揀盡寒枝[古風]_分節(jié)閱讀_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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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賢于是就難得乖順地靠在他懷里,抬起眼看著他,輕聲道:“那么殿下不如將我留在驛館,待將來定下中軍,再派人來接我就是了?!?/br> “那怎么行!”嘉斐下意識回絕,待話已出口才赫然驚覺對方眼中閃爍的笑意與慧黠。 小賢是故意如此說的。因為知道他是故意有此問。 “對不起,我——”嘉斐不由尷尬嘆息,想為自己辯解兩句,又詞窮語塞。 甄賢卻搖頭示意他不必再說了。他只堅定而平和地握住他的手,失笑勸慰:“殿下做該做的事便好。我又不是紙糊的,哪里那么容易就要倒下。何況這一路上殿下已經(jīng)對我多有照顧了,只是騎馬行路,沒有大礙的?!?/br> 嘉斐心尖一陣酸軟,只能強壓下一腔焦灼,將那清瘦憔悴的人緊緊抱住。 是夜,靖王嘉斐一行便喬裝改扮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官驛,留下一群渾然無覺的南直隸官員們在睡夢中鼾聲大作,又在次日終于夢醒驚覺之后徹底炸成了一鍋沸粥。 第79章 二十八、龍與虎(2) 外有倭寇肆虐,內(nèi)有官商勾結(jié),普通行商已鮮有還敢來東南沿海走動的。越是身家背景不菲的大戶越是認為得不償失,都能避則避,反倒是一些刀口舔血的草莽營生敢于鋌而走險,趁亂在官府眼皮底下殺出一條通路,高價私販鹽鐵和米糧。而當?shù)毓俑S趹獙量?,也都睜一眼閉一眼,只要有“孝敬”可拿,便不加干涉。 是以當?shù)匕傩毡阌铀罨馃帷?/br> 甄賢跟著嘉斐一路行來,但見碎瓦殘屋,百步必有餓殍,且多是老弱,由以婦女為甚,許多都是衣不蔽體,甚至還有白骨。那些骨頭一看便知道并非死后腐爛被野狗禿鷹啃食而成的,而是被人用利器剁砍后切走了皮rou,好像市井屠戶殺豬賣rou一般。 而除卻已經(jīng)死去的,還有許多活著的,卻比死了更不如。那些年輕女子,或是被逃難的家人拋下的,或是不肯拖累家人自己主動留下的,人人頭上插著草標,竟就如牲口一般在道旁任人挑選,但凡看見過路商客便拼命湊上去賤賣自己,根本無需銀錢,只要一口活命的湯便甘愿為奴為婢被人隨意擺弄踐踏,其中年幼者不乏十一、二歲的童女。 種種景象,猶如無間地獄,比上次南下時愈發(fā)觸目驚心,當真是慘不忍睹。 胸中一直有一股郁氣難以紓解,時不時扯動傷處,竟叫他分不清究竟是傷痛還是心痛。他只能竭力忍耐著,免得殿下發(fā)現(xiàn)了又要為他擔憂分神。 甄賢覺得實難理解,同樣身而為人,同樣有父母親族、兄弟姐妹,或許還有妻子弱女,那些所謂的“父母官”究竟是多狠的心,多冷的血,才能夠?qū)@樣的人間慘景視而不見,甚至還狠心在血rou模糊之上再剝一層皮rou?而那些真正為人夫、為人父者,又何以就能安然將這些滿臉驚恐的女子拋在身后,任由她們落入如此絕望凄涼的境地…… 他問嘉斐來日進了南京城有何打算。 接連幾日走來,靖王殿下的臉色也十分不善。 翻閱奏報,聽人訴說,都不過寥寥數(shù)言,遠不及親眼所見之萬一。 如今的浙直兩地,愈是臨近沿海,愈不似人間。 第一反應,便是要把當?shù)氐闹h抓出來革其官袍摘其烏紗斬首以祭亡魂。 