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好，他所愛的人也很好，那就很好。

    思緒驟然飄得遠(yuǎn)了，蘇哥八剌稍稍收回視線，又看了一眼嘉綬。

    這個少年也在默默喜歡著她，總會用熱切的目光望著她。那目光總微妙地讓她有一絲絲愧疚不安，好像什么無法回應(yīng)的期待，讓她只想飛快逃開。

    可她是要嫁給他的。

    她真的做得到嗎……？

    蘇哥八剌略有不安地垂下眼，下意識在屏風(fēng)后攥緊了雙拳。

    她聽見漢人的皇帝發(fā)話。

    “那個韃靼小公主呢？把她叫出來。”

    “陛下……”萬貴妃似乎十分猶豫害怕，只拿眼望著她所容身的那面屏風(fēng)，卻不敢說出她的所在。

    皇帝順著萬貴妃的視線，了然看一眼那張屏風(fēng)，“出來吧，不要躲了?！?/br>
    她原本也并沒有想躲藏在這里。

    蘇哥八剌徑直推動一扇屏風(fēng)，轉(zhuǎn)出來。

    那是一個何等不可方物的姑娘，雖然為了掩人耳目還穿著普通宮女的青色衣裙，卻仍掩不住四射的光芒。

    但她昂著頭站在圣朝的皇帝面前，真像一匹驕傲的白鹿，絲毫也沒有跪地叩拜的意思。

    嘉綬的眼睛頓時亮起來，顯然極想上前一把抓住她，卻又不敢，只得眼巴巴望著父親。

    皇帝看著這個高傲的韃靼少女，再看看自己還跪了一地的兒子和妃子，忽然覺得無比刺眼。

    “你們也都起來。賜座?！彼林樔缡菃玖艘宦?。

    嘉綬簡直如喜從天降，連忙扶著母親劉妃起身，又順手扶了萬貴妃，還沒忘記捶捶自己已然跪得發(fā)麻的膝蓋。

    宮人們送來了軟凳。

    嘉綬原本還想蹭到蘇哥八剌身邊去，結(jié)果被父皇清著嗓子狠狠瞪了一眼，只好作罷。

    皇帝又一次仔細(xì)打量蘇哥八剌。

    或許是久居草原的緣故，與宮中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天朝貴女命婦相比，這個蒙族少女皮膚并不算白皙柔嫩，但眉眼卻十分明艷，有著別于嬌媚的甜美，柔情之外的大氣。

    皇帝從前只聽說韃靼人襲擾邊境搶奪漢女，便認(rèn)為韃靼人都是野蠻原始的，從沒想過草原上也有這樣美麗的花朵。

    他也聽張思遠(yuǎn)說過那日力戰(zhàn)倭寇時這位韃靼小公主的輝煌戰(zhàn)績。這樣的女子，如若她并非自愿，七郎恐怕降她不住。

    皇帝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兒子，見嘉綬正像只瞅見rou骨頭卻又不能靠近的狗一樣，整個身子都緊繃在凳子上，渾身上下散發(fā)著焦躁的氣息。

    真是當(dāng)年渾渾噩噩的毛小子一朝長大了，知道想媳婦兒了，就這么按捺不住。沒個樣子。

    皇帝不由皺起眉，在心里重重嘆了一口氣，問蘇哥八剌：“你愿不愿意嫁給朕的七郎，使兩國結(jié)成姻親之好？”

    無論作為皇帝還是作為父親，他其實都是真心想要知道這個答案的。天朝上國，禮儀之邦，自然不能像蠻夷邊國那般勉強(qiáng)一個女子獻(xiàn)身聯(lián)姻。他當(dāng)然更希望嘉綬這個孩子能得良配兩情相悅。

    但在蘇哥八剌聽來，卻完全不是這么回事。

    方才在屏風(fēng)后，蘇哥八剌看見這位漢人的皇帝喜怒無常且對自己的夫人十分粗暴無禮，心中已存了許多不滿。她只覺得這位漢人的皇帝是在裝腔作勢，其實并不真的在乎她心里是如何想的。

    既然不在乎，又何必要問呢。

    她也并不想討好他。

    “您如果問我自己此刻的真心，我當(dāng)然是不愿意的。我對您的兒子，并沒有想要結(jié)成夫妻的愛戀之心?！?/br>
    她揚(yáng)起臉，坦然地如是回答。

    皇帝聞言眉頭愈發(fā)擰得緊了，但沒說什么，只是盯住她不放。

    倒是嘉綬足足愣了好一會兒，整個人迅速萎靡下來，縮成委屈的一團(tuán)。

    那模樣簡直像是被主人拋棄的幼犬，隨時都要“嗚嗚”地哭出來。

    蘇哥八剌瞧在眼里，也不知為什么，忽然一陣不忍心。

    她的本意，并不是想傷害這個單純可愛的少年。

    何況，她已經(jīng)回不去了。她是必須要嫁給他的。

    蘇哥八剌惆悵輕呼出一口氣，略垂下眼簾，接道：“但如果這段婚姻能夠使兩國不再互相殺伐征戰(zhàn)，可以使兩國的子民和睦相處休養(yǎng)生息，那么我心甘情愿。我愿意嫁給您的兒子，做這一根維系和平的紐帶，這也是真心。”

    “你愿意把你的終身當(dāng)作一場交易？”皇帝眼中閃過一抹懷疑。

    “現(xiàn)在也許是。但如果您的兒子能夠征服我的心，將來就不再是了?！碧K哥八剌傲然揚(yáng)眉，迎著皇帝審度的目光，近乎挑釁地反問：“您難道對您的兒子沒有信心嗎？”

    皇帝略瞇著眼打量這眼眸明麗的少女，靜了一瞬，繼而撫掌大笑。

    “七郎，你聽聽。劉妃你也聽聽?！?/br>
    他轉(zhuǎn)而看向劉妃和嘉綬，意味深長。

    嘉綬整張臉憋得通紅，眼睛都要發(fā)直了。

    劉妃則什么也不敢說，頗有些尷尬地微笑了一下。

    蘇哥八剌看著嘉綬紅得發(fā)亮的臉，繼續(xù)開口：“在我們草原上，威猛的勇士會去狩獵最珍惜的野獸，將獸骨和獸皮獻(xiàn)給他心儀的姑娘，作為訂立婚約的信物?！?/br>
    皇帝點頭道：“我們漢人也有三書六聘奠雁之禮?！?/br>
    “我可以不要七皇子的聘禮，但我能不能向您請求一件事呢？”蘇哥八剌當(dāng)即果斷接道。

    “現(xiàn)今，因為戰(zhàn)亂，兩國是嚴(yán)禁通商的。但每年仍然有許多漢人的商隊會冒死闖禁，來和我們蒙人做買賣，用錢糧茶葉換取馬匹。如果我嫁給了您的兒子，能不能請求您撤銷禁令，允許兩國邊境的商貿(mào)呢？這樣您的子民就不必再遮遮掩掩，可以光明正大的將蠶絲、茶葉、瓷器等等只有中國才有的東西行商販賣到北邊和更遙遠(yuǎn)的地方，而我們的牧民也可以將草原上的駿馬、羊毛、奶茶奶糕賣到中原來，甚至可以學(xué)習(xí)中國的文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