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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揀盡寒枝[古風]在線閱讀 - 揀盡寒枝[古風]_分節(jié)閱讀_239

揀盡寒枝[古風]_分節(jié)閱讀_239

    嘉斐已很難理清,這縈懷不散的,究竟能不能算作悲傷。

    看見父親寂靜地躺在眼前,已然只是一條死rou,再也不會用難以琢磨的眼神冷冷看著他,不會責罵他訓斥他擺弄他的人生……那一瞬間,他竟覺得自己被鋪天蓋地的困惑與恐懼吞沒了。

    如同被枷鎖囚困日久的野獸,終于得脫樊籠,得以釋放重負,竟有一絲快意,卻又轉(zhuǎn)瞬即逝。

    赫然驚覺,他其實早就盼著父皇快些死,卻從未深思父皇的死,于他,于世,究竟意味著什么。

    他更沒想過,一旦父皇真的死了,他又該怎么做,該如何自處。

    只在這一刻,他仿佛又變回了十歲時的那個孩子,被關(guān)在一片凄寂的宮殿里,失去了母親,又失去了父親,眼前昏黑一片,看不到出路,任如河瘋狂嘶吼也得不到回應(yīng)。

    他竟然盼著他的父親死去。

    這由心底生出的陰冷黑潮叫他自己都心驚不已,陌生卻永不能割裂。

    嘉斐無法自控地收緊雙臂,感覺自己在秫秫發(fā)抖。

    但甄賢依舊靜靜地抱著他,一句多余的話也不說,與多年前的溫柔少年別無二致。

    彼此熨帖的體溫漸漸安撫了躁動的情緒。

    嘉斐深深吐息,竭力穩(wěn)住輕顫的嗓音。

    “如果我做了無法讓你滿意的選擇——”

    他的手臂如此強健,心跳guntang??伤穆曇魠s如此低沉,仿佛隨時都會墜落下去,落入無盡深淵。

    甄賢被他勒得氣悶,又不能掙脫,唯有苦笑。

    “陛下并不需要讓我滿意啊……”

    他從十歲認得陛下,眨眼這么多年也過去了。陛下是什么樣的人,他自認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陛下或許偶爾劍走偏鋒,或許偶有任性豪賭,但心始終是正的。

    他所深愛的皇帝陛下, 敢為人所不敢為,可為社稷戰(zhàn)外敵,可為萬民擲千金,可以在肱骨噤若寒蟬群臣鴉雀無聲之時孤身出陣搏虎狼。

    陛下之所以能夠走到今日這一步,能夠問鼎天下至極的權(quán)柄,并不只因為生為皇子,不只因為天命。

    而他三生有幸,得與陛下相識于少年,陪伴君側(cè),見證了這一路征程的艱辛與無畏,他又還有什么可不滿意的?

    對他的陛下,他深信不疑。

    甄賢忽然覺得眼眶濕漲。

    心潮澎湃呼嘯,幾乎要沖破胸膛。他只能也用力環(huán)起雙手,回抱住嘉斐。

    “陛下只要讓自己滿意,便足夠了。”

    除此以外,小賢竟什么也不說。一句也不勸他。甚至不像嘉鈺,還要百般婉轉(zhuǎn)地與他欲言又止,欲語還休。

    小賢果然是此世間唯一懂他、信他至深的人。

    他把甄賢緊擁在懷里,久久不肯放開,直到聽見甄賢數(shù)度嘆息。

    小賢垂著眼,與他低語:

    “眼下時局紛雜,我家的舊案,陛下就不要再勞心分神去追究了?!?/br>
    嘉斐眸光一震,立刻察覺異樣,“……父皇最后都和你說了什么?”

    但甄賢只蹙眉搖了搖頭,什么也不肯對他說。

    在先皇生前所使用過的物什中,其中有一只玉枕,被先皇擺在手邊多年,是先皇點明了要于棺中隨葬的。

    宮中珍寶萬千,更華美者不計其數(shù),何以先皇偏偏只要這一只用了許多年的舊玉枕。一時間,知內(nèi)情者揣測紛紛,卻始終猜不透因由。唯有甄賢聞之,默然長嘆。

    大喪之期未定,昭王殿下南下的日子已先定下了。

    臨行之日,甄賢和玉青前去,代天子送行。

    遙想當年,圣上仍是靖王殿下時,離京南下抗倭,也是在同樣的地方作別京師,昭王殿下與王妃前來相送。而今物是人非,異位而處,竟是陡生凄涼蕭瑟。

    如今的昭王嘉綬,比之當年,已然是玉冠俊朗的青年男子,眉眼間卻仍保有許多清澈純色。

    他臨行拉著甄賢衣袖,戀戀不舍,更是委屈地問:“甄先生也覺得我錯了么?”

    他短暫停頓一瞬,似想強忍,但到底沒能忍住,便又問一句:“就算是我錯了……四哥做的那些事,難道就全是對的了?”

    甄賢好一陣語塞,竟不知該如何作答。

    榮王殿下的所作所為,若要論對錯,實在不能簡單就說全是對的。

    可榮王殿下卻也不能不這樣做。

    就好像此時此刻,連先皇大喪之期也未定便即刻將昭王殿下派往南京,不允人子盡孝于亡父,未必就能說是對的,但圣上卻也別無選擇。

    無論這人殉之事最終如何決斷,陳世欽必然不肯就死,定要掙命一搏。而掙命,需要籌碼。

    昭王殿下是今時今日穩(wěn)住南直隸最合適的人選,所以非去不可。

    甄賢沉默良久,喟然一聲嘆息。

    “圣上是信任殿下,才讓殿下在此時去做這樣一件重要之事。而浙直一旦生亂,所禍及的更不止是圣上與殿下兄弟,還有兩省乃至天下的黎民。殿下只需牢記這一點,余下的,還有那么重要么?”

    他立在風里,看著昭王殿下與王妃的車駕消失在目之所及的盡頭,回身時驟然一陣暈眩脫力,險些軟在地上。

    玉青嚇得連禮儀也顧不得,撲身雙手撐住他。

    甄賢努力大睜著眼,看見自己額頭的冷汗雨水一樣落在地上,眨眼便落下一片濕痕。

    昭王殿下的提問,他方才沒能直接回答,而是顧左右而言他地逃開了。