但心里又有另一個聲音明明白白地告訴他,真要殺,怕是得把整個浙直上至總督下至縣丞的大小官吏全拖出去砍了,也沒有一個是冤殺的。 可他卻不能這么做。 這么多顆人頭一齊砍下來,何止要朝野震驚,只怕要成大亂。 且若是把這些人全殺了,整個浙直便無人可用了,一時之間,他又要去哪里找足數(shù)妥當之人來幫他治理軍政? 所以只能姑且先將這死罪先按下。 他只需要敲打一個人,便是堂堂的浙直總督胡敬誠。 下梁不正,上梁之罪,身為統(tǒng)領整個東南軍政大事的要員,封疆大吏,竟能讓治下亂成這個樣子,就算有盧世全與織造局在其中興風作浪,也是絕對說不過去的。 胡都堂有無貪污可以另說,瀆職之罪,已難辭其咎。 但胡敬誠畢竟是父皇信任的重臣,又在東南節(jié)制兵馬多年,有抗倭之功,而他不過是初來乍到,即便是皇子親王,不能隨隨便便就當面去拍桌子。 父皇賜了他一個大都督府不假,但和真刀實槍在浙直打拼了這許多年的胡都堂比,他這個大都督不過是個虛名罷了。 又及當初他往北疆接小賢回來,胡都堂曾經(jīng)助他解過盧世全的圍。這個人情,他不能不顧忌。 所以,他不能就這么去找胡敬誠砸場子。 他要讓胡敬誠不得不主動來找他。 嘉斐命隨行的衛(wèi)軍分了些許吃食給那些流民女子,又叫他們分散去問話打聽當?shù)匦l(wèi)所與倭寇襲擾情形。 衛(wèi)軍們沒要多久便回來了,所得說法大同小異,都說衛(wèi)所的官軍戰(zhàn)力孱弱,常被倭寇打得狼狽逃竄,反倒是有一伙從金華府過來販賣礦石的草莽,雖然走私殺人,遇上倭寇卻從不手軟,甚至常主動出擊將上岸的倭寇趕回水里,還炸沉過倭寇的船。當?shù)貨]有逃走的男丁,大多也都投這伙賊人去了。 一群殺人越貨私販禁品的黑道賊人,竟替官軍做了驅(qū)逐外敵保家衛(wèi)國之事,普通百姓或許要拍手稱快振臂叫好,靖王殿下卻是心緒復雜唯有苦笑難言。 自古亂世立梟雄,綠林好漢如水泊梁山者,齊聚一堂揭竿而起,無外乎三種下場:詔安,剿滅,開國。 開國自然是絕不能允的。至于詔安或是剿滅,總得要先親眼見一見,才能知道。 嘉斐心下已漸漸有了打算,便命玉青親自去查探了這群賊人落寨之所,領著自己這十余人,一路輕騎縱馬,親自敲門去了。 第80章 二十八、龍與虎(3) 才到寨門前,便被沖出來的數(shù)十名大漢團團圍住,各個手持砍刀上身精赤,眉目間殺意之悍果然一股匪氣。 這次南下與上一回大不同,其兇險實難預測。是以臨行前,靖王殿下執(zhí)意將王府衛(wèi)一分為二,大部分都留在了北京城中。 靖王殿下的意思:凡尚有父母需要贍養(yǎng)者,或有妻小待哺者,一律留在北京的王府中護衛(wèi)世子與崔夫人;沒有家小的,若不愿跟隨南下也可留在王府;或者還有想要徹底離開靖王府的,王爺還可親自向五軍都督府或京衛(wèi)指揮使司去信推薦,為其另謀高就。 然而靖王府這些衛(wèi)軍各個都受過王爺?shù)木让?,不但誰也不肯離去,還爭先恐后地要跟王爺一起南下殺倭寇去。 最后嘉斐只得親自點兵,連同玉青在內(nèi)一共選了十三個精壯敢死的,其余全部跟隨童前留在北京。 是以即便算上甄賢和靖王嘉斐本人,一行也只十五人,眨眼被數(shù)十個兇神惡煞的大漢圍在垓心,就跟被裝進了鐵桶一般。 幾乎就在那群匪人沖出來的同時,玉青已領著麾下眾衛(wèi)軍擺開陣勢將嘉斐和甄賢護在其中。 看架勢,多半說是說不明白的,只能先打。然而敵眾我寡,又還有后援,在對方的地頭上,硬拼不是上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