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揀盡寒枝[古風(fēng)]_分節(jié)閱讀_8

    那是一種十分難以描述的惆悵,事到臨頭,這多年的思念,他竟不知該如何表達(dá),更懼怕褻瀆,只能呆呆望著,在進(jìn)退維谷中蹉跎。

    而即便是如斯忐忑的相對,卻也那樣短暫,尚不待他理清頭緒,便煙消云散了……

    竟是一語戳中,勾起幾多舊傷懷。

    嘉斐神色漸漸陰沉下來,如有烏云遮障。

    “你便非要這樣說話來刺我。”他盯著嘉鈺,緩緩地,將一只手握住那只俽長瑩白的脖子,語聲不驚,卻是驟然低寒,“嘉鈺,不要試圖挑戰(zhàn)我的底線。”

    剎那,嘉鈺只覺渾身一僵,似被什么無形之力壓住了,連氣也吸不進(jìn)。其實(shí)二哥并沒有如何用力地掐住他的脖子,然而,這卻是他有生以來,頭一回聽見二哥這樣陰沉地喚他。他險些想要低頭求饒,但事到如今,他的驕傲已決不許他這樣做。

    你若真這樣狠心,索性掐死我罷了。

    他心里這樣哀道,抬起眼盯住嘉斐,雙目泛紅脹痛,卻不愿流淚xiele心傷。忽然,心口上一陣痙攣,難以分辨是疼痛或是別的,只是猛一下抽搐著緊縮起來,更深處,竟似撕裂了。他連聲音也沒發(fā)出來,無法自控地顫抖著蜷起身子,血已將略帶蒼白的薄唇染得濕紅。

    “四郎!”嘉斐陡然驚醒,慌忙松手將他抱起,就要喊人。

    他卻一把掐住嘉斐胳膊,用力地幾乎要掐入血rou。別喊!他用眼神這樣瞪住嘉斐,直到嘉斐順從地默然雙手抱緊了他,才闔眼低了頭,縮在懷抱里,依舊是抑不住地輕顫。

    “別忍著,不能咽下去,快吐出來!”嘉斐托起他的臉急道。

    他還倔強(qiáng),咬著嘴唇強(qiáng)咽,到底沒忍住,把那口瘀血嘔了出來,身子一軟,跌在嘉斐臂彎里。不知過了多久,他漸漸緩下來,半睜開眼,低低輕語:“如果只要嘔了血你就肯對我好,就算把這身子里的血都嘔干了,我也沒所謂?!鄙砩弦律绤s早已被冷汗?jié)裢噶恕?/br>
    嘉斐心下酸澀,拭著他唇邊血漬,長嘆:“別這樣,阿鈺,咱們……別再這樣了?!?/br>
    難道是我想這樣成天與你斗氣么?嘉鈺暗自哀涼,虛弱扯起唇角,喚了聲:“二哥……”

    “別說了。”嘉斐卻沒讓他說下去,而是安置他躺下,將手輕柔暖在他心口上,哄道:“睡吧,先歇著,什么事都等明兒再說?!?/br>
    嘉鈺深深抬眼,沒再多說別的,伸手?jǐn)堊〖戊?,又將臉埋過那胸口去。

    蕭蘅蕪告訴嘉鈺的,是一個繡娘所見所聞,也是一個勞苦百姓所感所受,于權(quán)利冰山而言,不過是表皮霜?dú)?,尚不足一角,但卻打開了一道缺口。蘇州府上的百姓過的并不太平。官定生絲依照品質(zhì)價分四等,織造局給的永遠(yuǎn)是最低一等,且還常有拖欠,而民商給的價格更不能比織造局高。許多桑農(nóng)交了絲又拿不到錢,賦稅卻分毫不能少,逼不得已想要改桑為田,而偏偏各類農(nóng)物種子又被抬出了高價。官商勾結(jié)一層層從百姓身上割rou,無人做主的草芥平民自然苦不堪言。

    織造局幫著商賈壓低絲價抬高種價,想必又還要從商賈處再剝一層回扣。朝廷每年撥給織造局的銀兩只多不少,如此省了再抽,盤剝了早不止一倍,這等巨貪絕不可能大喇喇搬回家去存于名下,必然會借人洗錢。要查織造局,還得先從這只借來洗錢的手查起。而能幾年如一日幫洗這巨額贓款又不令人起疑,又要與織造局有所瓜葛的坐賈究竟是哪一家,想要確定恐怕并不難。

    但這件事他也就只查到此為止了,余下事總要留點(diǎn)給別人查才好。嘉斐心中思定,遠(yuǎn)眺一眼群峰疊翠,深深吐息。

    山中草木芬芳,澄澈入肺,一片寧和。

    此處已是雁蕩山中靈巖古剎,背靠云錦屏霞,遠(yuǎn)望天柱千仞,實(shí)在渾龐肅穆,叫人不由自主沉靜,竟如萬慮俱熄。

    嘉鈺已倚在侍從們支起的小榻上又睡了,別看上山一路有人抬著,腳不沾地,但他到底身體虛弱,還未到時已困倦疲乏了。何況,昨晚畢竟沒有睡好。

    嘉斐遣開侍從,親手將滑落的薄毯替嘉鈺蓋好,不由略有些走神。

    嘉鈺昨夜又嘔了血。他原本想讓嘉鈺好好歇上幾日,但嘉鈺卻說夜長夢多,還是不耽擱的好。算起來,著實(shí)是他自私,嘉鈺分明已經(jīng)病成這樣,他卻還讓嘉鈺如此為他cao勞。利用了嘉鈺對他的好,這一點(diǎn),他必須承認(rèn)。

