揀盡寒枝[古風]_分節(jié)閱讀_58
這一急轉,灌進鼻腔的涼氣激得他一陣頭暈目眩,不由躬身按住心口。 “四殿下!”一旁的玉青正無所適從,見狀嚇得一個激靈,慌忙上前扶住他。 嘉鈺卻用力一把將他推開,低吼:“你楞在這里干什么?領王府衛(wèi)的人上去?。 ?/br> “我……可是王爺讓我——”玉青沒防備被推了一個踉蹌,又是委屈,又是遲疑。 “不用你管我,死不了!”嘉鈺身子搖了一下,趕緊撐住身旁梁柱使自己站穩(wěn),抬眼見玉青還站在原地發(fā)愣,急得又罵:“快去?。 ?/br> 那邊童前早已帶幾個韃靼少女牽狗去了。玉青左右找不到拿主意的人,也知道這么猶豫不決不是辦法,只得埋頭依言去了。 大殿里終于空下來,只余嘉鈺一人。他扶著那根粗壯梁柱,緩緩摸索的指尖幾乎摳進雕鑿深刻的紋路里,仔細分辨著四面八方傳來的聲音。 二哥還在和盧世全對峙。 小七已沖上去了。 韃靼少女們牽著狗也沖上去了。 人聲,狗吠,火把燃燒時的噼啪作響,還有童前和玉青領著的靖王府衛(wèi)身上沉重的盔甲在動作時摩擦碰撞的嗡鳴,把本該寂靜的深夜撕裂得分崩離析。 早已被靖王殿下遣散至寺院深處的王府奴仆們還在焦急觀望著,竊竊私語。 古剎中的僧侶在遙遠的經閣吟誦,聲聲佛號和著木魚敲擊,若有若無傳來,恰與諸般面孔映照,此情,此地,何其可笑。 嘉鈺將頭抵在柱子上,強忍著心口銳痛深深吸了一口氣。 “我從來沒有信過你,也不信報應循環(huán)。但你若真有法眼靈驗,當看得到,今日不敬乃是我嘉鈺一人所為,與我二哥沒有關系?!?/br> 他啞著嗓音,如同自語,目光所仰,卻是那殿上香火供奉處靜默不語的金身佛像。 而后,他伸手,將一盞輝煌燈樹掀翻在重重垂落的帷幔之中。 其實,從離開京師至今,在七皇子嘉綬的心里已經積累了無法細數的怨憤。 身為皇帝幼子,打小去過得最遠的地方也不過是順天府轄下,關外邊陲,北方重鎮(zhèn),這種荒涼又危險的地方,他根本想也從未想過。甚至在此之前,他連這些邊鎮(zhèn)的名字也還叫不全。這個代天巡牧的苦差事,他原本是不想要的。 奈何父皇逼他。 不但父皇逼他,連一向對他疼愛有加百依百順的母親竟也逼他。 母親對他說長安君質齊的故事,叫他為父兄分憂,為國家效力,更為自己的將來謀一席立身之地。 他無可奈何,只得懵懵懂懂地到了北疆,而后又渾渾噩噩落到了瓦剌的手里。 時至今日,有關淪落敵手受盡欺凌的記憶已經十分模糊,或許是因為不堪回首,于是本能地不愿記得。 但在那些模糊又恐懼的回憶里,始終有一抹明亮,是每日前來照料他陪伴他的小公主,還有那個執(zhí)著守在羊圈外的身影,沉默卻堅韌地替他抵擋了最慘烈的傷害。 甄先生是二哥的摯友,是二哥找尋多年且十分敬重的人,那些似懂非懂的傳言他當然也曾聽說過,但他覺得那些都和他沒有半點關系,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甄先生和蘇哥八剌對他有恩,是他們于危難之中毅然挺身救了他。