揀盡寒枝[古風(fēng)]_分節(jié)閱讀_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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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一個“砍”字,震得他半晌頭腦花白,腿一軟,已跪了下去。 可他卻聽見甄賢喊他:“殿下不能!殿下若是如此自辱,甄賢情愿立刻咬舌自盡!” 他胸中一陣動蕩,惶恐抬頭,見兩個侍衛(wèi)正掐住甄賢,要撬開其牙關(guān),甄賢卻已毫不留情,一口咬在其中一人手上。齒印入骨,頓時血涌如注。 “小賢!”他驚慌地再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干著急地喚著。 “自辱?!备富世浜咭宦暎勺≌缳t,“朕為君,他為臣,朕是父,他是子,他跪朕又如何?叩首又如何?你這一個‘辱’字,可是好??!” 甄賢抬起濃墨眼眸,直直盯住了皇帝冰冷的臉,“為君有道,為父有德,則君要臣死,父要子亡,便是死得其所,無可非議。但若是君先不義,何談臣行?父先不慈,又何談子孝?圣上若要殿下死,甄賢甘愿替死;但圣上若要羞辱殿下,甄賢寧肯先死,也絕不想看見!”聲聲朗朗,字字鏗鏘,竟半點也不似個未束發(fā)的稚子。 一時殿中戚寂,無人敢喘大氣。 父皇高高在上地俯視這鮮活生命,冷冷開口:“‘甘愿替死’,哼,連死都沒見過的毛孩子,也敢說這樣的大話。你既然有此‘忠義’,朕若是不成全你,反而是朕無道了?!闭f著,已命左右宦侍:“看在他小小年紀也算頗有膽氣,就賜鴆酒一杯,留其全尸罷?!?/br> “父皇!”他渾身一個哆嗦,只來得及哀呼這一聲,已被人拖了起來,按在一旁,再動彈不得。 內(nèi)侍將盛滿毒酒的玉杯端上來,他看在眼里,愈發(fā)毫無章法地掙扎,張著嘴說不出連貫的話來,唯剩嘶吼,好像那酒是要灌進他自己嘴里的。他流著淚喊:“小賢!小賢!” 甄賢向他匍匐拜下,膝行上前,親吻他的靴尖。 “殿下,請你千萬保重。甄賢來世回來,再報殿下的恩情。” 他聽見那安靜柔韌的語聲,眼睜睜看著小賢將那杯酒拿過仰頭便喝了個干凈,終于“哇”得一聲,哭得撕心裂肺,幾乎連心血也嘔出來。那一刻,魂飛膽散,再沒什么能攔得住他。他拼了命地撲上去,一把將甄賢緊緊抱住,嗓音不住地打顫:“小賢你別死,別丟下我,我除了你……除了你就什么都沒有了?。 彼踔吝B看一眼的勇氣也沒有,唯恐瞧見那最后的慘象,從此只能陷在深淵盡處,再不得往生。 然而,什么也沒有發(fā)生。 小賢沒有死,而是緩緩地,回抱住了他。那雙手,那個人,依舊是暖的,一如當年永和宮上初遇時,什么也不曾改變。 他越過小賢的肩頭,含淚仰面,看見父皇意味深長的眼。父皇仍用那測不出深淺的低沉嗓音,涼涼地說道:“倒是朕小看了你,竟真已有了自己的‘忠臣’。”說著,又看住了甄賢,“鴆酒已賜過了,你既死不了,朕也難違天意。朕就把你流放嶺南,你若有本事再重回京城來找他,才算是真正的‘忠臣’。你甄家上下的血債,一筆筆都記在朕身上,將來你要報這個仇,朕在這里接著就是。” 他驀地抬頭,心下悸震時發(fā)出一身冷汗來。 他猜不透父皇究竟意欲何為。 小賢當即便被押解啟程,連半日也未容耽擱。 臨行時,甄賢對他說:“殿下,可還記得我曾久尋一本《柴扉小札》而不得?拜托殿下幫我留意著吧,我是定要回來向殿下討的?!?/br> 他點頭應(yīng)下,咬牙忍了又忍,瞪著眼把眼淚全咽下肚去,不愿給外人看見。他死死掐住披在小賢項上的木枷,低聲立誓:“我等你回來。你一定要回來。到那時候,我絕不再讓任何人傷你!” 小賢望著他便笑了,雙手被枷鎖死,只得低下頭去,蹭了蹭他肩膀。 那天他見父皇立在高臺之上,闔目仰面久久,喟然長嘆:“民不畏死,何以死懼之。敢于為你去死的人,既可以是你最貼心的肱骨,亦可以是你最無奈的敵人。