    可是,嘉鈺對他的好……

    思及此處,他不自禁一嘆,視線虛實(shí),忽然,見嘉鈺不知何時已睜開了眼,正望著他。

    “累么?”嘉斐問著,伸手試了試嘉鈺額頭。

    “累。但既然是為了二哥,舍命也無妨。”嘉鈺坦然應(yīng)道。他倚在榻上,只把雙眼一瞬不瞬看牢嘉斐,又問:“二哥你打算如何做?”幾乎只??谛?,輕得完全聽不見了。

    嘉斐意會,不動聲色瞥了一眼不遠(yuǎn)處泉上蒼柏,出其不意從袖中摸出一支鏢來,猛刺入自己胸口。

    “二哥!”事出突然,嘉鈺也絲毫沒有防備,下意識驚呼一聲,猛起身抱住嘉斐。

    眾侍衛(wèi)聞聲涌來。

    幾乎就在同時,蒼柏樹后一道身影閃出,奪路而逃。

    隨行護(hù)衛(wèi)的楊思定、張思遠(yuǎn)也前后腳奔來,見狀忙傳御醫(yī)。

    嘉鈺見他二人還楞在原地,忍不住怒斥:“還不去追刺客?都盯在這里作甚?”雖說二哥這一下是自己戳的,但總還是為了這幫閹奴,瞧著便心頭起火,巴不得這些沒種的東西滾得越遠(yuǎn)越好??僧?dāng)真叫他們?nèi)珴L了也麻煩……想著,他又含恨瞪了楊張二人一眼,強(qiáng)壓一口惡氣,緩下語聲令道:“請張旗長去督辦緝兇罷,楊旗長留下守著此間就夠了?!?/br>
    那張思遠(yuǎn)抬眼看了嘉鈺一眼,應(yīng)聲便去了。楊思定自以為得了四皇子殿下青睞,整張臉又都泛起光來,嘉鈺嫌他,故意叫他領(lǐng)人圍成圈,臉沖外把四面八方都盯牢了,不許礙著御醫(yī)給靖王爺理傷,他也渾然無覺照辦得很是歡喜。

    御醫(yī)替嘉斐將鏢起出來,查視下說,鏢上無毒,但傷口很深,好在未傷筋骨脈絡(luò),略作處理畢了,便請二位殿下速往寺中廂房去醫(yī)治歇息。

    安置妥協(xié)后不久,張思遠(yuǎn)回報,說沒追到刺客,也不曾見人下山去。

    嘉斐命侍從請張思遠(yuǎn)入廂房中詳談,那楊思定本還想跟進(jìn),被侍從攔了,只叫他在外間守著。

    待張思遠(yuǎn)到了跟前,嘉斐才從榻上坐起身來,只隨意披了衫袍,胸口處的白紗紅血還能隱隱窺見蹤影。他將眾侍也斥退了,獨(dú)留下嘉鈺和張思遠(yuǎn)兩個,靜了片刻,才開口問:“陳公今日怎么沒在?”

    張思遠(yuǎn)本以為他要問追拿刺客之事,忽然聽他提起陳思安,不由怔了怔,應(yīng)道:“陳公今日不適,是告了假的?!?/br>
    “我還以為,不在這里,該在盧公那里。原來病了。請御醫(yī)去看過了?”嘉斐繼續(xù)道。

    張思遠(yuǎn)道:“不曾。陳公說沒什么大礙,歇一天就好了?!?/br>
    嘉斐微笑,“那就好。今兒個辛苦張公了。這一路跟著,不知張公以為,靈巖景色如何?”

    如此東扯西拉的,張思遠(yuǎn)一時難以斷定他究竟是要說什么,不由試探著問了聲:“王爺?”

    嘉斐依舊笑著,讓嘉鈺替他倒了杯茶,細(xì)細(xì)品了一口,轉(zhuǎn)著玲瓏剔透的玉盞,緩緩接道:“早聽聞,靈巖之妙,妙在藏巧,看似普通,其實(shí)內(nèi)中別有洞天。今日一見,深以為然?!?/br>
    張思遠(yuǎn)聞之眸光一爍,沒有應(yīng)話。

    嘉斐也不逼他,而是忽然又轉(zhuǎn)了話鋒,愈發(fā)笑得高深,“日前在織造局,張公一定覺著小王與四弟根本就是無理取鬧的紈绔子弟,十分厭惡?!?/br>
    張思遠(yuǎn)肩頭微震,忙躬身拜道:“小人不敢?!?/br>
    嘉斐輕笑:“無妨。張公做得對。事后小王也覺得不妥,讓張公見笑了?!?/br>
    張思遠(yuǎn)垂著頭,又躬身拜應(yīng):“王爺嚴(yán)重?!?/br>
    這姓張的果然沉得住氣,倒也確實(shí)可算非同尋常了,難怪父皇讓他來暗查江南織造局。嘉斐將這侍人上下打量一番,依舊閑聊般笑道:“但如此一來,倒是撞上件奇事。張公可知道,四弟當(dāng)日要走了一名繡娘?”

    張思遠(yuǎn)點(diǎn)頭道:“小人知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