揀盡寒枝[古風]_分節(jié)閱讀_47
童都尉心里苦得跟被人生塞了滿嘴黃連似的,也只能咬牙默默咽了。 玉青卻還一臉積極表現(xiàn)的躍躍欲試。 童前唯恐這小子又一拍腦子說出什么鬼話,忙在他開口之前又狠狠照他腿肚子踹了一腳。 玉青毫無防備被踹得一踉蹌,側臉無辜地回瞪住童前。 于是除卻不肯放手的靖王殿下和掙不開身的甄賢,這倆也一個不明白一個不肯說地擰巴起來。 七皇子嘉綬歪著腦袋圍觀得滿頭霧水。 四皇子嘉鈺卻似開心極了,笑得兩只眼睛亮晶晶的。 便是在這樣的時候,蘇哥八剌小別吉安安靜靜站了出來,“我去吧。我從小練武,能騎馬,能打仗,還會射箭,也沒有人認識我?!眿尚∩碛氨灰蝗翰豢孔V的男人襯托得分外高大。 如此一來,嘉綬卻又不樂意了,當即噘嘴皺眉站起來,“蘇哥兒去,那我也去?!?/br> 這位小皇子打從誕生那一日起便受盡寵愛,直到莫名其妙被韃靼人擄去未嘗有一天吃過苦,于許多人事上尚懵懂天真,喜怒皆形于色,卻也愛憎分明。他自患難中對蘇哥八剌生出許多依賴與情意,便已認準了這個蒙族姑娘,滿心滿腦全只有蘇哥八剌一人,本能覺得這事有危險,便嚷嚷著不答應。 但蘇哥八剌半點也不領他的情,只冷哼一聲:“你別拖后腿?!笨匆膊豢此炊缳t身邊去。 頓時嘉綬委屈得眉眼都皺了,又不愿與蘇哥八剌爭吵,便漲紅著臉也跑過去,一把抓住嘉斐,拖長了聲喚:“二哥!” 嘉斐哪有工夫哄弟弟,忍了又忍才沒立時發(fā)作給這沒眼色的毛孩子甩開去。 倒是嘉鈺,吊著眼角把這些亂作一團的人挨個掃一圈,忽而爆發(fā)出一陣大笑。 “我累了,聽不得你們吵個沒完。蕭娘,扶我回去歇會兒?!彼麛[擺手,示意站在身后的蕭蘅蕪上前來,眼底笑意里溢出的寒氣卻劍一樣全戳在甄賢身上,“你們繼續(xù)鬧著吧。等盧世全把該殺的都殺了,該毀的也都毀了,咱們就好直接返京回見父皇了?!?/br> 話甫一出口,除開嘉綬,在場俱是震驚。 四殿下雖然不吵不鬧,嘴里吐出的刀子卻比大吵大鬧還要厲害得多了。 “你去吧。在蘇州城里等我?!奔戊踌o了一瞬,終于緩緩放開手,搶在甄賢出言反對蘇哥八剌的參與之前后退了一步。 事已至此,任甄賢不贊同蘇哥八剌涉險,也再說不出反對的話來。 但這卻是離開應州以后,他第一次再和蘇哥八剌單獨相處。 上一次,是臨離開應州的時候,他去告訴蘇哥八剌,她的哥哥答應了靖王殿下的聯(lián)姻之議,要把她嫁給七皇子嘉綬,從此以后,她或許再也沒有機會返回她的故鄉(xiāng)。 當時,他再三斟酌,終于還是對她說了:“倘若你不愿意,我會勸殿下讓你回家。” 他其實心里十分清楚,這件事無論他如何說如何做,嘉斐都一定不會答應這樣放走蘇哥八剌。他只是實在很難說服自己漠視。 但蘇哥八剌卻對他笑了笑。 “我記得,甄大哥你曾經說過,你希望哥哥永不南下,兩國得成睦鄰,你的同族和我的同族再不用浴血仇殺,而能成為朋友,互愛互助。我也很希望這樣美好的愿景成為現(xiàn)實,希望我的族人遠離戰(zhàn)禍休養(yǎng)生息。假如我也能為此有所作為,能為哥哥和族人出一份力,我心甘情愿?!?/br> 說這些話時,少女臉上的表情異常平靜,仿佛一夜長大。 甄賢如鯁在喉。他很想告訴她,其實事情遠沒有那么單純美好,人生在世,十之八九是事與愿違。 但他開不了口。 他根本沒有資格對這個女孩兒妄而論道。 神思驟然一陣恍惚。 他依稀聽見蘇哥八剌低聲喚他。 “甄大哥……甄大哥!”她下意識抓緊了他的手臂,卻并沒有退縮,反而略上前了一步,擺出了回護他的姿態(tài),一雙妙目緊緊盯著狹窄山道前方來回晃蕩的人影,“前面那幾個人……有些古怪?!?/br> 甄賢從紛亂思緒中猛醒過來,定睛一望,果然見四個帶刀的赫衣宦者聚在下山的岔路上四下張望。 躲是一定躲不開的。 這些東廠番子各個都是能從風里嗅出腥味的獵狗,與其躲避得古怪引來更多懷疑,不如直面。 果然其中一個宦者也看見他們,開始招呼著同伴迎上來。 甄賢暗自深吸了一口氣,反過來輕捏了一下蘇哥八剌的胳膊肘,將少女往身后拽了一把,就恭敬對那四個東廠閹人淺淺躬身。 “借問幾位差爺,學生是外出游學的生員,帶著舍妹來江南玩賞,不想卻在山中迷了路,又逢雨天路滑,黑了,正不知該如何是好,可巧便遇上幾位,能否請幾位差爺指一條下山回城的路?” 四個宦官將他兩人團團圍住,其中一個看似頭領的把甄賢來回打量幾圈,開始盤問:“你們打哪兒過來的?之前到過什么地方?” 甄賢早有所料,當即又施了一禮,解釋道:“我們早晨跟著山下的獵戶抄小道進山,一路游玩,也不知都走過哪里,這才迷了方向。原本見上頭有一座古剎,想去拜訪問路,不料沒到門前就被攔了回來,說是有要人留宿寺中,不許閑人靠近……” 若是靖王派出來的人,與那靈巖古剎撇清關系還來不及,應該不會主動提及……那頭領狐疑又盯住甄賢看了幾圈,抬手指了指左側小路。 “從這條路下去一直往東走,再有半個時辰就差不多能出山?!?/br> 甄賢立刻道了聲謝,牽起蘇哥八剌,快步就往山下走。 才邁出兩步,忽然聽那頭領又在身后問了一句:“聽公子這口音……是京城人士吧?” 甄賢腳步一頓。 這番子好狡猾,先故作放行使他放下心來,再趁他不備出言威懾,就想詐出他破綻。 但這破綻可不能如此便宜就給詐去了。 甄賢心思略一動,回身沖那東廠頭領微微扯起唇角。 “差爺好耳力,學生確實是京城來的,家住內城西安門外,否則也不能認得差爺這身官服了?!?/br> 內城西安門外,那可是禁城門口,能住在這地方的不是皇親國戚也是達官顯貴,各個都是當今圣上閑著沒事兒一遛彎就能上家里坐一坐的主。 那頭領聞言嚇了一跳。他雖沒聽說京中還有哪位大人物來了浙江,但眼前這位公子言談神色間著實自有大氣從容,與普通庶人學子截然不同,而跟在他身后的meimei更是沒有半點尋常民女的謙卑羞怯,反而從頭至尾直直盯著他們四個不放……京中貴胄多有奇葩,就算哪家的少爺小姐忽然心血來潮自個兒跑出來游山玩水也是常事。想東廠雖有司禮監(jiān)撐腰可謂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但那也都是上頭人的威風,他們這些在下頭做事的,萬一不仔細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還不是吃不了兜著走死路一條? 那頭領趕緊偷摸又掃了一眼兩人身上衣著,果然見他們服飾雖不見如何奢華張揚卻俱是上好的綢緞絲料,便忙不迭換了一張笑臉,作揖恭道:“公子爺說笑了,小人這身皮值什么,不過就是在京中衙門討一口飯吃。來日若是有幸,少不得還要請公子爺幫襯一二。”說著,竟點頭哈腰親自將二人送下山道,一直到了能看見官府路標的坪地,才再三討好作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