能鎮(zhèn)得住這樣的人,才算是真正的帝王。否則,即便你一刀殺了他,也依然,還是沒有戰(zhàn)勝他啊……”長風(fēng)拂過,將父皇寶藍色的袍子揚成了海浪,錦繡龍紋飛騰,似勁流無聲卷涌。 他站在父皇身后,垂首默默無語。縱然他知道,父皇這話其實是說給他聽的,可那時的他,依舊完全無法明了。 那之后的六年里,他無時無刻不在為一句誓言拼命。 他竭盡所能地去找一本書,找小賢想看的《柴扉小札》。 而后來,他終于讀懂了那本《夢中記》,直叫他脊髓冰寒,每看一次,都似死了一回。 六年光陰,總角成青蔥,足夠改變,亦足可以確定不變。 六年以后,當他飛奔至春闈榜下,一眼從人堆里識出那明眸燁燁的少年會元——是他的小賢,聽著耳畔人聲嘖嘖中那些從嶺南到京城,如何出類拔萃,如何驚才絕艷,如何榮享舉薦、一路破格、直入會試的奇事——正是他的小賢,他忽然緊張地再也邁不開步子。 近君情怯。 近君情怯。 胸膛里熱流翻滾,他整個人也呆在了當場,癡癡做不得半點反應(yīng)。 直至甄賢推開人群擠上他面前來,一步拜下,抬起那雙灼灼墨瞳又一次看定了他,“殿下,甄賢回來了?!?/br> 他喉頭遽爾一燙,視線卻“嘩”得一片模糊。 回來了,他的小賢真回來了。 那時他以為再難熬的也已是盡頭,殊不知世事難料,天竟偏不遂人愿。 甄賢啊……這個甄賢! 既然重逢,何又別離?天已用了六年,將他們置諸死地而后生,何必還要再拋下一個七年,叫他身心俱疲,哀極成傷?六年琢磨,絕地復(fù)蘇,莫非竟只是為了更長久地再一次將他拋下么……? 嘉斐想著想著,陡然一口郁氣涌上,下意識已按住了心口。窒息緊縮的抽痛警示著他,拒絕重拾惡魘。他深深吐息了好幾下,才漸漸平復(fù),扭頭時,猛地,不由一怔。 嘉鈺不知何時已坐起身,正盯著他,眸光明明滅滅,雙瞳如鏡,映出的,卻是他蹙起長眉?!安灰屛铱匆娔氵@種表情啊……”嘉鈺輕聲一嘆,傾身展臂將他擁住了,湊到他耳畔,忽而壓低嗓音問道:“想點眼前事吧,父皇派下那幾十個‘錦衣衛(wèi)’,其實是東廠的人吧?你打算怎么辦?” 瞬間,如寒冰穿髓,嘉斐渾身一個激靈,徹底清醒過來。 第4章 四、江南織造 父皇并不信任他。 如今他不再是當年懵懂無力的黃口小兒,他是廿六歲的意氣青年,而父皇卻已悄然老了。 時過境遷,許多人事都在日久天長中暗無聲息地改變,他也好,父皇也好,都如是。 嘉斐斂眸收回視線,靜思須臾,眸色漸深起來。“‘東廠’的人又如何,再怎么著也還是個人嘛?!蹦┝?,他輕描淡寫地笑了一聲。是人就有欲,人欲便是此世間百捏不爽的軟肋,只要他能比誰都更精狠地捏住這些形形色/色的“欲”字,他便不怕這些人不乖乖跟著他走。他們并不是忠于他的,他們只是忠于了無法抵抗的欲望,這事實他從來都很清楚,也并不在意。在這個世界上,與其寄望于永遠的忠誠,倒不如相信永恒的利益來得穩(wěn)妥啊?!八睦?,”他抬手撫摸一把嘉鈺還靠在他肩上的腦袋,低聲道:“你好生歇著罷,余下事,我來管?!?/br> 嘉鈺順著廝磨他的掌心,抬起頭來,將下巴擱在他肩上,“二哥你莫弄錯了哩,我可不是敗事有余還需得你呵著捧著的累贅。”說時,唇角上揚,眸光幽亮。 行至蘇州府時,早有地方官前來接駕,請二位殿下下榻行館,才安頓好,侍從已報,錦衣衛(wèi)楊旗長前來拜謁。 此次皇帝以東廠親信充作錦衣衛(wèi),派下三小旗,一共三十人,三位旗長,一姓陳名思安,一姓楊名思定,一姓張名思遠,顯然,名字也都是入東廠后改的,一入東廠便是前塵盡棄再世為人。陳思安乃是皇帝身邊常紅的千戶,楊張二人,亦是百戶?;实鄞伺e很明白,命東廠扮作錦衣衛(wèi)隨行,所掩之耳目,乃是為絕人言,以免悠悠之口說道皇帝竟命東廠太監(jiān)盯視自己的親子,至于對他嘉斐,皇帝根本不屑隱瞞。 這三個宦官,依著級別,牽頭的自然是陳思安。按理說,若要拜謁,也該是陳思安先來。但這楊思定卻越過了上峰,私自來見,也不知是該贊他有心思,還是該笑他太急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