揀盡寒枝[古風]_分節(jié)閱讀_57
“我在關外的時候,曾經(jīng)與韃靼人的小王子有過一次對陣?!?/br> 他沉著嗓音,不疾不徐開口,仿佛說起一個毫不相關的故事。 “當時韃靼人送來戰(zhàn)書,我領了十名騎手,在屠狼堡與韃靼小王子背水一戰(zhàn)。韃靼人的騎兵就在一邊看著,黑壓壓一片,望之不下五千人。那一戰(zhàn),我們打了三天,韃靼人終于退走,應允與我朝休戰(zhàn)和談?!?/br> 盧世全趴在臺階下,肩頭微微一顫,應道:“王爺武功卓著驍勇非凡靖綏國門保天下太平不愧靖王之名!” “盧公以為小王是在討要夸獎嗎?” 嘉斐聞之嗤笑。 他忽然彎下腰去,附身在盧世全耳邊,唇角揚起時眼角似有寒光流淌,“我是在跟你說,你若真想把我留在這古剎里,只帶這百十人來,怕是不夠吧?” 盧世全靜靜聽著,埋頭一動不動,良久竟發(fā)出“嘶嘶”枯啞的笑,又似毒蛇吐信。 “但據(jù)奴婢所知,王爺在關外時,并非孤身一人。而那時陪伴王駕的那個人,此刻卻不在王爺身邊罷?” 第24章 二十、不可為(4) 話這么說,便是要撕破臉了。 靖王殿下從北疆帶回來的除了七皇子和那個韃靼小公主之外,還有一個人。起初盧世全是根本沒有發(fā)現(xiàn)的,待被浙江總督架回了織造局,氣頭過了,細細想來,才覺得不對勁。 一輩子為人奴婢者,知道如何辨識同類。那個跟在七皇子身邊的青年雖然打扮得十分不起眼,更一直低著頭,但以樣貌舉止看,怎么也不像個奴仆。尤其七皇子當時一直緊緊抓著那青年的衣擺。雖然事發(fā)突然,這一點異常盧世全仍就敏銳地捕捉到了。以七皇子身份尊貴,在這種場合竟會下意識依賴一個下人,著實奇怪。 盧世全立刻便想到了一個不得實證的傳聞。 這許多年來,靖王殿下一直在找一個人。這個人是靖王殿下少時的伴讀,也是永福二年圣上殿試欽點的進士一甲探花,更是上一任內(nèi)閣首輔甄裕的次孫,戶部尚書甄蘊禮的幼子,是甄氏一門唯一活下來的后人——甄賢。 王駕南歸以后,盧世全急遞還京,從南到北,但凡稍微沾著些邊的東廠番役都受了責罰。偌大東廠,竟讓靖王孤身北上而無一人有報直至大捷之訊傳來,才如夢驚覺,為立功免罪討上峰歡喜,開始亡羊補牢式地追查,挖地三尺,收羅一切與靖王嘉斐出居庸關戰(zhàn)應州城相關的情報。唯一惹人矚目的,也全指向一個人,一個跟著七皇子從北邊回來的人,據(jù)傳是姓甄的,自從進了應州城便跟隨在靖王殿下身邊,同食同寢,再未離開過,顯然深受恩寵。 假如靖王北上是早有計劃,計劃從北疆之外,韃靼人那邊,弄回一個大活人來……接到京中回書之時,一個近乎完整的“陰謀”飛快地在盧世全數(shù)十年宦海廝殺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來。而也正是在這時候,他又收到了新的信報。他派出巡山的東廠番役報說,在山中見到一雙游歷山水的兄妹,似是京城來人。盧世全立刻明白了。 靖王殿下在和他賭博,賭誰的動作更快,膽子更大,手段更高明。 但這賭注未免也太大了。 倘若那個隨靖王殿下從關外來到蘇州的人當真是甄賢,他便一定要抓住此人。只要抓住此人,他便抓住了靖王嘉斐勾連韃靼欺君罔上的罪證!他甚至還能有在抱緊陳世欽的船舷之外更加不得了的保命法寶。 然而在朝野諱莫如深的流言蜚語中,靖王殿下待甄賢是極不一般的。靖王嘉斐重甄賢,甚于重當朝肱骨,甚于重己,或許,還甚于重天下。 既然如此看重,何以竟舍得放出山,來做這打破僵局的第一只餌? 