而今他終于平安了,回到了屬于他父皇的大好河山,可以繼續(xù)做他眾星捧月養(yǎng)尊處優(yōu)的七皇子,而不必再待宰羔羊一般縮在羊圈里隨時擔心命喪獠牙之下,都是多虧了甄先生和蘇哥八剌。 尤其蘇哥八剌還是頭一個讓他感覺十分喜歡的姑娘。他見過太多主動或被迫討好他的小姑娘,卻只有這一雙在落魄時如斯溫暖的眼睛。 他也不太明白二哥和四哥跟外面那個老太監(jiān)究竟在鬧什么,為的什么,但他只知道一點,如果那個老太監(jiān)要傷害他的救命恩人和他心愛的少女,不用二哥和四哥說什么,他也第一個不答應。 他只是怕自己太窩囊,太沒用,什么也做不了。 連日來憋屈在心頭的惡氣終于在這一刻找到了裂口,便再也攔不住了,潰堤般宣泄而出。 眼前是二哥的背影,還有盧世全明明俯身低頭卻莫名笑容詭異的臉。 嘉綬聽不太清他們正在說什么。他只覺得胸腔里有一團火已要噴出來了,大吼一聲,抬起腳就將盧世全踹翻在地。 “狗閹奴!” 他其實沒真罵過人,也不知道盧世全究竟犯過什么,罵了一句便又憋住了,窩火得不行,抬腿又想踹。 韃靼少女們牽著獵犬也跟上來,圍在嘉綬身后,怒目瞪著盧世全。 草原上的獵犬彪悍兇猛,齜著滿嘴獠牙不停發(fā)出威懾低吼。 盧世全順著那一腳滾在地上,卻不見色變。 “七殿下要罰奴婢,奴婢自己領罰便是,殿下不要氣壞了貴體?!彼嵬嵝毙钡嘏榔饋?,仿佛已然老態(tài)畢露,重新面向嘉綬跪下,開始一下一下扇自己的耳光。每一下必聽得見聲響。半張溝壑明顯的臉很快見了紅腫。 不過是宮中慣常的把戲,究竟打得是誰的臉,還不好說呢。 嘉綬明顯困惑一瞬,頓時愈發(fā)氣得臉都漲紅起來,什么也顧不得了,撲上去死死拽住盧世全自掌嘴的那只右手,怒道:“我什么時候叫你打自己了!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七殿下是要踹奴婢,但奴婢自己沒法踹自己,只好掌嘴領罪?!北R世全低眉順眼地應聲,又開始拿左手抽自己,依舊抽得聲聲見響。 嘉綬已然快被氣哭了,只好將他左手也抓住,徹底僵持下來。 小皇子與老太監(jiān)擰在一處,夾雜著此起彼伏的獵狗咆哮,場面實在混亂難堪至極點。幾乎所有人的視線都無法自控地焦灼在嘉綬這個連打罵奴婢都不會反而被吃得死死的小皇子身上,幾多好奇張望,幾多憋笑成傷。 嘉斐也靜靜看著。 小七竟忽然這么沖出來,少不了四郎在背后攛掇。 然而,他手上可以調用的王府衛(wèi)軍點足了數不過十余,比之盧世全麾下,縱然以一當十,也是寡不敵眾。就算讓七郎鬧這么一場攪個渾水又能如何? 他并不懼怕硬拼。韃靼人的五萬鐵騎也廝殺過了,區(qū)區(qū)東廠算什么?但他不能當真和盧世全兵戈相向。 盧世全畢竟是父皇的人,東廠是父皇的東廠,這一劍若是他先刺出去,一頂“私兵謀逆”的大帽子扣下來,縱然父皇不疑心他,也夠其余有心之人逼死他。 四郎是比他更冷眼角逐的人,絕不會做這樣的蠢事。 所以,四郎究竟是在做什么……? 心中驟然一縮,如有不祥預感,嘉斐側目,見童前和玉青已領著全副披掛的王府衛(wèi)軍站在自己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