個想法是很好，只是要找到屬于她的地球，很難吧？”木熙甚是懷疑。

    “不難?！辈璨枵f完，從腰間取出自己的印章，對木熙說“靈魂印章的記憶，能清晰的記得墨墨世界線上的地球原型，只要把它交給工匠，二十分鐘之內(nèi)就能復(fù)刻一個地球出來?！?/br>
    木熙趕緊按下茶茶持有印章的手，提醒說“這里面的記憶可不止墨墨的地球，還有其它，你是不是瘋了?！?/br>
    “沒問題的木熙，有另一種cao作手法。”茶茶希望木熙放松下來。

    “我想我忽略了一件事，就是這個印章，你曾說過‘觸碰印章能獲得持有者的記憶’，這個記憶你確定只是持有人最后的那一部分嗎？”木熙急切的問道。

    “這個……我沒試過……但是教材里這么說的?！辈璨璞傅男π?。

    木熙抬起手，從脖子上取下自己的印章，拿在手里，對茶茶說“你拿著，試試看?！?/br>
    茶茶猶豫了，她不敢，“萬一有其它問題怎么辦？”

    “沒有比我們的處境更嚴(yán)重的問題了，拿著。”木熙抓起茶茶的另一只手，摘掉她的手套，放了下去。

    “滴答、滴答、滴答……”

    在接觸印章的那一刻，一股暖流傳遍了茶茶的全身，她感覺自己的靈體一下子輕如鴻毛，在空空蕩蕩的虛無中飄蕩。當(dāng)她恢復(fù)意識時，正坐在餐桌前，對面是曼迦和辰式希，茶茶驚訝的回頭看向旁邊，居然是自己。

    “你怎么了，木熙？”那個自己一臉疑惑的問道。

    只間隔了一秒，茶茶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就陷入了沙發(fā)之中，如被流沙包裹，一時喘不過氣來。無盡的黑暗從四周靠近，攥住她，耳邊再一次傳來時鐘的“滴答聲”，火山爆發(fā)般的股力量將她推向高處，沖出地板，回到了方才站立的店鋪內(nèi)。

    茶茶仰面對著天花板，心中一怔，驚悚的回過頭來，見到下面對立的兩人——木熙和自己。

    那個自己抬頭看著她，也是一臉驚訝，就在“虛假的丁茶茶”抬手揉眼那一瞬，空間就像坍縮一般出現(xiàn)了一個黑點，茶茶的身體被拉扯變形，向著黃豆大小的黑洞撕裂開去。

    “滴答、滴答、滴?！?/br>
    一切徑直下來，茶茶仰面彎曲，看著自己的雙腿拔長，而腳掌起碼在幾百米之外，就在她受到驚嚇要哭出來的時候，“嗖”的一聲回到了最初的狀態(tài)。

    回過神時，木熙正褪去自己的手套，“你拿著，試試看。”欲要將印章交到她的手中。

    “不要！”茶茶大喊一聲，一巴掌扇在了木熙的手上。

    木熙被嚇了一跳，都來不及去撿拾滾出去老遠的印章，只扶住瑟瑟發(fā)抖的茶茶，擔(dān)心的問道“怎么了，什么情況？”

    茶茶抬起頭，那是一雙驚嚇過度的雙眼，“木熙……我……”她顫抖著，把經(jīng)過給木熙說了一遍。

    “對不起茶茶，讓你經(jīng)歷了這么可怕的事，你站著別動?！蹦疚醮_定茶茶能自己站穩(wěn)后，跑過去撿起掉落的印章，他看了看，圖案還是那個圖案，形狀也沒有變，探不出究竟，只好將它重新戴回脖子上。走到茶茶身邊，忙問“還好嗎？”

    “還好，只是看著自己的場景太嚇人……”茶茶捂著腦袋。

    “時光回朔的感覺，這還真是奇怪。”木熙若有所思的想著。

    “不，木熙，你明明摘掉了我的手套，而且這一切都是你把印章交到我手中之后才發(fā)生的，不是感覺，是事實！”茶茶放下雙手，不安的看著木熙。

    “也許是幻覺?！蹦疚跄貌欢ㄗ⒁?。

    “可是那么真實?！辈璨柁q駁。

    “暫留地的那些東西也很真實，但都是具象化的產(chǎn)物，也許你剛才過度集中精神，靈體產(chǎn)生了一些我們不知道的反應(yīng)，仔細想想，我們都是從暫留地來的，也曾‘心想事成’過?！蹦疚鯖]有根據(jù)的推斷反而讓茶茶好受了一些。

    “也許是吧……”茶茶稍微松了一口氣。

    “要知道真相的方法只有一個?！蹦疚鯇Σ璨枭斐鍪?，手心向上，堅定的說道“把你的印章放上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