這位靖王爺究竟在想什么?究竟是藝高膽大,還是狂妄至極? 畢竟這是在蘇州。 靖王殿下有一句話說得不錯,江南之地,沒有他盧世全不敢做的事,更沒有他盧世全做不到的事。 這個甄賢,他其實已經(jīng)拿下了。 盧世全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在被火把燒紅的夜幕下,佝背俯首,發(fā)出“喋喋”的怪聲。 而靖王嘉斐也笑出聲來。 兩人相對而笑,使這古剎之中大殿之外一觸即發(fā)的肅殺益發(fā)不可捉摸。 就在嘉斐身后,大殿之中,四皇子嘉鈺陰沉著臉,睫羽微顫。他的身邊,是一臉困惑驚恐的七皇子嘉綬,還正揉著剛被四哥揪紅的耳朵,委屈地耷拉著眉眼。 “四哥,二哥在跟那個老頭說什么?為什么把我也叫來?” 嘉鈺斜眼瞥這心智未開的傻弟弟,忍了又忍,把刻薄話憋回肚里,“你想不想去找你那個韃靼小媳婦?” 聽見一句“韃靼小媳婦”,嘉綬呆了一呆,才反應過來,頓時鬧了個大紅臉,扭扭捏捏地縮了縮腦袋,嘴角的傻笑卻愈發(fā)得甜,“四……四哥你別這么說……父皇還沒有賜婚呢!” 嘉鈺幾乎忍不住要捂住眼睛。 想想他們兄弟七個,雖不同母,畢竟也都是父皇的血脈,怎么差別就這么大? 有的天生七竅玲瓏,有的偏就憨傻蠢鈍沒心沒肺,還有的—— 嘉鈺不由扭臉,向嘉斐背影望了一眼,心尖驟然一陣緊縮,不由按住胸口急促喘了兩口氣。 那模樣把嘉綬嚇了一跳,以為他心疾,慌忙一把將他抱住,連連地問:“四哥你怎么了?你哪里疼?要不要叫人去喊大夫?”說著就要扯開嗓子嚷起來。 “這種時候,上哪里叫人喊大夫?還不夠你添亂的?!奔吴暦词置桶醋〉艿?,強忍住心口絞痛努力吐息,好一會兒才稍稍緩過勁來,啞聲又對嘉綬說道:“蘇哥八剌公主跟甄賢一起下山了,這個老閹奴打起了壞主意,要把二哥困在這里,去找公主和甄賢的麻煩。若是讓他得逞,二哥便不能趕去救人,公主和甄賢就會有大麻煩?!?/br> 嘉綬聞言似又嚇了一跳,目瞪口呆追問:“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因為有人想要咱們死。”嘉鈺慘白著臉,眼底竟似有烈火灼灼,失卻血色的薄唇上卻忽而綻出一抹詭異的笑。“二哥,我,你,甚至連著父皇,咱們都死光了,他們就最開心了。”他喃喃如同自語,神情如被魅魘。 這話未免太過放肆,倘若二哥在,一定又要皺著眉斥責一句“胡說”,便是懵懂天真如嘉綬也徹底被唬得大氣不敢亂出,憋了良久,漲紅著臉問:“那……那咱們?nèi)投绨???/br> 嘉鈺仍按著心口,眉梢眼角盡是疲倦,幾乎要倒在弟弟尚未長成的肩膀上,低低教道:“你去。不用和那個老閹奴講道理。你就上去踹他,罵他,揪住他不要放。二哥有顧慮。你一個半大孩子,父皇一向又最疼愛你,你去沒關系。” “啊……?”嘉綬還有些猶豫。 嘉鈺氣急,推他一把,怒嗔道:“連戰(zhàn)場也上過了,難道還真怕一個老伴伴?你就算不想著父皇的臉面,還想不想去救蘇哥八剌那個小丫頭?” 聽見蘇哥八剌的名字,嘉綬心頭一熱,瞬間似全身的氣血都翻滾著涌上來,咬牙叫了一聲:“……好!”鼓足一口氣,就小豹子一樣拔腿往嘉斐和盧世全那邊跑過去。 第25章 二十、不可為(5) 嘉鈺緊盯著他奔出門外,回身向還呆立在殿中的童前囑道:“讓那幾個韃靼女人把她們的狗都牽過去。她們是小公主的奴婢,去護著七郎,跟誰都沒有關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